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合作的設計師gio通過電話,定在傍晚一間運河旁的餐廳吃飯。


    他語氣很興奮。


    “fede, 再加一張椅子。你一定想不到,我們的合作這麽快就有人願意投資了!”


    “是誰?”


    “《scanci》, 他們對我們的設計概念很感興趣——似乎也看過你今年比賽的作品, 希望我們的項目能上一期專欄。”


    《scanci》在國內知名度並不高, 但在國外風評很好。常與小眾新銳的設計師合作, 也是大公司發掘新人的一本途徑。


    杜窈笑, “他們原來還做投資麽?”


    “我也奇怪,”gio說, “是有人內推我們的。你知道,雜誌社裏總有一些名額。”


    “知道是誰嗎?”


    “這當然是秘密,”他笑,“別關心這一些了fede,今晚他們會請一位先生來加入我們的飯局, 到時候可要做好準備。”


    “當然。”


    杜窈把時間與地點告訴了齊薇。還早, 在飛機上睡過七八個小時,也並不困。索性出門走一走,去常去的bar吃一份早餐。


    不意外見到以前的房東。


    很和藹的老人。一見到她, 立刻中氣十足地招呼來同一張桌子坐。


    “fede,好久不見——還好嗎?”


    她慣例地答一句不錯。


    老人卻笑, “感覺你很累。”


    “是麽,”杜窈愣一下, 又笑, “剛剛坐了十三個小時的飛機, 確實有一些。”


    “在上京的生活怎麽樣?”


    “忙。”她想了想, “也還好。”


    “這次回來——哦對了,”老人忽然一拍腦袋,“你上次退房時落了一些東西,看起來很重要,我就給你留下了。”


    “什麽?”


    杜窈不記得自己遺忘了什麽貴重物品。


    老人比劃,“一個盒子。裏麵好像有信,玩偶和很多別的東西。”


    杜窈茫然。


    直到一隻灰色的鴿子撲棱棱飛到腳邊。頓時一慌,下意識往後挪一下椅子。黑色的椅腿在石磚路麵劃拉刺耳又短促的一聲。


    腦海裏也掠一道白光。


    裏麵,是過去四年裏程京聞匿名送來的禮物——當時不太好意思扔,也不知道要退還予誰,便都一股腦兒收在盒子裏。


    回國也沒有拿走。


    前一陣知道事實,難過了好久,還以為已經扔了。沒想到,還有失而複得的機會。


    頓時,“您現在方便嗎?”


    “當然,”他起身,“走吧。”


    她心情雀躍,“謝謝!”


    “盒子裏是什麽東西?”


    “是……”杜窈忽地一滯,“朋友送的禮物。”


    心裏頓時反過來唾罵自己。


    才一盒過期的禮物,高興個什麽勁兒——還有四天。他不來說清楚,送幾件禮物也不該挽回你的心。


    杜窈的眉眼不由向下一耷。


    把他從黑名單裏放出來十五個小時,也沒有收到一通電話。


    什麽意思啊?


    老人頓時笑,“男朋友?”


    “才不是!”


    “真的嗎?”


    “當然,”她鼓一下臉頰,“stefano,我有什麽必要騙你嗎?”


    “愛情嘛,”老人笑,“誰說得準。”


    他去儲物間把一方黑色盒子抱出來,交給杜窈。拍了拍,“可別再忘了。”


    “嗯。”杜窈抿了下嘴唇,“謝謝。”


    懷裏沉甸甸的重。


    以前都是放在衣櫃底下,拉出來,再推回去。從來不知道積了這麽沉的分量。


    杜窈攏了一下胳膊。


    紙盒的硬角硌在手臂內裏的軟肉,隔一層羽絨服,依舊有一些鈍鈍的疼。


    到底都放了什麽?


    她索性坐在樓梯角,把盒子拆了。蓋子移開的一霎,似乎,四周的空氣都泛起一些歲月經久的樸黃。


    頂麵上一隻咖啡色的毛絨小熊,被壓得略微變形,烏亮的眼乖乖看她。


    手裏抱了一張賀卡:兒童節快樂。


    杜窈稍怔。


    視線下意識避開。往右,是一塊巧克力蛋糕外觀的黏土。湊近,還有可可的香。


    上麵用巧克力醬寫:生日快樂。


    呼吸也都放輕了。


    再往左看。一隻豆綠色香囊,緞麵的布,上麵刺繡精致。隻是掛繩有些粗糙。


    裏麵一卷白紙:端午節快樂。


    這下,心裏最軟的地方被冷不防撞一道,湧起越發濃重的情緒。


    杜窈不敢再看。


    倉惶地拿蓋子使勁兒壓下去,像是封住潘多拉魔盒一樣堅決。把所有的動搖與蠱惑,都攔在硬紙做的盒蓋裏。


    深吸一口氣。


    起身,大概是站得太急,眼前一片光斑似的黑。恍惚。


    於是就這一刻。


    眼前模糊。


    場景變換。像一副畫,裏麵有黃昏的光,一切都是逐漸衍深的暖色,anatolyevich的風格。女孩兒趴在男孩背上,晏晏的笑,讓光與影把他們一同虛化。


    耳邊響起好遙遠的聲音。軟軟的,與風一起由遠及近。


    “……以後,我們每一個節日都一起過,好不好?


    -


    運河在午夜是米蘭最熱鬧的一段。細長的暗色河流,由粼粼波光裏的月把鼎沸的人聲與熾烈的酒氣混淆。


    一路上大多是酒吧。


    過一條街,又是一家挨一家的日料韓餐。喧鬧與安靜,割裂成兩處世界。


    杜窈把齊薇介紹給gio,兩人也算是一拍即合,聊得投機。


    兩碗三文魚鞳鞳上桌。


    gio接一通電話,又很快回來。沒什麽情緒變化,“那位先生暫時不來了。”


    “怎麽回事?”


    “臨時有事,”他聳肩,“改約三天後的晚上見麵了。在華人街附近——噢,那天是你們的新年,對嗎?”


    “嗯。”


    “再等等吧,才三天。很快的。”


    是很快。


    還有……三天。


    -


    時間向來磋磨。


    在不要的時候慷慨大方,在需要的時候一晃而過。


    與gio商談方案的雛形才敲定。結束時他提醒,“別忘了,明天晚上聚賓樓。”


    明天。


    杜窈愣在椅子上。


    收包的動作也頓了頓。直到齊薇叫她,才回過神。


    “小窈?”


    “馬上。”


    東西一股腦兒往包裏塞,電腦把稿紙壓得皺皺巴巴。心情也亂糟糟的。


    杜窈在手機裏設了一隻倒計時的鬧鍾。低眼,去看。


    還有二十六小時。


    -


    齊薇與齊年白天去看雙年展。於是,晚上杜窈自己先去的華人街。


    張燈結彩,紅燈籠掛了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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