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為了印證什麽一般。


    清涼寺外,距離住持禪房很近的地方,忽然之間起了殺聲,那是刀出鞘的動靜。


    馬蹄聲幾乎在同一時間衝破了清涼寺的門。


    住持淺淺地問:“你說還有時間?”


    李弗襄:“當然有,我是來取一樣東西的,陳家大小姐曾經在清涼寺留了什麽?”


    ——“啊!有刺客!快!我們殿下還在裏麵!”


    慘叫聲斷斷續續地傳了進來。


    住持將手中的佛珠緩緩按在了桌麵上:“我本以為我等不到了,困在清涼寺裏,我時常在夜裏推算星象,星象告訴我,讓我且耐心等著,於是我便等著,您終於來了……殿下,我清涼寺上下二十幾口人,死得實在是冤啊。”


    第62章


    聽著外麵逐漸逼近的殺聲, 住持不確定道:“時間真的夠嗎?”


    李弗襄堅持道:“足夠。”


    ——“兩年前,陳家長女隻是到清涼寺上了炷香,第二天夜裏, 便有人破了山門,屠盡了清涼寺的僧人。”


    住持長話短說,卻語出驚人。


    李弗襄:“兩年了?”


    住持道:“兩年了,他們繼續扮成寺內僧人, 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將貧僧嚴密看管於禪房。清涼寺裏的香客每日裏來來來往往, 誰也沒發覺異常, 殿下,貧僧著實好奇, 您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李弗襄言簡意賅:“我有錦衣衛。”


    普天之下, 除了皇帝, 沒人敢說這樣的話。


    錦衣衛是隻屬於皇帝的刀。沒有人能用, 也沒有人敢用。


    皇上到底許給了他多少權利,無人知道。或許從小長在乾清宮的李弗襄,從始至終一直都高高在上,他沒有從走下過高台,他也不能明白立於朝堂之下的那些人對皇權的渴望。


    他說他有錦衣衛。


    多麽令人忌憚啊。


    李弗襄說:“我們以前隻是沒注意到清涼寺而已,其實根本不難查, 錦衣衛隻要來走一遭, 處處都是違和, ”


    住持說:“你們若是不來見我, 或許可以安然無恙的離開。”


    李弗襄:“不見你, 那豈不是白來了。”


    住持卻笑了:“隻要你們來了, 那便不是白來。”


    李弗襄:“清涼寺上下, 為何隻留了你一個人活命?”


    住持:“因為他們的東西丟了。”


    李弗襄:“什麽東西?”


    住持:“金佛座下蓮花藏著的一封信。”


    李弗襄:“他們要找的信丟了?哪去了?你拿的?”


    住持搖頭:“他們找不到,誰也找不到。”


    李弗襄:“大師,不要在打禪機了,茶都涼了。”


    外頭的架也快打完了。


    錦衣衛和李弗襄的驍騎營打配合,想要拿下一個清涼寺不難。


    可是李弗襄要清涼寺沒用。


    他們找的是那封信。


    李弗襄雖然不知那是什麽,但大家都在找,他也想拿來瞧瞧。


    住持說:“兩年前,陳小姐到清涼寺上香時,將一封信藏進了金佛的蓮花座下,但是那封信莫名其妙丟了,前來取信的人摸了個空,便遷怒於清涼寺的僧人。”


    李弗襄問:“誰?”


    住持答:“他不在寺內。”


    李弗襄又問:“信呢?”


    住持微微一笑,張開雙手,展示給李弗襄看:“已經不在我手裏了。”


    李弗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目光緩緩挪下去。


    他們麵前的茶案上,住持那串古樸破舊的佛珠正孤零零地躺在那裏。


    李弗襄重新將茶壺溫在了爐子上,黑色的廣袖無意間拂過桌案,下一刻,桌上便空了,佛珠被他不同聲色地納進了自己袖中。


    住持慈眉善目地打量著他,笑了:“既然時間足夠,不如我為殿下起個命盤吧。”


    李弗襄:“我不信命的。”


    住持:“也不好奇?”


    李弗襄:“不。”


    住持:“你難道不想知道——你將來會走到什麽位置,會成為什麽樣的人?”


