姑娘越來越寡言少語了, 臉上也再不見笑容,每日裏在想些什麽,總是叫人猜不透。


    應當是因為二爺的緣故。


    想到這裏,喜鵲輕腳走到秀秀身邊勸道:


    “姑娘放寬些心,安安穩穩跟著二爺,我瞧著二爺對您還是有情義的,您好好抓住他的心,往後的日子也好過些,要不然等薛姑娘進門……”


    爺們們常年在外頭行走,內院全由主母把持著,因此主母背著爺們磋磨妾室通房的事不少。


    雖說薛姑娘乃是大家閨秀,不一定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但二爺為了姑娘鬧出來的那些事整個長安的人都知道,樹大招風,再心寬的主母怕是也難以容下一個丈夫如此寵愛的人。


    秀秀聽著喜鵲這些話,半分反應也沒有,眼見著半碟子蜜餞快沒了,她才道:“我累了。”


    隨即歪在榻上闔上雙眼。


    見她如此,喜鵲無法,隻得住了口,隨手拿過一件鬥篷蓋在她身上,又因怕她覺得暗,睡不著,點了琉璃盞照著。


    喜鵲出去後,秀秀便睜開雙眼,翻了個身。


    目前擺在她麵前的隻有兩條路,一條,是崔道之主動放了她,而另一條則是自己逃。


    即便最近崔道之對她已不像從前般惡劣,動不動掐脖子甩臉子,但對她的看管卻嚴了許多,鑒於他曾經的惡劣行徑,她對他能主動放過自己其實並不報多大希望。


    那麽就隻剩下另一條路,自己逃。


    然而怎麽逃,何時逃,卻是個棘手的問題。


    前兩次的逃跑太過草率,都讓崔道之抓了回來,歸根結底還是奴籍的問題。


    經過這幾個月的觀察,她發現,長安的官員,尤其是武將,無詔是不能隨意出京的,這些日子,崔道之唯一一次離開長安,是奉召隨同皇帝前往北校場。


    由此可見,隻要她能恢複良籍,在崔道之找到她之前出了長安,她便能回家。


    可是怎樣才能恢複良籍?又有何人會冒著得罪崔道之的風險幫她?


    秀秀想了半晌,沒想出個眉目來,掀開鬥篷就要起身出去,卻忘記身前有一座琉璃盞。


    隻聽‘嘩啦’一聲響,琉璃盞摔個粉碎,原本蓋在她身上的那件鬥篷被燙了個大洞。


    喜鵲在外頭聽見動靜,連忙跑了進來,見狀嚇得不輕,急急查看有沒有起火,又問秀秀有沒有傷著。


    秀秀搖了搖頭,剛要同喜鵲一起收拾地上的琉璃碎片,眼睛卻瞥見那被燒鬥篷的洞裏,好似有什麽東西露出來。


    這鬥篷是薛昭音那日送給自己的。


    秀秀默不作聲,等喜鵲收拾完琉璃碎片出去,方才過去,將那件鬥篷拿在手裏查看。


    -


    此時的崔道之正在國公府的祠堂裏,他跪在蒲團上,望著父兄的牌位,一動不動。


    外頭的趙貴搓著手,麵帶焦急,不時扒著門往裏瞧,見崔道之還是那幅模樣,忍不住在祠堂門外來回轉悠。


    這都多少時辰了,二爺上回的膝蓋才剛好,這又……


    哎……也不知怎麽的,二爺這兩個月尤其喜歡跪祠堂,一跪最短就是一整天。


    先開始,他還以為二爺隻是單純履行為子為弟的職責,跪拜告慰老公爺和大爺的在天之靈,可是慢慢的,他琢磨出一絲不對勁來。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他家二爺這種行為帶著一絲贖罪的味道,而且,據他觀察,每次二爺過來,好似都跟秀秀姑娘有關係。


    不是頭晚在她那裏過夜,便是她又出了什麽事。


    自那日秀秀姑娘被診斷出腦袋可能留有後遺症,他家二爺來祠堂的次數便明顯比尋常增加了許多。


    有好幾次,他甚至聽見他在裏頭對著牌位問,他做的究竟是對還是錯。


    這話屬實叫趙貴有些摸不著頭腦。


    在他看來,二爺一直是個殺伐果斷的人,何曾有如此掙紮懷疑、輾轉反側的時候。


    這壓根就不像他。


    而這一切,似乎冥冥之中又與秀秀姑娘存在某種關聯……


    他琢磨不透,正打算大著膽子進去勸勸,卻見崔道之已經不知何時起身出來。


    趙貴大喜過望,連忙迎上去:“二爺,您可算出來了,您再這樣下去,老夫人那裏可就瞞不住了。”


    崔道之淡淡掀起眼皮,隻道:


    “瞞不住,我就揭了你的皮。”


    趙貴立即渾身一激靈,連忙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心中叫苦不迭。


    正要說什麽,卻見崔道之已經抬腳出去,他連忙跟上。


    兩人騎了馬,一起往崔府趕,走了不遠,崔道之卻忽然瞧見一家做蜜餞的鋪子,問道:


    “長安最出名的蜜餞鋪子是哪個?”


