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悅行其實隻是一時好奇心起,並沒到那種抓心撓肝的地步,道:“等有機會吧。”


    可是剛走了沒幾步,她又忍不住了:“溫昭容她……真的懷孕了麽?”


    李弗襄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你才是大夫,你都不知道?”


    高悅行:“怪我學藝不精,哦,過幾日重陽節,藥奴姐姐今年該來給你送藥了,到時候我可以請教一下藥奴姐姐。”


    高悅行離開了藥穀,與曾經的師兄師姐們,終究是走上完全不同的兩條道路。


    她在府裏,在宮裏也時常會想起或是夢到那些年藥穀裏自由的風,和絢爛的暖陽,然後對著高門大院長長的歎息一聲,狠狠心告誡自己不要再留戀。


    再美,也都是回不去的,注定要舍棄的部分。


    沒什麽可遺憾的。


    高悅行忽然之間的沉默,令李弗襄很是討好的看了她幾眼。


    他還以為是自己說的話不合適,讓她生氣了,於是委屈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她那孩子又不是我的……”


    高悅行:“……”


    簡直越說越離譜了。


    高悅行隻得轉移話題:“我曾經托藥奴贈予你的禮物,你還留著麽?”


    她指的是那隻袖珍沙盤,建得是藥穀萱草堂的模樣。


    李弗襄當然留著,道:“我知道,那是你在藥穀居住的地方,真漂亮。”他說:“你懷念那裏麽?我在王府裏再給你建個萱草堂如何?”


    高悅行笑了:“我心裏念著的,一直都隻有你,你在王府裏,叫人照著你雕一尊玉像,陪著我吧。”


    李弗襄聽了這話,卻不是很高興:“我不是在你身邊?你還要玉雕幹什麽?”


    高悅行:“當然多多益善啊,我要一個溫文爾雅的你,再要一個威風凜凜的你,要一個十歲時候的你,再要一個七老八十的你。”


    還有很多話,高悅行沒有說出口。


    長大後縱馬山間踏著一地殘花的他。


    幼年時撒嬌耍賴在榻上打滾的他。


    高悅行都想要。


    李弗襄順著她的念頭,一想到將來家裏橫七豎八都擺著他自己的雕像。


    不由得起了個寒戰,簡直驚悚。


    不行,堅決不可以,一定要想辦法打消她這個念頭才行。


    高悅行本也是逗他玩,隨口一句之後,便不再提了。


    正好兩個人腳下不停,緊趕慢趕到了太醫院,太醫院門前的守衛神色肅穆,李弗襄帶著她繞道了側邊的牆角。


    他說:“翻牆進去吧,我們是安全的,不會有侍衛巡行到這裏。”


    高悅行抬手看了看那足有兩人高的牆,覺得以自己的本事,著實是有點吃力。


    盡管在藥穀的時候,隨著師兄師姐們強身健體,但正如當初奚衡所說,她筋骨不佳,資質忒差,天賦上的缺陷並不是努力能彌補的。


    李弗襄:“你踩著我,我托你上去。”


    高悅行看了一眼他身上錦繡漂亮的衣裳,不是很願意。


    李弗襄不知道她心裏此刻還在想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趁著左右安靜,無人注意,可高悅行又遲遲不動,索性伸出手,臂彎一攬高悅行的腰,將人往自己的肩上穩穩一送。


    高悅行猝不及防,將已經滑道嘴邊的驚呼狠狠地咬住,咽了回去。


    她坐在李弗襄的肩頭。


    那一瞬間,忽然意識到,李弗襄裹在寬袍大袖中顯得如此單薄的肩膀,竟然也能給她穩穩當當的安全感。


    少年今非昔比。


    李弗襄再托了她一下:“起。”


    高悅行一手扶著外牆,站了起來,剛好能夠踩著李弗襄的肩,爬到牆頭上。


    李弗襄將她安全送了上去,自己原地蹦了蹦,踏著牆根下的幾塊凸起的牆磚,翻上牆,玄青衣袍下擺的一抹紅順著他的動作,在風中揚起的弧度像極了振翅的蝴蝶。


    他在牆上一刻也沒多做停留,仿佛蜻蜓掠水一般。


    高悅行的目光隨著他走,再對視,依然是一個在上,一個在下。


    李弗襄站在太醫院的後院裏,衝她張開手臂:“阿行,下來,我接著你。”


    第83章


    高悅行不等他催促第二遍, 交托了全部信任似的,一歪頭,放任自己從牆頭上栽了下來。


    由於她倒下的姿態過於駭人, 李弗襄嚇壞了,把人接在懷裏,翻來覆去地看,問:“你怎麽了?”


    高悅行在他的懷裏輕巧的翻了下來:“沒事。”她拍拍裙擺上沾上的塵泥, 說:“走, 先進去, 我們去幹正事。”


    高悅行此番是衝著太醫院裏存檔的醫案而來。


    早些年, 她扳倒李弗逑用的就是這個大殺招,找到了梅昭儀偷偷懷孕保胎的證據。


    猶記得當時, 惠太妃還當了她的助力。


    高悅行曾經到太醫院借閱過梅昭儀的醫案, 所以對太醫院布局走向還有些印象, 她幾乎沒怎麽費力氣, 便找到了存放那些陳舊醫案的房間。


    他們不想驚動太醫院值夜的人,既不敢點燈,也不敢出聲。


    高悅行在自己的袖袋裏翻翻揀揀,找出了一顆有她半個拳頭的明珠,是她今天剛從宮宴上得來的新鮮玩意兒,珠子從裏到晚, 泛著琥珀色的瑩潤光芒, 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足夠。


    兩個人寶貝似的捧著一顆珠子, 高悅行一抬眼, 就能見李弗襄的一側臉, 被這柔和的明珠映得漂亮至極。


    李弗襄看她又何嚐不是?


