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呢?”


    “他……他還沒下班。”


    “你哥多大了,長得又高又帥,有對象了嗎?”


    “跟我一樣大,有對象了。”


    她頗為遺憾地哦了一聲。一旁的小男孩大概六七歲,穿得很幹淨。


    “阿姨,您知道西林的高中,擇校費多錢嗎?”


    “你可是問對人了!我親戚就是高中老師,教數學的,還是優秀教師呢!哎呦,擇校費差很多,好的學校一學期四五萬,差一點的也得兩萬!”


    我心裏咯噔一下,兩個人最低也要四萬塊錢。


    “你學習怎麽樣啊?”


    “……還行,考個六百分。”


    “好學生!哎,阿姨跟你商量個事,你要是有空就來教教鵬鵬,我們家鵬鵬可聰明了,不像他哥跟傻子一樣,鵬鵬又聰明又有禮貌。是不是呀,鵬鵬?”


    鵬鵬在喝牛奶,瞪著大眼睛看了看我,這個小孩給我一種古怪的早熟感。


    當天我等到半夜,池萬裏才回來。


    我立刻從床上下去,圍著他轉了一圈:“你沒事吧?”


    池萬裏脫掉外套,扔進洗衣機裏:“沒事。”


    他從兜裏掏出一張電話卡給我:“用這打電話吧。”


    我乖乖接過來,沒問怎麽來的。


    “車要回來了嗎?”


    他捏了捏眉心:“沒有,那傻逼轉手賣了兩萬塊錢,揮霍大半,還剩三千。”


    我把碗裏涼的水倒進杯子裏給他端過去,杯子還是買酸奶送的。


    “別生氣啦。”


    “沒生氣,”池萬裏隔著秋衣捏我小肚子,“我去到他家看了,豬窩一樣,沒有值錢的東西。明天他跟我一起去上工,怎麽都得讓他把錢吐出來。”


    我震驚:“他這麽聽話?”


    “打怕了,慫包。證件也在我這。”他開始解我的扣子,“他偷的時候不知道這摩托車三十萬,盜竊十萬以上三年起步,我要是去起訴夠他蹲個十年八年的……寶貝,給我摸摸……”


    作者有話說:


    大家看到現在會覺得池萬裏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其實他道德感不強,算是理智,但處理愛情就容易路走窄了。


    第94章 江河萬裏 四


    今天,我確認池萬裏不可能中午突然回來之後,幹了一件大事。


    我把那瓶佛土翻出來,心裏邊念著“阿彌陀佛”邊把土倒進那天吃小龍蝦喝完的飲料瓶裏。我還使勁兒拍了拍瓶子底兒,又翻出博物館獎勵我的黃金胸章,拿上鑰匙出門。


    一小時後,我捎回來六千塊錢,算上昨晚池萬裏要回來的三千,湊一湊有小一萬。假如最後隻能賺到一個人的擇校費,打死我也會讓他去。


    回來的路上我惴惴不安,要是被他發現了又得挨打,但我不會坐以待斃。我拿出一百塊轉身走進成人用品店,像做賊一樣揣著黑色塑料袋回家,把它藏在洗手台下麵的櫃子裏。


    我把現金一部分塞到背包裏,一部分塞到床墊底下,就是拿著塑料瓶不知藏在哪好,感覺池萬裏發現我典當水晶瓶隻是時間問題,希望他不要太生氣。


    我坐在唯一亮堂的窗戶前,回想起去年趙館長授予我獎章的情景,感覺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那天池萬裏肯定早就知道,隻是想給我個驚喜。


    有些舍不得,但又慶幸一直把它留在書包裏麵,今天才能拿去當掉。


    臨近年關,池萬裏反而越忙起來。好幾次晚上十二點才回來,一回家簡單衝個澡倒頭就睡,我們倆甚至一天說不上幾句話。


    有時候我通過嗅他衣服上的味道,能猜出來他今天卸什麽貨。海鮮的腥味,水果的清香,更多時候是幹燥的塵土,藏在衣服褶皺裏的灰塵。


    二十九那天晚上,他累倒在沙發上就睡了,我給他脫掉襪子,用熱毛巾簡單擦了手腳,才發現他虎口處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橫貫掌心,掌紋存留著幹枯的血線。


    家裏沒有碘伏,我拿酒精濕巾擦拭。他睡得很沉,一點沒察覺。


    一雙養尊處優的手須得從不沾陽春水,可隻要生活一不如意,繭子就找上門來,日複一日的灰塵擠在指甲縫裏,稍不留意,就成為手的一部分。人生維持體麵的生活太難,向下的通道卻無比通暢。


    我祈禱一切都會好起來,等寒冬過去。,我們倆一起上學,利用晚上和假期打工賺生活費,一定會好起來。


    但眼淚還是滴到他的掌心,我第一次心生動搖。


    大年三十這天,池萬裏中午就回來了,他甩了甩手裏的紅包:“出去買東西?”


    我咋舌:“這麽多!”


    “兩人的。”他朝我眨了一下眼睛。


    “真好!你當時怎麽認出偷車賊的?”


