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恢複講學以來,李胤每日必到,看司馬衷尚算用功,暗想太子年歲漸長,心智已開,他心頭安慰,講課比前些日更加用心,一個極力求知,一個傾心教授,短短幾天的時間兩人已有默契。李胤對司馬衷也不那麽嚴厲,偶爾聽司馬衷發奇思怪想的言論,竟能直指事務本心,他也會淡淡誇獎一句半句,而李胤學問廣博,且有過目不忘之能,司馬衷有不解的地方,他總能細細講述情由脈絡,讓司馬衷聽後如夢初醒,深深佩服。


    東宮·授業殿,少傅李胤正在給司馬衷講莊子庖丁解牛篇:“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嚐見全牛也。……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


    這篇文章司馬衷讀書的時候就學過,聽了會腦子開始走神,要是我當了皇帝,先就整頓吏治,讓百姓安居樂業,禦駕親征,開疆擴土,當晉朝大帝,然後……然後我要不要把權力還給百姓,既然我是明君,還是自己先管段時間,要不百姓接受不了怎麽辦,他腦裏一直在為要不要搞選舉而糾纏不清,臉上顯出很憂慮的樣子。


    李胤講了半天,看司馬衷的樣子木然,尋思是不是自己講的太快,太子還沒有聽懂,便停了下來:“殿下可是有那裏不明白麽,可以提出來,臣給殿下解答。”見司馬衷沒有答話,他的聲音加重了幾分“太子殿下可有疑問”


    “哦,哦,沒有問題,你接著講吧。”司馬衷這下聽見了,心又飛回到殿裏,忙回答道。


    李胤心裏暗道,我還沒有講完你就明白了,看你的樣子剛剛是分神不知去了那裏,好,既然你明白了,那我就問問你。想到這裏,他將書簡一合,放到桌上,說道:“那殿下告訴臣,庖丁解牛說的什麽。”


    司馬衷現在心已經收回肚裏了,在認真聽李胤的說話,嘿嘿,想考我啊,好在哥們以前讀書的時候就學過庖丁解牛,這可難不倒我,正好露手讓你看看,哥們也不是什麽都不懂:“這篇文章原來是講養生之道,意思人要想養生必須順其自然,就象殺牛時,尋找到牛骨頭肌肉間的縫隙,順著縫隙輕輕用刀就剖開牛肉,根本不需要用勁,越用勁反而越長壽不了。也可以用來說世上事物雖然紛繁複雜,隻要多學多做,掌握了它的規律,不論是國事、軍事還是家事,處理起來就能得心應手,毫不費力。”李胤聽了口大張,眼睛直瞪著司馬衷,就像發現了個怪物一樣,司馬衷看他表情誇張,暗笑了下,有些得意的接了句:“少傅,我說的可對。”


    李胤疑惑的睜大雙目望著司馬衷說道:“對,對。”自己不是在做夢吧,司馬衷居然把這篇文章分析的如此透徹,見解比自己還精煉,太不真實了些,趁此機會提醒他一下,李胤收了笑容說道:“既然太子知道其理,卻為何不懂去做呢。”


    “不懂做”司馬衷在嘴裏念了兩遍,是,自己雖然從書裏學了知識,可如何運用卻一直未能想明白,就像這兩日一直在想做好太子,好皇帝,可卻無從下手,知行合一,該怎樣行,他想到這層,對著李胤拜倒,口中說:“還請少傅教我方法做一個好太子,將來治理好晉國。”


    見太子的摸樣,李胤在心裏暗喜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他神情激動,自己教導明君之願或許有實現的可能,他站起身,扶住司馬衷的雙臂說:“其實此事說來不難,六個字,親賢臣,遠小人。”


    “可是出自諸葛孔明的出師表。”這篇文章司馬衷曾學過,忍不住張口問道,李胤聽他居然還知道此文,微微一笑道:“正是,此文乃孔明上安樂公書,安樂公身邊被佞臣四圍,自己擁塞言路,孔明一死,他身邊再無賢達能臣,一朝滅亡隻在瞬息,是所以身邊全是小人,君主便會被蒙蔽,不知道自己的過錯得失,步步行偏,走向滅亡之路,自古莫不是如此,就如殿下帶儀仗入宮一般,無人提醒殿下,任由太子鑄成大錯。”


    聽了這話,司馬衷冒出些許冷汗,回想自己情況確如李胤所說,身邊無人可用,偌大的東宮自己孤軍奮戰,就小猛子個半瓶醋還算忠心,李胤看司馬衷滿臉震動,知其有了觸發,司馬衷問道:“少傅是的是,聽皇上說過,群臣多談玄虛之學,少有議論國事,整個朝廷大都如此,我又如何能知道誰賢能,親近他呢。”


    司馬衷所說本就是晉之大弊之一,此事自漢末以來,君權式微,權臣廢立君主,弑君篡位之事比比皆是,本朝晉王三代更是醉心於宮闈內鬥,無功而奪九州大位,尚不如魏以武立國,為堵悠悠眾口,自宣王起便對文士多加打壓,文人為避禍也就不再談論國事,相見不是俗務便為清談,皇帝司馬炎即位以來,待臣下言論十分寬容,就是想一掃此蔽政,開論事論政之風,然而不論在朝在野,清談已蔚然成俗,豈是一朝一夕可改變。


    要說論起此事,必會涉及宣王和文王不光彩的往事,李胤也不知該如何對司馬衷開口,他粗淺的講了兩句大概來由,繞過此節,便開始就朝中群臣情況細細分析給司馬衷聽。


    少傅李胤的話有部分楊珧也曾經同司馬衷說過,有一些是初次聽聞,讓司馬衷受益匪淺,其實朝中格局他也想過些,聽李胤再講一番,已明白了大致情形。接著李胤話題一轉,說起漢末宦官當權,十常侍亂政之事,將矛頭指向董猛等人,其實司馬衷思考過幾日,自知當前最緊要的事是整肅東宮,將這裏的所有人握在手中,至於董猛他並不大在意,東宮完全按照他指示行事,目前還隻有這個小宦官,可不能輕易趕走,司馬衷邊想邊聽,李胤引經據典,講的透徹,一個早上很快就匆匆過去。


    就在東宮裏李胤講學時,遠在千裏之外的金城,刺史牽弘戎裝整齊,手握寶劍,來回在大廳裏踱步,聲嘶力竭的對著剛剛外出求援歸來的胡司馬吼道:“石鑒是如何答複的。”


    滿頭大汗的胡司馬顧不上擦去眼皮的上汗珠,提心吊膽的將剛才的答話又小心再說了一遍:“石都督已派秦州刺史杜預大人領兵來救,隻需七八日就能趕到金城,說讓二位大人合並一處,堅守三十日,待他大軍軍糧備足,裏外合圍一舉剿滅樹機能。”


    “放他娘的屁,杜預那裏不過數百人馬,來了頂何用,樹機能十幾萬叛軍快占了金城,金城若失守,斷了涼州和朝廷的通路,涼州一地便要落入賊人之手。”牽弘生氣的叫罵,仿佛堂前跪著的不是校尉,而是隴右西路都督安西將軍石鑒,廳堂內一幹謀士和將軍校尉,都不敢開腔接牽弘的話茬,從得到胡烈被樹機能殺死的消息後,刺史牽弘的臉上已有好幾月未見笑容,脾氣大的可以掀翻了天。


    另牽弘沒有想到的是,就這幾百援軍如今他也等不到了,秦州城內已然亂的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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