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弗襄的憔悴肉眼可見。


    別說皇帝了, 就連群臣見了都暗暗心驚。


    心驚之餘,還別有一番滋味——他們這位五殿下,性情倒真是能忍啊。


    此一戰之後,誰還敢說他是庸才不堪大用。


    李弗襄答應了高悅行不再用藥,但是上一次的藥勁不足以支撐到他回京,身體嚐到甜頭上了癮,哪有那麽容易棄之。


    他不能在歸京之日,群臣麵前露出狼狽的一麵。


    於是,趁高悅行不在身邊,他心裏悄悄告了罪,還是服了藥。


    皇帝眼睛一直定在李弗襄的身上。


    李弗襄在城外叩頭,皇帝迎下了城牆,扶著他的肩膀:“回來就好。”


    封王的旨意,一通宣讀。


    皇帝問他還想要什麽賞賜。


    李弗襄當著群臣的麵,直言道,想娶親,請皇帝賜婚。


    群臣嘩然,尤其是高景,藏在人群中臉色陰得能擰出水來。


    皇帝及時打住這個問題,一旁的內侍站出來歌功頌德,勉強先把這件事糊弄了過去。


    但是襄王殿下得勝歸來要娶親的事情,還是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為人所津津樂道,畢竟那天全城空巷,大家都去瞧熱鬧了。


    大軍回京後不得歇,尤其是主帥,不僅要述職,而且還有慶功宴等著。


    李弗襄此前一直居住在皇帝的乾清宮,此番回京,王府沒建好,依然也住在原處。


    皇帝處理完政務,回乾清宮一看,李弗襄早睡得日夜顛倒了。


    他的藥效快過了,身體的頹態也逐漸顯露了出來。


    皇帝召來了鄭千業,與他商議,打算再請藥穀聖手前來診治。


    此事其實不必皇帝操心,高悅行回到藥穀,便求見穀主,為了那遭瘟的藥,請穀主指點一二。


    穀主點評,年輕人真是不知輕重。


    高悅行低頭替李弗襄領了教訓。


    幾日後,穀主便帶著藥奴,以及高悅行和她的行李,啟程準備進京城走一趟。


    高悅行路上想到了家中的父母兄姊,有一種淺淡的哀情,許是近鄉情怯,她真的好多年,沒回過家了。


    當年穀主說的沒錯,她終究還是要回到京城,那裏有她的父母兄弟,有她的愛人,她五年前從那裏受傷逃離,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她早就身處在漩渦中心了,她羽翼豐滿,她注定要回到她的戰場上去。


    皇帝的後宮這些年沒有任何動靜,當年害她的凶手是找出來了,兩個粗使的宮女,但是她們身後的人藏得很深,至今沒有明確的證據,能將其定罪。


    其實那件事很不巧,高悅行撞破她們秘密的同時,奚衡正好在敘州端掉了溫親王準備造反的私兵。


    後宮的女人成不了氣候,若想幹成大事,須得有人裏應外合。


    溫親王便是她們“外合”的援兵。


    等溫親王連根端了,她們自然孤立無援,安靜地夾起尾巴做人。


    所以這些年,她們再也沒漏過馬腳。


    高悅行的信比人先行一步,傳回了府裏,高景把信壓下了,高悅行回家那日,被家中的小廝,從角門引著,進入了高景的書房。


    高悅行便知道要壞,進門頭也不抬,先下跪請罪。


    高景負手站在她麵前,嚴肅道:“抬頭,讓爹看看。”


    高悅行知曉自己父親的喜怒不形於色,於是不敢掉以輕心,小心應對,父親說什麽是什麽,老實抬頭:“父親。”


    高景打量了她很久,才別開目光:“為父還以為,一別五年,要迎回一位女將軍呢。”


    高悅行:“父親抬舉了,女兒資質淺薄,不堪大用。”


    高景:“你當真有此打算?”


    高悅行:“女兒不敢,唯想想而已。”


    她那早就準備好的家書,到底是沒能瞞過父親的眼睛,不過也是意料之中,高悅行知道自己父親心細如發,是不會將她那撇腳的手段放在眼裏的。


    高景低頭看了她很久很久,目光和語氣才一並軟下來:“快起來吧。”


    高悅行:“女兒不孝。”


    高景不忍苛責:“你從小便與同齡的孩子不同,爹爹確實曾替你揪心,但也深知,你心中的痛楚是你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這些年,也苦了你啊。”


    高悅行愣了愣,終於想開了。


    是啊,明明是血溶於水的骨血,怎麽他們父女之間,還要隔著一層紗說話呢。


    高悅行在自己的房間裏沐浴熏香,洗去了一身的風塵,對鏡點了妝,高夫人才終於得到消息,帶著長女和幼子匆匆趕來。


    ——“我的乖兒!”


