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伽陀愣了一下,旋即換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挑起懷中人的下巴道:“本殿也最喜歡晴兒本來的模樣,不過,不過現在呢……”焱伽陀手在虛空中一揮,便給眼前的玄衣佳人換上一襲紅衣,又執起她的手,帶她到鏡子前道:“晴兒,看看。”


    焱晴在鏡前打量著“自己”,紅衣曳地,墨發如瀑,身形纖細而不柔弱,不禁摸摸“鏡前人”的臉頰,倒真是個十足的美人兒,這人還是海龍族的公主,不怪表哥會喜歡,思及此,心下便隱隱有些泛酸。


    “晴兒,走,我帶你去個地方。”焱伽陀似乎沒有看見焱晴眼中一瞬間的落寞,隻是一個閃身帶著二人來到了目的地——昆侖山清河鎮。


    葉昭,你看著,此行必讓你這個懦夫付出代價!


    南天星昆侖山清河鎮


    焱伽陀和焱晴隱身站在遠處看著一白衣女子,此人據巫首描述應是葉昭在凡間的妻子柳惜音無疑。


    凡間有一個,龍族又有一個,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思及此,焱伽陀的思緒飄到了遙遠的從前:


    “父皇,您什麽時候回來呀?”彼時還隻有幾千歲的焱伽陀揚著頭問著自己一身戎裝的父皇。


    “伽陀,父皇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伽梵,你要照顧好弟弟。”彼時的焱伽陀不明就裏,如今憶起父皇那時的目光,分明就是無可抑製的悲愴與視死如歸。


    “是,父皇,”焱伽梵拉著弟弟焱伽陀的手對父親承諾,“伽梵會好好照顧好弟弟的,您就放心出征吧,母後和我們都會在焱城墟等您回來的。”


    後來,父皇根本就沒有回來,漸漸長大的焱伽陀才知道,父皇焱隆早已在六千年前炎龍、海龍與神族的聖戰中身隕了,而那罪魁禍首便是葉昭的父親,昔日的神界十七駙馬,如今的東海龍皇——葉凡。又是葉家人!葉昭的父皇害得自己小小年紀失去父親,母親終日鬱鬱寡歡,不久也追隨父親而去,如今葉昭又搶走自己心愛的女人,此仇不報非君子!


    “伽梵,你不懂,父皇氣不過呀!同是龍族,為何他海龍族盡享神界尊崇,我炎龍族便要屈居於這蜀都方寸之地?”彼時焱伽陀聽見父皇和哥哥的對話還不是很明了,蜀都不是挺好的。父皇何故說神界不公,如今卻是明白了。


    這本來就不是一個公平的戰場,有些人生下來便含著金湯匙,萬眾矚目,有些人卻身來為人所不齒,見不得一絲光亮,但想要什麽就要自己去爭,借口如此而屈從於命運的安排,便是懦夫!


    “表哥,表哥,你沒事吧。”焱晴注意到身旁人久久無言,便開口道。


    “嗯,沒事,”焱伽陀給焱晴指著,“你看,那人便是咱們要找的人了。”


    柳惜音此刻正在清河鎮街上給百姓們醫病,蜀都的天火焚燒了幾日幾夜,將周圍的山林盡數焚燒,這倒還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炎龍之火與林木結合便會產生一種不知名的毒氣,人吸入後便會四肢酸軟無力,雖不至死卻會逐漸喪失行動能力。


    “紅鶯,你去看那鍋裏的藿香湯煮好了嗎,去把紗布再烘一烘。”柳惜音蒙著藥帕,從容地穿梭於各個臨時搭建的藥棚中,給病患們診脈送藥。


    “好的,小姐。”紅鶯也去忙活了。


    柳惜音記得在長安時,公公葉凡說過此次葉昭歸去是因為炎龍族肆虐,因著她曾在葉昭剔除龍骨的那段日子裏替葉昭調養過身子,深知海龍族的身體屬性,炎龍族與海龍族應是如“水火”般相生相克,思及此,柳惜音便把昔日調理葉昭的藥方換了相反的藥性,又加了“藿香”這一味藥,如今從鄉親們逐漸好轉的病情來看,這藥方倒是沒錯。


    自從柳惜音知曉這一點後便吩咐朝夕堂和柳府藥堂的夥計們日夜趕工,製出特殊的“防毒藥帕”,並號召清河鎮上各家藥鋪和商號齊心協力,共禦此劫。


    “東海太子葉昭?那女子不是個凡人嗎?仙凡不可相戀,葉昭會不懂?”焱晴有些驚詫於焱伽陀的話,又看了看“自己”,“表哥,那葉昭不是娶了西海公主嗎?怎麽?”


