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還是女兒貼心啊, 養個兒子長大了放出去都不見回頭的。”


    高景陪著皇帝喝茶, 笑著道:“知足吧, 百年難遇的將星落在我大旭朝的土地上,落在您李家的院裏,您哪心裏偷著樂吧。”


    一番話說進了皇帝的心坎裏。


    皇帝端著熱茶,悵然歎道:“我從未見過哪個孩有他這般天賦,那可是小南閣啊,十年, 他無怨無憎, 無悲無喜。朕有時候, 趁他熟睡的時候看著他, 真是不由自主的怕, 他好像不是個凡塵中人, 是從天上謫下來的, 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要回去了……”


    同身為人父,在兒女事上,總能有一瞬間悲喜的相通。


    高景低著頭,對皇帝道:“襄王殿下身邊有個叫啞姑的老仆,從小是服侍在殿下身邊的,臣聽聞,襄王從小滾在她的懷裏撒嬌打滾的長大,依著殿下幼年體質,但凡那啞姑有一點不盡心,他都活不到至今……他雖然身處囹圄,但卻是被愛著長大的。”


    剛栽進土裏的小樹苗,隻要有點滋養,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成長。


    高景難得好聲勸慰皇上:“陛下別想了,你瞧咱們那小殿下天南地北的玩,您放心,他舍不下這如明珠般璀璨的萬裏山河啊。”


    皇上眼睛望向皇城外的天,臉上露了笑:“他最好一輩子也別舍下。”


    李弗襄在西境動用了錦衣衛。


    錦衣衛隻有要動靜,必定瞞不過皇上。


    皇上摩挲著自己手裏的兩封信,道:“高悅行這孩子的來信,正說著那小子在藥穀避暑樂不思蜀呢,怎麽轉眼間,又跑到西境去攪合了?”


    高景聽這話不對味,問道:“阿行信上提襄王了?”


    皇上反問:“怎麽?你沒看?”


    高景袖子裏正揣著兩封信呢,道:“我家阿行隻提了藥穀中的春秋不顯,夏冬極美,流連忘返。”


    皇帝皺眉察覺不對勁,伸手道:“把你的信給我瞧瞧。”


    高景隻茲事體大,將信交出去的同時,也將皇帝手邊的家信撈了過來,拆開一瞧,洋洋灑灑十幾頁,是高悅行的字跡準沒錯。


    同時送回京城的兩封家信,內容卻大不相同。


    高景收到的那封,隻字不提李弗襄。


    而皇上收到的那封,滿頁幾乎都是李弗襄的近況。


    並不是同時抄送,而是高悅行刻意寫了兩封不一樣的家書。


    皇上通讀了信,一時半刻沒瞧出異常來,將信塞回了信封中,掐在手裏慢慢尋思。


    高景讀完了兩封信,本已將信放回了棋桌上,又忍不住拿起反複翻看。


    皇上盯著他的表情:“以卿看,有什麽異常?”


    高景:“兩封信一模一樣,信封上也沒署名,臣聽傳信的驛官言,兩封信裝在同一匣子裏,阿行隻口頭交代,上麵的那封送入宮中,下麵的那封送進高府。”


    皇上道:“有李弗襄的那那封信是專門給我的,沒問題啊。”


    高景:“我那女兒此事辦得有違常理,必有蹊蹺。”


    皇上不言語了。


    高景用手細細摸著雪白的高麗紙信封,摸到一個地方,他的手驀地停住了。


    皇上急問:“有什麽發現?”


    高景同時拿起了兩封信,摸完之後,再將信往皇上的手裏一塞,道:“陛下,您摸摸看。”


    兩封信的左下角,均有一塊摸起來與其餘不同的地方。


    皇上手指撫上去,猶疑著說:“蠟?”


    那隻是很小的一塊範圍。


    皇上一揮袖。


    高景已經取來了燈燭,點燃,將信封放在火上烘烤了片刻,信封左下角逐漸顯出透明的印記。


    是蠟。


    但不是手寫的字。


    手寫的字沒有這麽纖細。


    高景望著那個漸趨透明的印記,端詳了一會兒,說:“是印章。”


    高悅行大費周章現刻了兩枚印章蘸了蠟印在信封上,仔細抹去了痕跡,生怕叫人瞧出端倪。


    是為什麽?


    高景將信呈到皇上的麵前,說:“臣這封家書上,印的是——恭請聖安。”


    皇上將自己的信推給了高景,道:“你自己看吧。”


    那一方印記上是——順叩父安。


    高景:“如果按照信封上的印記,我手中拿的這封信,本應是給陛下的,而陛下收到的信,是阿行準備寄給我的。”


    皇帝:“阿行給你的信上寫李弗襄,而給我的信上寫她自己?”


    高景歎了口氣:“倘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倘若這兩封信隻是她的投石問路的謀劃呢?”


    皇帝:“謀劃……又發生什麽大事了,值得她如此熬費心機……”


    高景將信擺了一排,一指那一模一樣的信封,問道:“陛下,阿行故意不在信封上留名,萬一有人暗中先拆了同一個匣子裏的兩封信,裝回去的時候,該靠什麽辨別兩封信的去處呢?”