    高悅行的臉蛋漸漸的顯出了清晰的線條, 脫去了孩子的稚氣和圓潤, 日漸明豔的容顏襯著兩道水灣眉,一雙原本無波無瀾的眼睛,因為盛了他而有了神采,時常令他移不開眼睛,像中了蠱一般,瞧著她,既覺得眼熟,又覺得陌生,既心生歡喜,又惴惴不安。


    高悅行一手擋著明珠散出的光,對上李弗襄的目光,靜了一會兒,率先不安地挪開了目光。


    李弗襄到底還沒到那個年紀,但是她是吃過見過的,她實在沒有辦法控製自己不聯想到那些說不得的事情。


    ——那些漫漫長夜裏,兩個人食髓知味的纏綿。


    令人臉紅發燙。


    高悅行小聲斥道:“別看我了,快幫我找東西。”


    李弗襄:“——哦。”


    可明珠的光暈統共隻能籠罩那麽一丁點地方,離了珠子,正常人就是兩眼一抹黑,什麽也看不到。


    李弗襄亦步亦趨地貼著高悅行。


    高悅行白了他一眼:“當年,我被狐胡細作抓進東宮的地牢裏時,你從小南閣的井下爬過去找我,我記得你的夜視很好。”


    李弗襄麵不改色道:“那是小時候的特質,長大了就不行了。”


    高悅行哭笑不得:“李弗襄,你是屬貓的吧!”


    李弗襄少見的不能明白她的意思,直接問道:“你在說什麽?”


    高悅行:“記得許昭儀留給你的小棉花嗎?”


    許昭儀養的那隻貓。


    在許昭儀薨逝之後,李弗襄把貓抱回了自己身邊,可惜不巧的是,那段時間正好趕上李弗襄的身體大悲大慟之後十分脆弱,幾天之內,頻發了幾次喘疾,藥奴勒令他必須將貓養在別處,絕不能共處一室。


    那隻溫和粘人的貓咪,後來被高悅行帶出宮,隨著她一起去了藥穀。


    李弗襄與小棉花的緣分隻有那短暫不到幾個月的時光。


    高悅行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那會兒經常半夜被貓鬧醒。”


    李弗襄:“不記得了。”


    高悅行一努嘴:“哦,是我忘了,你那會兒睡覺乃是一絕,別說貓了,打雷都鬧不醒你。”


    李弗襄:“……”


    高悅行接著說回貓的事情,道:“小棉花那時候夜裏鬧得很,養在乾清宮暖閣裏,經常又抓又撓,搞得人晚上睡不好覺,可那小東西又機靈的很,每當我忍無可忍,命人點燈的時候,燈燭亮起的那一瞬間,它一定在自己的窩裏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仿佛是我打擾了它的好夢。”


    李弗襄把自己聽入了神:“小棉花,它現在還好嗎?”


    高悅行道:“它有點老了,我們剛去藥穀的時候,它經常在藥庫裏幫忙抓耗子,可後來它漸漸折騰不動了,便老老實實的呆在萱草堂裏養老曬太陽。”


    李弗襄露出懷念的目光。


    高悅行道:“我前些日子和藥奴姐姐互通了書信,托她此次進京將小棉花一同帶回來,它今年十一歲了,好讓你再見見它。”


    李弗襄:“以前不懂事的時候,總覺得世間萬物都是永恒的,星星和月亮永遠都在,太陽也會每天照常升起,而你,也不會離開我。”


    高悅行聽不得他說這些話,心疼極了,深情地瞧著他,說:“我不會離開你。”


    李弗襄:“你騙我。”


    高悅行拖長了尾音,百轉千回地哄道:“沒有——”


    李弗襄:“你隨時隨地都可以離開我,隻要你覺得你做的對,隻要你覺得你是為我好。”


    高悅行被他的目光逼視著,卻發現退無可退,偏他說的似乎還有那麽幾分道理。


    她的眼睛可以看到幾年之後眾位的結局,但李弗襄不知道,自然也不能理解。


    高悅行試圖轉移話題:“快幫我找先太後的醫案吧。”


    李弗襄很失望,但是他不說。


    他越是不說,便越能攪得高悅行心裏難安。


    高悅行一邊翻著木架上的案卷,一邊聽著身後淺淺擦擦的動靜,終於忍不住回頭偷偷瞧了一眼。


    “殿下……”


    她輕輕喚了一聲。


    李弗襄徹底背過身去,留一個不言不語的背影給她。


    從前他們兩個身量差不太多的時候,高悅行隻要一伸手就能揉到他的腦袋。可是現在完全不能夠了,李弗襄隻要直一直腰,就能在身高上將她完全罩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見殿下少年時(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越小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越小櫟並收藏我見殿下少年時(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