    焱伽陀倒是不答,焱晴見此,忽然一瞬間的福至心靈,心下有了些許猜測。


    “小姐,您都忙活一天了,休息下吧。”柳惜音的貼身侍女絲鷺實是不忍自家小姐這般操勞。


    阿昭在前線浴血奮戰,我便在後方保衛阿昭的子民。


    “無妨,今日中毒的鄉民有些多,我得抓緊了。”柳惜音躬身用帕子拭汗時看到了從東巷蹦蹦跳跳走來的一個小小藍色身影。


    “娘,您擦擦汗。”胖嘟嘟的小手用力向上舉著,柳惜音蹲下來平視著葉昶,扶著他的肩,又看看他身後的楚演,道,“昶兒怎麽來了?”


    小孩給母親擦著額上的汗,“娘親一天都沒回來了,昶兒想娘親,就勞煩楚叔帶我來了。”


    “惜音多謝表哥。”柳惜音起身給楚演福了福身,“隻是如今街麵上不安寧,昶兒還小。”


    “惜音,我……”楚演本還想說些什麽,卻生生止住了。


    “娘親也想昶兒呀!”柳惜音慈愛地摸著兒子的頭。如今葉昶已經三歲了,眉眼間越來越像葉昭,活脫脫像葉昭小時候的樣子,但是,卻沒有那般的調皮,想到這兒,柳惜音笑了,笑得很溫和。


    “表哥,那孩子該不會是?”楚演的出現讓焱晴有些發懵,卻也漸漸捋清了關係,將腦海中的猜測一一印證。


    “嗯,那孩子是葉昭和那凡間女子生的。”


    “他是半神?!”焱晴有些震驚,半神若是好好培養,便會擁有毀天滅地的能力,不怪表哥坐鎮蜀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晴兒,你想,若是這女子知曉葉昭娶了旁的女人,拋棄了他們母子,她會怎麽做?那孩子若是知曉了自己的父親是那種人,他又會怎樣?”焱伽陀一臉奸佞道,“而且,那女人身邊還有個男子,看那含情脈脈的樣子,呦呦呦”。


    “表哥的意思是?”焱晴瞬間明了焱伽陀將自己打扮成西海公主模樣的原因。


    “走,晴兒,我們過去看看。”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注釋】


    聖戰:指的是炎龍族與神族及海龍族之間的大戰。上古洪荒時期,六界諸族混戰,後神族因修為高深,逐漸於眾族中嶄露頭角,且擁戴者日眾,龍族便是神族的忠實隨護者之一。彼時海龍族與炎龍族本是一體同宗,炎龍族族長因看不慣海龍族對神族事事唯唯諾諾,於神族平定叛亂,定鼎清淨天後,叛出龍族,占了六界正中之蜀地。蜀地距地心之火頗近,炎龍一族因地火之滋養,這億萬年來,修為突飛猛進,每萬年便要與清淨天對陣一次。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神界諸帝也日日焚膏繼晷,尋求永絕後患之道。到了開陽神帝,即葉昭的外祖父時代,那時的聖戰戰況尤為激烈,四海龍族死傷慘重,尤以東海為甚,葉昭的父皇也死於那場戰爭(後複生),卻也重創了炎龍族。


    殿軍:後衛部隊。


    藿香:才疏學淺,醫學生勿考據,感謝。


    第26章 千鈞一發萬裏戎機物是


    三十三重天霄雲殿


    葉昭的母親天權神帝杞柚此刻正正襟危坐於霄雲殿之上,俯視著禦階下方的跪著的人,透過平天冠上的斛珠簾,天權的麵目難辨悲喜。


    霄雲殿的氣氛一度凝重,文武百官都低著頭,隻是盯著手中的笏板,不敢一言一語。


    許久,天權緩緩道:“朕說這固若金湯的三十三重神界聖地怎的會如此不堪一擊,一重天一重天地失守,如今都已然到了十六重天了,原來,哼,”天權冷哼一聲,走下天樞椅來,在跪著的那人身邊來來回回打量著,“四哥,朕的好哥哥,原來是你呀!父皇兒時曾說過,我神界已然屹立六界百萬年之久,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說罷,深吸一口氣道:“玄衣衛何在?”


