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讓塵點頭,讚道:“王妃是女中英豪。”


    他們在江蘿鎮帶了幾天,順著長江,又往西去了,時值入夏,高悅行掰著手指頭過日子,才一個夏天而已,才幾個月而已。


    他們大旭朝的劫難馬上要來了。


    七月初,他們馬上在多山的雲南呆了一陣子,長江南六城始降了第一場雨。


    南巡的隊伍已經在修整兵馬,準備回京了。


    高悅行有意無意地借著李弗襄的勢,加快行進的速度。


    李弗襄都知道,但什麽也沒說。


    江南六城淅淅瀝瀝小半個月的小雨,河水已經開始有所上漲,當他們南巡的隊伍再次回到江蘿鎮時,第一場暴雨瓢潑而下,一夜未見停歇。


    孔讓塵一到江蘿鎮,披了蓑衣便去查看水勢。


    當地的州府一聽襄王在江蘿鎮落腳,連夜冒雨帶著所屬的官員們,在驛站外跪請襄王移駕。


    此地的危險,他們心裏都有數。


    洪水一犯,首當其衝淹的就是江蘿鎮。


    有些有遠見的百姓已經收拾行李投奔親戚去了,但那實在是少數,大多數人仍守著家裏的地不肯離去。


    高悅行在驛站裏等孔讓塵。


    暴雨不停。


    孔讓塵在天亮時分,落湯雞一樣狼狽的回來,開口第一句話便是:“不好了。”


    高悅行問:“還能撐幾天。”


    孔讓塵說:“照這個雨勢,五天已是極限。”


    高悅行對李弗襄道:“讓江蘿鎮的百姓撤吧。”


    上遊已經有良田被淹,江蘿鎮湧進了一批逃難的人,那些人深知江蘿鎮也不是什麽好地方,討了幾口飯,不做任何停留,又一窩蜂的走了,官府冒雨,一家一戶的叩門,說服百姓撤離,外地有親戚的投奔親戚,無處可去的由官府統一先遷往安全的所在,但並沒有什麽用,多吃了閉門羹。


    孔讓塵氣得跺腳:“怎麽就執迷不悟呢!”


    高悅行在房間裏踱步:“我倒是聽說有幾個秀才,已經招呼他們的親戚鄰裏遷走了。”


    孔讓塵:“要麽說讀書人明事理呢!”


    高悅行目露殺氣:“有些事還是得讀書人幹才行,一張好嘴比什麽都管用,江蘿鎮是個大鎮,既然有秀才,就一定有進士,派人打聽,江蘿鎮祖上出過什麽官,如今太學裏是否還有江蘿鎮的學生,錦衣衛去辦,立刻馬上辦,找到了人給我帶回來。”


    孔讓塵:“恐怕來不及。一來一回就得半個多月,更何況雨季到了,到處都在下雨,路更難走。”


    高悅行一想在理,果斷換了思路:“那就在當地找幾個口才好的秀才,讀書人,他們若能勸得動百姓遷出鎮子,一戶人家賞黃金十兩。”


    孔讓塵直接驚呆:“整個江蘿鎮少說也有二百來戶人家,這可是大鎮,王妃,咱可不興誆人,您到哪弄這些錢啊!”


    一直甚少表態的李弗襄開口:“怎們最大的錢袋子不就在眼前,把你爹小金庫裏的地磚撬兩塊足夠了,孔尚書高風亮節,賑災濟民的恩德做的手到擒來,想必心裏樂意得很。”


    孔讓塵一張俊臉通紅。


    偏偏李弗襄一瞥他,還極為認真地解釋道:“你是你,你父親是你父親,我沒有針對你的意思,你安下心。”


    孔讓塵頓時更不知道說什麽了。


    州府的官員再次來請襄王移駕。


    襄王對著自己手下的一批官員說:“誰若是想離去,可以直接跟著州府的人走,讓他們在安全的地方安置你們,但是本王和王妃,不會跟著一起走,隻要江蘿鎮還有一戶人家未撤,本王便不會動。”


    跟著一起南巡的官員們一個一個的站出來,並無多餘的慷慨陳詞,隻道自己身為朝廷命官,絕不會在這種時刻拋下即將受災的百姓,獨自享樂去。


    官府很快糾集了一幫秀才,向他們傳達了賞金的事,讀書人重氣節,官府的人遵照高悅行的囑咐,話說的很含蓄,反複強調這是為了百姓民生考慮,在場的人行的是善,積的是德,才讓這些秀才們心甘情願的去辦事。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再誘之以利。