    趙貴一怔。


    二爺一向是不愛吃甜的,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崔道之抬眼瞧他。


    趙貴回過神來,連忙答道:“回二爺,是西市的秋彤齋。”


    他話音剛落,崔道之已經調轉馬頭,一路往西市跑去。


    “二爺——!”趙貴一邊喚著一便騎馬追趕。


    在西市下馬,崔道之一路進了秋彤齋,見裏頭各色蜜餞,忽然頓了一頓。


    他好似並不知道她喜歡哪種口味的。


    他抿了唇,叫掌櫃的一樣包一袋。


    掌櫃的高聲應著,直道:“客官,您是給家裏的娘子買的吧,嗨呀,您真是疼夫人的好郎君啊,您瞧,我這店裏都是姑娘和夫人來買,像您這樣的郎君,可是不多啊,哎,這個您拿好……”


    崔道之聽著這話,沒否認,轉動了下手上的扳指。


    等他們回去時,已經傍晚,東廂房裏頭的燭光正亮。


    崔道之在秀秀門口腳步頓了下,隨即回了自己屋。


    要用晚膳時,秀秀掀簾進去,見崔道之正在食案前坐著,瞧不出喜怒。


    她輕腳走過去給他布菜。


    “聽說你今日打碎個琉璃盞?”崔道之看向她。


    秀秀道了聲是,隨即便照規矩跪下。


    那琉璃盞價值千金,他知道自然是要問罪了。


    誰知崔道之見他如此,卻皺了眉頭,道:“我何曾叫你跪了。”


    秀秀抬眼看他,崔道之與她對視,又道:“還不起來?”


    秀秀起身,被他拉在懷裏坐著。


    “用過膳沒有?”他問。


    秀秀搖了搖頭:“沒有,照規矩,將軍用完了奴婢方才能用膳。”


    從前一向如此,怎麽他今日忽然問起這個來?


    崔道之聽罷,靜默半晌,捏著她水蛇一般的腰,道:


    “往後不必了,跟我一同用膳就成。”


    秀秀疑心他吃錯了藥。


    崔道之被她這一瞧,不禁抬手捏了一下她的杏腮,“怎麽,站著比坐著舒服?”


    其實不是,秀秀隻是不大想同他一起吃飯。


    可他既如此說了,秀秀也不能拒絕,隻道:“謝將軍。”


    崔道之鬆開手,秀秀起身在他對麵坐下。


    崔道之握著筷子,抿起了唇。


    秀秀覺得此刻的崔道之十分煩人,卻還是不得不起身,重新坐到他身邊去。


    崔道之這才麵色稍愉。


    崔道之推崇食不言寢不語,而同在河州時的活潑不同,秀秀如今也不大愛說話,兩人這頓飯用得十分安靜。


    秀秀望著麵前的珍饈佳肴,有些食不下咽。


    她隻希望崔道之趕緊休息,她好快些走人。


    丫頭們將飯菜撤下去,秀秀起身,伺候崔道之解衣沐浴。


    崔道之展開雙臂,仿若不在意一般對她道:“今兒路過西市,給茹兒買了些蜜餞,她不要,你帶回去。”


    秀秀思緒不在這上頭,點了點頭。


    半晌,她問:“敢問將軍,您同薛姑娘何時納征?”


    “問這個做什麽?”崔道之以為她沒安全感,斂了眸,拿出一個製作精良的手鐲給她戴上,將她攬在懷裏,道:“……安心待在我身邊便好。”


    他已經為她安排好了出路。


    若不能全然狠心將她交出去,那便永遠不讓她的身份見光,一輩子將她困在身邊。


    這或許對她而言,是最好的出路。


    秀秀安靜地被他抱在懷裏,扭頭去瞧不遠處晃動的燭火。


    燭光照在她雪白的臉上,明滅不定。


    第52章 逃離


    日子一天天過去, 漸漸的,崔宅已經將近被搬空,各房的主子包括許多下人都盡數搬到了國公府, 隻除了秀秀還有一些伺候看管她的人還留在府裏。


    屋內燃著安神的沉香,絲絲白煙嫋嫋升起,不一會兒,屋子裏便滿是香氣。


    秀秀倚靠在床頭,烏黑的發絲有些淩亂地散在肩頭,眉頭微蹙, 整個人顯得十分沒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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