    十二名身穿玄衣鬥篷的禁衛便從空中幻影移形而出,紛紛對天權俯首聽令道:“在!”


    天權掃過自己的貼身近衛,麵上流露出不容違抗的昳麗與威儀:“天令史且記著,神界雍親王杞楨結黨營私,勾結炎龍,霍亂朝綱,今褫奪封號,自神界除名,押往北冥雪獄,任其自生自滅。”


    “陛下對雍親王懲罰是否過重?”文官隊列中一仙風道骨的男子緩聲道,此人便是天權帝的十三皇兄,昊親王杞檀。


    “昊親王覺得朕對雍親王的懲罰重了?”天權帝挑眉看著眼前人,又示意玄衣衛即刻動手。


    “雍親王,得罪了。”說著幾名玄衣衛駕著杞楨向霄雲殿外的謫神台方向走去。


    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的雍親王杞楨此時卻開始不顧身份地破口大罵:“牝雞司晨!隻手遮天!殘害手足!蛇蠍心腸!杞柚,你仗著父皇的寵愛當了神帝,於理不合,名不正言不順,如今你該謝謝我,葉凡就要來了,就憑你和葉凡那點破事兒,你便不配當神帝!”


    聽到“葉凡”二字,麵上無瀾的天權瞬時大怒,一個掌風過去,雍親王便失了言語,隻能發出支支吾吾的聲音,“抬下去!”


    天權回身,卻看見自家十三哥愈發地迫近,她後退幾步,“昊親王要如何?”


    昊親王依舊笑著,卻在寬大的朝服中暗聚靈力,直擊天權麵門,又從袖口中變出匕首,短短一刹的功夫便在天權猝不及防中劫持了她。


    “別過來,過來,我就殺了她!” 昊親王威脅著衝上前來的禁衛。


    葉昭正在同炎龍於七重雜殿天纏鬥,眼看著就要率領將士們攻入九重光明天與南海水族匯合,上界卻忽然響起了陣陣雄渾的“天更鍾”。


    天更鍾不會輕易響起,除非,除非現任神帝身歸混沌,母親,母親,葉昭一個分神,便被周圍炎龍的長戟刺中腹部。


    “殿下!”司命胡青趕忙到葉昭身旁,結果了那個刺傷葉昭的炎龍族士兵。


    胡青略通醫術,箭矢紮入葉昭右下腹不久,葉昭的臉色已然呈現鐵青,這箭頭顯然是淬過毒的。


    “狐狸~”“狐狸”是葉昭前世還是大宋的將軍時對胡青的稱呼,但此刻葉昭意識逐漸不清醒起來,下腹的傷口處汩汩地流著綠色的膿血。


    “收兵收兵,殿下受傷了,軍醫軍醫!”胡青將葉昭的左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撐著葉昭,盡量不碰到葉昭的傷口。


    ……


    東海韶光閣


    “不要!”銀川再次從睡夢中驚醒,身上諸處也隱隱作痛,今番的夢境是如此真實,“來人來人。”


    “公主公主,怎麽了?”侍女們急忙上前。


    “我要去清淨天。現在,馬上。”銀川顧不得雲鬢散亂,也顧不得衣衫單薄,就要奔出。


    “公主,怎麽了?”剛去廚房吩咐早膳的絲娜回來,忙給銀川披上一件薄衫,“你們先下去吧。”


    “是。”


    待到殿中隻剩二人之時,絲娜拉著銀川的手,彎腰給銀川穿上鞋子,又攏了攏銀川身上的衣物,柔聲道,“銀兒,怎麽了,又做噩夢了?”