    百姓們哪能經得住這樣的輪番遊說,等到高悅行再將一些補償他們的銀兩拿出來,鎮上很快空了一大半。


    隻是,終究是有更固執的人,要死守自己的家和土地。


    他們根本不畏懼死亡,也不求什麽銀錢。


    他們反倒向遊說的秀才們下跪,請求成全。


    說實話有些難搞。


    整整三天。


    高悅行沒怎麽合眼。


    第四天淩晨,西境的軍報傳到了李弗襄的手裏。


    ——須墨爾已悄無聲息地越過了胡茶海,在襄城外不足二十裏的地方紮了營,軍報離開襄城的時候,他們已經短暫地交了一戰。


    襄城防守吃力,請求支援。


    第124章


    124


    戰報的發出時間是四天前。


    須墨爾挑這個時候動手, 是打著趁人病要人命的主意。


    李弗襄手中拿著戰報來找高悅行。


    高悅行本不知戰報的內容,可是一看那方方正正的匣子就知道是什麽情況了。


    李弗襄眼睛裏的情緒太複雜,一時看不清。


    高悅行道:“你放心去吧, 我守在這裏。”


    李弗襄說:“情況不妙,鄭帥病了。”


    高悅行心裏一驚:“在這個時候病了?”


    鄭帥身體那麽硬朗,怎麽會在這個時候病了?


    李弗襄道:“京中事有蹊蹺,但是我顧不上了, 我的驍騎營, 還有鄭彥和鄭繹帶著十萬的鄭家軍向西行軍, 我與他們約在鐵水崖匯合。”


    高悅行聽得心驚膽戰:“糧草呢?”


    饒是她什麽都不懂, 也知道糧草先行的道理。


    若是缺了糧草,一切都是笑話。


    李弗襄笑了笑, 道:“國泰民安十幾年了, 我們的儲糧不算少, 但是時候不好, 眼看著江南六城的情況不妙,我們還要留著糧賑災,我隻帶一小部分走。我爭取速戰速決,保證不戀戰,也不窮追。”


    他說得倒是輕鬆,但是高悅行知道, 其中必然有沉重之處他不肯宣之於口。


    高悅行聯想到上一世。


    江南在受災, 西境在苦戰, 而國庫糧倉中的糧食盡數流到了信王和孔世戍的口袋裏, 便恨得咬牙切齒, 那兩個人果真死有餘辜。


    高悅行讓他走, 李弗襄怎可能真的放下心。


    當天夜裏, 李弗襄便做了一件驚世駭俗之舉。


    他親自出馬,帶著錦衣衛,揣開了那十幾戶死活不肯搬離的人家,命錦衣衛將人強行押走。


    那些百姓們嘴裏唾罵著,李弗襄如常聽了,見有人想不通,意欲自尋短見,當場撞死,錦衣衛自由辦法堵了人的嘴,將人綁了帶走。


    他鎮在那裏,如一尊修羅般,冷著臉,活像要人命,比水患都要可怕。


    通常當好人比當壞人要難得多,因為好人要守規矩,總是束手束腳,將自己捆縛得狼狽不堪。


    李弗襄從沒有當個好人的執念,他可不耐煩這些羅裏吧嗦的束縛,更不在乎自己的身後名。


    後世太遠了,他顧不上。


    他隻顧眼前,也隻看著眼前。


    高悅行得知這些事的時候,已經遲了,慌慌張張的跑出來看,李弗襄已經在雨幕中上馬,頭也不回地向西奔去。


    等高悅行牽出馬,人早就沒影了,追也追不上。


    高悅行本以為他們能有一個好好的告別,沒想到竟是如此的草率,高悅行無奈甩了馬韁,退回來。孔讓塵瞧出她心裏的失落,出言寬慰道:“互相欠一個告別也好,人留點念想,掛念著,才會拚盡一切的回來見你。”


    有點道理。


    高悅行一抹臉,隨即又想起了外麵隨行的官員們。


    李弗襄說跑就跑,給她留下的這一群文官可怎麽辦,他們其中還有人不知邊關的情況呢。


    高悅行想到了一個可用的人,薛山暉。


    以薛山暉的德行和威望,高悅行稍微一推,他便順利成章成了群臣中的主心骨。


    江蘿鎮的人家都遷出去了,孔讓塵手中隻剩了不到一天的時間。


    王妃帶著屬下的官員也撤走了。


    孔讓塵精準計算著水勢,在江蘿鎮河堤的薄弱處,鑿開一道口子。


    他帶著人抓緊時間往外撤,高悅行不肯走遠,仍守在不遠的地方,驛站都空了,隻剩下他們官員守在危地。


    薛山暉忙裏忙外,抽空還能拍句馬屁:“王爺和王妃經曆此劫,必能青史留名。”


    高悅行冷笑了一聲。


    還青史留名呢。


    就那天晚上李弗襄幹的事,雖情有可原,但到底是免不了後世人評判一句性格莽撞,辦事欠妥。


    高悅行正尋思著這事兒呢。


    孔讓塵急奔回來複命。


    江蘿鎮得天獨厚的地勢和遼闊的占地,足以緩解當前的燃眉之急。


    孔讓塵道:“等過幾天,朝廷的賑災糧到了,百姓們就能好過一些了。”


    提起賑災糧。


    高悅行當即鋪平了紙筆,直接給宮中的皇帝去信,表明賑災一事非同小可,一口糧食牽著數萬人的性命,請務必要派妥當的人,審慎待之。


    擱下筆,信送出去,高悅行依舊覺得心中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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