    高夫人扶著門,便覺雙腿發軟,眼淚滾了下來。


    高悅行急忙上前扶住母親:“娘。”


    高夫人摸摸她的臉:“長大了,怎麽樣,身體養好了嗎,在藥穀吃沒吃苦。”她執起女兒的雙手,卻摸到了手指上的薄繭,更是難過得情難自已。


    高悅行安撫母親便花費了半天的時間。


    直到午膳方停。


    高夫人拉著她不停地問左問右,高悅行極有耐心地一一回答。高夫人總算相信女兒這些年過的不錯,身體也漸漸養好了,才將心放回肚子裏。


    高悅行瞧見長姐高悅憫,問:“聽說姐姐在議親了?”


    高悅憫臉上一紅,用帕子遮了臉,不說話。


    高悅行知道長姐已經和去歲的狀元郎結定了姻緣,婚事是高景選的,高景疼愛女兒,在人選上當然花費了一番功夫。那位狀元郎也沒有辜負高景的信任,很疼長姐。


    高悅行隻想打聽打聽:“長姐見到對方人了?可還滿意?”


    高悅憫無奈:“你怎麽回來就打聽這些,一個姑娘家,也不害羞。”


    所有人都理所應當的覺得高悅行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隻有高悅行自己心裏清楚,她不是。


    罷了,不問就不問吧。


    高悅行的目光又轉向掛在母親腿上的一個小團子。


    那是她的親弟,今年有四歲了,長得就像一個團子,他對這個姐姐很陌生,也不愛親近,高悅行衝他一伸手,他便躲開了,而且眼神裏還有些怕。


    高夫人溫柔地勸哄他。


    高悅行道不必勉強。


    據說孩子有靈,她是從西境回來的人,沾了一身的殺伐之氣,小孩子不愛親近她很正常。


    感情還是慢慢培養的好。


    高悅行回家才呆了不到兩天,宮裏便來了賢妃娘娘的口諭,邀高悅行進宮坐坐。


    賢妃娘娘等閑是不會和高悅行有交集的,說是賢妃娘娘相見,實則是皇帝想見,要麽就是李弗襄想見。


    高悅行進了高府的大院,眼睛和耳朵就等於被砍掉了一半。


    她遲了兩天才知道,近日朝堂上不太平。


    李弗襄滅了狐胡,得勝歸來,賞賜不必說,皇帝從不吝嗇,但是一陣繁花迷人眼後,出現了一些不同的聲音。


    有朝臣參了襄王殿下一本,說他孤軍深入胡茶海的行為過於任性,實乃不服軍令,功過不能混為一談,理應賞罰分明。


    關鍵是這樣認為的還不止一個,幾乎占了小半個朝堂。


    大朝會上已經連續爭辯了兩日,大家都在等皇帝的一個決斷。


    李弗襄是皇帝捧在心頭的寶貝疙瘩,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偏偏有人要去觸這個逆鱗,不難推測,是他們想要把李弗襄推上風口浪尖。


    試問一個皇子再受寵,能否無視國之法紀,違反軍法也不必處置。


    李弗襄從胡茶海帶回來的三千騎被編成了驍騎營,這幾天,鄭家軍裏也快鬧翻了,他們這些武夫可不管那些陰謀的花花腸子,他們隻知道,襄王立了戰功回來,卻要被人以軍法處置,簡直滑稽。


    隻是礙於鄭千業一直沒說話,所以他們也都壓抑著不滿。


    皇帝任由朝上的人爭吵了幾天,才下了一道聖旨——襄王不服軍令,罰禁足一年,罰俸一年。


    禁足一年?


    在哪禁?


    襄王府尚未建好,襄王此時仍居在宮中,既要禁足,那便是禁在皇宮裏了。


    罰俸一年,無關痛癢。


    但畢竟也是罰了,大家也隻好漸漸消停了下去。


    高悅行進宮的時候,正是李弗襄被罰禁足的第一天。


    本該被禁足的人,正在皇宮的演武場上溜達。


    高悅行一踏進宮門,便立即被小內侍接到了他麵前,果然,什麽賢妃的口諭,都是一道幌子罷了。


    高悅行見他身子還沒養回來,但是精神和氣色已經好了不少。


    她見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切脈。


    李弗襄由著她擺弄,說:“我真的有聽話,那藥被我扔了。”


    高悅行有些不信服:“真的?”


    李弗襄:“真的,以後再也不會用了。”


    高悅行驕矜道:“這還差不多。”


    李弗襄的禁足相當於被皇帝關起來養傷,高悅行也覺得禁得正好。


    李弗襄領著她去看馬,說:“當初約好的,我們一人一匹小馬,給你的那匹,我一直留著。”


    不是從禦馬司裏挑的,而是鄭千業後來又送進宮的小紅馬。


    這些年過去了,小馬也不小了。


    它的脾氣稍微烈一些,不認得高悅行,打了個鼻響,不肯正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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