    眾所周知,李弗襄是皇帝的愛子。


    那麽關於李弗襄的信自然是該送進宮裏去的。


    哪怕那人在拆信之前能咬死自己並沒有弄混,等看到了信的內容之後也難免會犯嘀咕。


    皇帝咬緊了後槽牙:“朕的京城還髒得很啊!”


    立秋後五天。


    襄王攜王妃歸京。


    兩個人出行沒有大排場,回京時,也是兩匹馬在清晨行人尚少的時候,一前一後,奔進了城門。


    城門守衛使勁揉了揉眼,還以為自己睡眼看花了。


    兩人先回到襄王府,洗去了一身風塵仆仆。


    高悅行坐在鏡前。


    傅芸站在她的身後為她梳妝,笑著道:“王妃似乎是清減了些。”


    高悅行道:“咱們那位王爺什麽性子你不清楚,跟著他出去折騰一圈,不清減才怪呢。”


    傅芸手下有條不紊,高悅行在外打理不勤,鬢邊的有些碎發全顯了出來,傅芸用小金剪將其全部剪掉,沒讓高悅行感到一點兒疼。


    傅芸道:“既然累了,就在京裏多歇歇吧,王妃您年紀畢竟還小呢,正經保養身子以待子息才是正事。”


    高悅行:“我娘親和長姐也是這麽囑咐我的。”


    傅芸道:“當然,此事也急不得,貿然懷胎等同於親赴鬼門關,好歹您首先得將氣血養足了才行。”


    高悅行瞧著鏡中自己的臉,在西境的勞心,和連日的奔波,確實叫她的精氣神不如從前了。高悅行心說,這才哪到哪啊,刺激的還在後頭呢。


    李弗襄先換好了衣裳,前來瞧高悅行準備的怎樣了?


    他掀簾進來,傅芸便不怎麽說話了。


    李弗襄靠在她的身旁,透過那一麵妝鏡打量高悅行。


    前些日子,在西境,在回京的路上,高悅行一身勁裝,倒看不出清減得厲害。


    可回京之後,紅金繡縷的衣裙換上,頭上的釵子金冠一壓上,頓時襯出了她小臉的憔悴。


    李弗襄專注地盯著她,半天沒說話。


    高悅行在貼妝麵的時候,抽空瞧了他一眼,問:“你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麽?”


    李弗襄垂下眼,明知道自己礙事,還硬要擠過來,把腦袋往高悅行的肩上擱,搞得傅芸束手束腳,卻又不好說什麽。


    他聲音正從高悅行的耳邊響起:“等我準備一下,找個機會往西邊去,把拿起子跳蚤徹底收拾了,至少能保我們幾十年的太平和樂……到那時候,我們什麽也不用操心,玩就行了。”


    高悅行微微一笑,道:“好哇。”


    傅芸也搖頭無奈地笑了。


    高悅行目光向上一抬:“傅芸姐姐想說什麽?”


    傅芸見她問,便不隱瞞,直說:“從前啊,我朝將士出征,都是馬蹄響,家眷哭,我還從未見過向您這樣高高興興哄著自個丈夫上戰場的呢。”


    高悅行滿是縱容道:“我當然得高興,他一準不肯帶我,若是見著我哭,亂了心神可怎麽辦。”


    李弗襄笑著蹭她。


    高悅行安排今日先進京給皇帝請安,出宮她再回趟高家見見自己的父母。


    他們回得早,算算時辰,皇上還沒下朝呢。


    高悅行提著繁複的袍子,起身牽著李弗襄的手,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住了腳步,她似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轉頭問傅芸:“對了,你到了年紀放出宮,便入了王府,一直伺候在我身邊,你說你老家已經沒人了,那你可還有什麽牽掛的人或事掛念著,或者已故去的親人,我也可以替你設祭供奉。”


    傅芸沒防備她忽然這麽問,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王妃……奴婢謝王妃恩典,隻是闊別家中多年,有些事已經時過境遷,容奴婢一些時間好好回想吧。”


    高悅行點頭,出門與李弗襄一同登上車。


    路上,高悅行擰著自己手心的帕子,一緊一鬆。


    李弗襄問:“你在想什麽?”


    高悅行聽到他的聲音,手上陡然一送,竟然隱隱可見暴起的青筋。


    李弗襄正了神色:“你到底在想什麽?”


    高悅行發上的步搖輕輕晃動,她的頭側過去,貼近了李弗襄的臉,鄭重其事地問:“殿下,你手裏有可信的人?”


    李弗襄叫她問愣了,隻眨著眼,不說話。


    高悅行自己說道:“啞姑。”


    李弗襄不知她想做什麽。


    高悅行有些恍惚地點著頭,自言自語道:“對,啞姑,隻有啞姑,你把啞姑借我一用,我們的身家性命,隻有她可托付了。”


    李弗襄一手牢牢地攬住了她的肩:“阿行!”


    他另一手探去試高悅行的額頭。


    可不料,高悅行的前額竟比他的手還要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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