    “雷霆記住了他的氣味。”


    我腦子裏回閃起殘破的蛇。


    “雷霆……好了嗎?”


    池萬裏把手伸進我懷裏:“他完全好了。每次我們上床,我都把他放出來,纏在你身上。”


    他的雙手有一層薄薄的繭子,輕輕劃過我後背時,酥麻麻的。我猜他知道,他熱衷於先撩撥我,等我情難自禁了,才全心投入。


    “現在不行!快出去買東西,晚上回來做好不好?”我雙手抵住他胸膛,“從今年做到明年!”


    “嗯……晚上還有別的安排。”


    “什麽安排?”


    池萬裏沒回答,最終我倆還是互拔蘿卜才出門,並在拔蘿卜過程中商量好年夜飯吃牛肉胡蘿卜餡兒的餃子。


    從超市買現成的餃子皮,牛肉餡也攪爛,家裏沒有削皮器,我拿著水果刀削胡蘿卜皮。


    “給我。”池萬裏終於看不下去。


    我乖乖交給他。


    池萬裏流暢的動作就像在大潤發削了十年的皮,嫻熟且毫無感情。


    “哥哥好棒哥哥最厲害!”我夾著嗓子給他鼓掌。


    自從離開榕都,他變得溫柔許多。這麽說也不對,前兩天他打人那個架勢還是嚇了我一跳。與其說是溫柔,不如說藏得更深,像一個大人。大概生活越不如意,人成長越快。


    “想什麽呢?”


    “想你。”我嘿嘿笑,上去親他。


    “寶貝。”他把刀豎著插進菜板裏。


    我心虛地一嘚瑟:“幹嘛。”


    “白天我不在家,沒幹壞事?”


    現在是個坦白的好時機,但我想起了上次去南珠島之前忘帶佛土,被他抽了一頓……要不還是明年再說?過個好年!


    “沒啊,我一直在家學習,你怎麽能懷疑我?”


    “學會反問我了?”池萬裏把刀拔出來。


    “我隻是稍稍抒發一下內心的想法,要坦誠交流嘛。”我踮起腳,給他捏肩膀。


    年夜飯隻有餃子,我吃完靠在他身上不想動,沒有洗碗機,全靠手洗。


    “不想洗碗……


    “不洗了,明天的。”


    我眨眼看他,以為他會說“我來洗”。


    “又撒嬌?”他捏我肚子,吃飽了有點圓。


    “我沒有!”


    “起來吧,到點了。”


    西林的春節跟我想的不同,我以為大家會窩在家裏,看電視吃年夜飯,沒想到萬人空巷,全城的人都擠到江邊。


    “這是做什麽?”我好奇地跟在池萬裏後麵。


    “驅儺。”


    在擁擠的人群裏,我緊緊挽住他的胳膊。充滿鄉土風氣的嗩呐壓住喧鬧,壯觀的驅儺隊如摩西分海,排成長龍。他們戴著誇張甚至詭異的麵具,一搖一擺地跳舞,有點像喝大了。一位舞者渾身掛滿麵具,我一時分不清他的臉藏在哪張後麵,或許是我的眼神太直接,他猛得轉身衝向我,一時間麵具上的眼睛像活了一般。


    身旁的小孩發出尖叫,大人們哈哈大笑。


    池萬裏安撫地摸摸我的頭:“這是百麵鬼,傳說沒有自己的臉,收集人的臉做麵具。”


    百麵鬼搖頭晃腦地後退,在對麵的人群中,我好像看到了爺爺的臉一閃而過,再細看時,隻是一對老夫妻。


    隊伍後麵是十幾人推著的燈車,紙糊的天宮美輪美奐,精致到連屋簷的鈴鐺都掛上,後麵還有各種寶船、葫蘆、雲彩……


    “當地人希冀舊鬼乘船離開人世間。”他一邊指一邊給我講解。


    我突然好想茶杯,他的話,一定會趴在池萬裏腦袋上看熱鬧。


    人群簇擁著驅儺隊到了寬闊的河邊,他們將燈火輝煌的“仙界”推入河流,在舊年的最後,一把火點燃,黑暗的江水如同岩漿一般鮮紅,火苗舔舐,無數明滅的灰燼盤旋四散。


    舊年與新年交界時,絢爛的煙火升起,蓋過震耳欲聾的鼓聲,人群換貨雀躍,江春送舊年!


    我大聲朝他道:“新年快樂!”


    池萬裏低頭,我們交換了一個深吻。


    火燒了很久,除了江上的,江邊也有很多當地人燒自做的天宮、寶船。我看到對門一家,難得四口都出來了,除了小男孩,好像還有他的哥哥,怪瘦的,像豆芽菜,孤零零蹲在水邊。


    池萬裏走到一堆餘燼前,從兜裏掏出一包煙,一支扔進火裏,一支點燃夾在手上。


    “沒錢,先敬一支煙吧。保佑吳江子平安順遂,無災無難。”


    他對著寬闊的江麵,輝煌的夢已付之一炬,人群如潮水漸漸退去,零星的火苗沉入水底,沉默地抽完一支煙。


    我突然明白,他在龍山寺為誰磕的長頭。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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