    “不,絲娜姐姐,這一次一定不是夢,昭他受傷了!受了很重的傷,我要去救他。”


    “銀兒,可,”絲娜望了一眼銀川依舊慘白的麵龐,蹙起道,“可…… ”


    銀川目光溫和,“絲娜姐姐,這些日子我想通了,我與昭聯姻、共馭內丹之日起,昭便是我的一切,縱使前世諸般艱辛,今生我亦無悔。”


    神界初界天


    因著征戰許久,加之主帥葉昭重傷,後援部隊遲遲不見蹤影,士兵們的士氣愈發低落。雖說胡青給葉昭拔去毒箭後,葉昭撐著上了戰場,但龍族依舊軍心渙散,節節敗退,一向足智多謀的司命胡青如今也不知如何才好。


    這一日,眾人便是被炎龍族逼到了初界天邊緣,身後萬丈懸崖,無路可退,一旦墜落便會失去神身,墮入凡世輪回。


    “葉昭,帶著你的人下去給父皇陪葬吧!”炎龍族大皇子焱伽梵和弟弟焱伽陀對於東海龍族有著一樣的仇恨,就是眼前人的父皇害得自己小小年紀就失去了父親的庇護與寵愛。聽說葉昭是自己的殺父仇人東海龍皇葉凡最得意的兒子,那自己一定要給予此人致命一擊,讓他也嚐嚐失去至親至愛的滋味。


    葉昭用手中的蛟龍劍勉強撐著身子,揚起沾滿血汙的臉對焱伽梵道:“本君是不會認輸的,來呀!”


    葉昭雖修為高深,但如今已然是身負重傷又加上彼時自剔龍骨舊疾未愈,怎會敵得過毫發無損的焱伽梵。


    “怎麽樣?你服不服輸?”焱伽梵冷笑著看著趴在地上掙紮著的葉昭,突然很享受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萬年大仇如今終於要得償以報。


    其餘諸人也被焱伽梵的手下所鉗製,人為刀俎,吾為魚肉。


    焱伽梵一腳踢開葉昭的蛟龍劍,揚起手中的玄鐵欲要斬殺葉昭之時,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殿下,是王妃的洛蘅鳥!”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注釋】


    初界天:即一重天,名住善法堂天。


    十六重天:名鬘影處天。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引自《紅樓夢》第七十四回 ——惑奸讒抄檢大觀園矢孤介杜絕寧國府,是探春對王熙鳳一幹人等說的話。


    內丹:銀川昔日為救葉昭將內丹給了葉昭,如今二人的婚姻經四海見證,生了效力,雖有名無實,但也算共馭內丹,故而昭銀二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彼此間,會有強烈的感應。


    第27章 千鈞一發萬裏戎機物是


    南天星昆侖山朝夕堂


    假扮成葉昭和銀川的焱伽陀和焱晴正苦口婆心地勸說著柳惜音將葉昶交給他們。


    “柳姑娘,你該明白,昶兒他是龍族,便該回到東海去,”焱晴見柳惜音依舊不為所動,便又心生一計,一本正經地胡謅起來,“魚兒離不開水,我們龍族也離不開生養他的海域,道理是一樣的。我們龍族久不沾海水便會渾身上下病痛不斷,甚至,甚至會因為久不觸海水而渾身幹裂而……”焱晴倒是沒有繼續說下去,看柳惜音的反應,她的目的似乎已經達到了。


    “會怎樣?”一直在一旁微微頷首一言不發的柳惜音此刻卻是搶了白。


    不可否認的是,葉昶這幾年來確實是體弱多病,大災小病不斷的,身後那條龍尾上的鱗片也逐漸失去了甫一出生時的光澤,難道真像銀川公主所說?柳惜音抬頭望了一眼眼前的女子,前世的拓跋銀川,今生的西海公主。


    柳惜音不由得記起前世和葉昭聯手騙了這個原本天真爛漫的女孩,甚至後來害得她國破家亡,柳惜音永遠忘不掉前世銀川公主在葉昭麵前自刎時露出的那一絲笑容,她笑得淒婉,笑得決絕,那是棉裏的針,笑中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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