    李弗襄:“我沒有那麽多的想知道,有很多時候,所謂的‘想知道’不僅改變不了什麽,反而還會徒增痛苦……”


    住持:“有人曾經一擲千金,請我算他有沒有紫薇照命。”


    紫薇照命……


    誰會來算這個?


    當然是距離那個位置隻有一步之遙的人。


    如此悖逆的消息,換了旁人在此,定要大驚失色。


    可李弗襄隻是淡淡地疑惑:“可是皇帝正當盛年,他們的躍躍欲試,是不是太早了些?”


    住持道:“但是皇帝子嗣稀薄啊。”


    茶水滾熱了,


    李弗襄給兩人麵前的杯子裏各自填上茶。


    外麵的亂聲似乎小了些。


    高悅行在窗下安靜地睡著,沒有任何要醒來的跡象,李弗襄很是斟酌用量,安息香的用量可以讓她休息上半個時辰。


    而他留給自己的,也隻有半個時辰。


    住持:“外麵好像結束了,在等殿下您主持大局呢。”


    似乎為了印證他的話。


    門外,有人輕輕叩門:“稟殿下,清涼寺所有僧人皆已擒下。”


    不必等李弗襄開口,那人便低頭退下,禪院中重新恢複安靜。


    李弗襄:“但是我們之間尚未結束……兩年前,陳小姐來了趟清涼寺,下山便失足落入了荷花池,我一直以為那是意外,可是有人提點了我,人落水不一定是失足……幾天前,陳小姐再度拜訪清涼寺,於是,她當日夜裏便死在了在自己閨房中。”


    住持斂眉凝望著自己麵前的茶,溫度正好時,一飲而盡。


    李弗襄:“大師?”


    住持:“您要問什麽?”


    李弗襄:“陳小姐來清涼寺,是為了見誰?”


    住持:“您怎麽不問,是誰要見她?”


    李弗襄的目光頓時就凝住了。


    住持的手裏沒了佛珠,有些空落落的,時不時搓一下手指,長歎一聲:“阿彌陀佛,貧僧有罪——那天,是我要求見她。”


    “兩年前,陳小姐用一封信,東引禍水,令清涼寺二十幾位僧人冤死於刀下。”住持說:“我忍了兩年,太久了,我等不下去了,於是我約見了陳小姐,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言語之間的詰問,令暗處之中的那人認為,信其實一直都在陳小姐自己的手裏。”


    陳小姐死後,身上的衣物,還有閨房裏,都有翻找過的痕跡。


    原來原因在此。


    住持道悵然道:“陳小姐懂什麽呢,我見了她才知道,她也隻是個不諳世事的棋子而已……”住持伏在桌上,嗆咳了一下,嘔出一口發黑的膿血。


    李弗襄:“大師!”


    住持道:“……我有罪,愧對佛祖……”


    李弗襄將滾落到席上的茶杯撿起來一聞:“你給自己下毒?”


    下一刻,李弗襄手裏一空,茶杯被人劈手奪了去。


    高悅行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側,將杯子湊近鼻尖:“茶裏有毒?”她焦急地扶住李弗襄的肩膀:“你喝了沒有?”


    李弗襄還未來得及答話。


    住持先笑了起來:“高小姐莫慌,你們未曾害過我,我自然不會加害你們……陳小姐的死,果然將你們的目光引到了清涼寺,我一直等著呢……咳咳咳……”


    李弗襄:“阿行。”


    高悅行知曉他的意思,她托起住持大師的手,摸到了脈,說:“經脈逆亂,毒已攻心,不成了。”


    住持目光已經渙散,含著滿口的血汙,喃喃道:“貧僧有罪,以死謝罪,愧對佛祖,願入地獄……”


    高悅行:“他是自盡。”


    李弗襄:“他在報仇。”


    住持大師最後指著高悅行,斷斷續續道:“鳳唳雲霄,你要小心……”


    高悅行凝神細聽。


    住持大師聲音漸低,含糊不清的幾句話之後,合上了眼睛。


    高悅行並不知他最後想說的是什麽。


    她放開住持大師的手,默默站起身。


    李弗襄站在她身後半步遠的地方,問:“你什麽時候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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