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杜窈,”婦人看她,戚戚一眼。半晌,“你能不能安分一些。有沒有想過,你死了——我和你父親要怎麽辦?我們就你這麽一個女兒……就你這麽一個。是從我肚子裏出來,打小捧在手心裏養大的,不是沒有感情。你要報複我們——能別用這種方式嗎?”


    杜窈怔一下。


    十幾歲後,很少聽見他們這樣剖心肺地直言。於是,也惘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隻睜一雙眼睛看她。


    幾年來頭一回仔細地注視。


    才發現,常寧保養得宜的臉上也已經有了歲月的刻痕。眼角布幾道細細的紋路,正哀哀地下耷。大概以為,她還要頂撞。


    “你和他的事——才二十歲的小姑娘和一個男人私奔,你有想過我們嗎?”婦人深吸一口氣,“何況,我們也並非無情。你小時候與他相處得好,你父親見他在孤兒院可憐,才與程家說了一句,把他又放了出來——可早知道他把你害到這個地步……我們說什麽也不會這樣做。”


    杜窈便徹底愣在這一番話上。


    “原來是你們……”


    “不然你以為,程既秋的老婆憑什麽允許要小三的兒子來當替代品?”婦人冷笑,“才接回來幾月,她已經捺不住動手把人送走——程既秋也是個窩囊廢,想要兒子,又沒氣勢對她,任由擺布……”


    眼見語氣越烈。


    杜漸成起身,撫一下婦人的肩膀,“好了,常寧。讓小窈安心養傷,先不說這麽多——這是徐媽,給你請的護工。有需要,叫她就是。”


    他拉開門,邊上一位中年女人。灰白的發髻油光水滑地挽在腦後,很和藹一副長相。


    杜窈乖順地點一下頭。


    再聽他們講了幾句,道別。躺在床上,聽門闔上的聲音,心裏與父母的結子解開大半,頓生一切塵埃落定之感。


    隻是。


    還很想念程京聞。


    -


    於是趁護工小憩。


    傍晚,躡手躡腳地偷出了病房門。悄悄轉到隔壁,往裏看。


    一片黢黑。


    用小夜燈照亮,依舊能見很低。小心推開門,慢慢走到病床邊。


    沒有拉上窗簾。


    清寒的月色也應屋投來,勾勒一筆硬朗的側臉。


    程京聞正闔眼。


    大概失血過多,臉色蒼白。襯人似玉,少見的一些孱弱病氣。


    杜窈隻才注視一眼。


    視線便模糊,被充沛的水汽盈上。劫後餘生的眼淚後知後覺地洶湧,抽噎兩聲,又怕吵醒他,憋回去,在胸腔裏嗚咽。


    拿手背去蹭不可止的一片河流。


    抬開,撞上一雙灰藍色的眼。半眯,把屋外的月光也斂進眼底。


    挺無奈地伸起手。


    冰涼的指骨蹭過她溫軟的麵頰。


    水漬把鴉色的睫毛撚成一簇一簇,細細地撓過他的手指。


    “公主,”他扯一下唇角,“我還沒死呢。”


    “我知道。”


    “可你哭得像我進了太平間。”


    “……才沒有。”


    她使勁兒吸吸鼻子。


    可憐兮兮地站在床邊,忐忑地拿一雙眼兒瞅他。


    “你的傷……還好麽?”


    “沒事了,”他朝這無故委屈的小貓招一招手,“過來。”


    “嗯?”


    “我想抱你。”


    他話講得直白。


    沉沉冷冷的嗓音又不壓情切,在寂晌的午夜,輕易安撫一繃脆弱的神經。


    杜窈有些赧然。


    “……這在醫院呢。”


    “除了定時來換藥的醫生不會有人來。”他哄騙地語氣,“公主,過來。”


    “會壓到你的傷口……”


    “不會。”


    杜窈咬一下嘴唇。


    慢騰騰坐到了他的床邊。才躺下,側身。程京聞便騰出左手,從纖細的腰際摩到略微下陷的脊骨。把身形單薄的小姑娘直直按進懷裏。


    分明一周不見。


    卻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暌違感。


    “窈窈。”


    “嗯?”


    “我來遲了,”他說,“對不起。”


    “……什麽啊。明明是我要道歉,”她悶悶地埋在他懷裏,自責,“如果不是我非要去拿那一件衣服——現在衣服也沒有拿到,我們還差一點……差一點……”


    “衣服還在,”他親了親杜窈的眼皮,還是鹹澀的潮濕,“孟硯白把它放在保險箱裏,沒有被燒毀。現在在警局裏,暫當物證。”


    杜窈一怔。


    “那太好了。”


    “所以,公主。”他笑,“現在能告訴我,究竟是什麽衣服了嗎?”


    “哎……”


    杜窈把這裙子的來曆和盤托出。


    程京聞聽罷。


    笑一聲,“這麽早就要嫁給我?”


    “對呀,”清楚他話裏有捉弄的意味。但杜窈這一回卻很坦然,聲兒糯糯地喃在懷裏,“程京聞,我太喜歡你了……我怎麽會這麽喜歡你?”


    她倏地仰起頭。


    湊近,去親他薄涼的唇。身上也輕微地顫栗,很快,又被箍來的手臂鎮壓下去。


    程京聞輕輕捏住她的後頸。


    回報似的吻。並不疾風驟雨的急,反而一種很纏綿悱惻的旖旎。


    水聲也慢。


    有節奏地咕噥,嘖嘖。舌尖在濕軟的口與齒裏,延緩內壁細小的神經被撩動的麻。


    很有哄她舒服的意思。


    也的確如此。


    程京聞鬆開她的時候,卷走難分難解的一道銀絲。再看,懷裏的小姑娘眼神也迷懵,嘴唇鮮潤欲滴,可以使勁磋磨的前兆。


    可惜他身上有傷。


    於是在口頭上欺負她兩句。低頭,邊咬她的耳根,“親得舒服嗎?”


    “……嗯。”杜窈暈暈乎乎地點頭。


    “可是我不舒服,”他低聲,“怎麽辦?”


    “那我……”她還真認認真真地想了呢。半晌,才反應過來程京聞在指別的事,頓時一羞,“流氓!”


    “怎麽老罵我?”


    “你都受傷了還在想……”


    “我是腹部中刀又不是下半身癱瘓。”


    哎,你看。


    在一起以後,這人真是耍無賴越發自如了。


    “——我走了!”


    她哼一聲。


    才要起身,就被他捉了回來。重新圈在懷裏,“騙你的。”


    “那我也該走了。徐媽醒來見不到我,要著急了。”


    “可是,”他低低地開口,“我不想你走。”


    杜窈抬起上瞼。


    輕易地心軟,“好,那我不走。”


    -


    一覺便直到天亮。


    杜窈醒過來時,醫生正在給程京聞換藥。衣衫敞開,腹肌勁瘦。上麵一道可怖的傷痕,縫合過白色的線,依舊是鐵鏽的殷紅。


    她便忘了要害羞。


    愣愣地望著那道傷口,心裏最柔軟一處也像被刀戳穿似的疼起來。


    忽然視野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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