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那肚子裏的孩子。”慕時漪似笑非笑,清淩淩的烏眸中帶著寒意。


    “不要緊的。”


    “我派人把堰都最好的郎中都請到府中,怎麽把她打殘,就怎麽把她治好,不就是花些銀子的事麽。”


    “柳氏,知錯了麽?”,慕時漪緩緩起身,斯條慢理走向她。


    第13章


    秋夜沉沉,浮光靄靄。


    輔國公府,浮光院內燈火通明,照如白晝。


    丫鬟仆婦擠在偏廳裏,一個個低眉順眼,噤若寒蟬。


    柳氏被山梔反手擰著,跪在地上動不得分毫,掌嘴的婆子已經停手,戰戰兢兢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慕時漪步態盈盈,錦衣華服瓔珞環佩叮咚,她駐立把視線落在柳氏臉上,那千嬌百媚的烏眸中,帶著淺淺的戲虐:“你知錯了嗎?柳氏。”


    柳柔婉被山梔扯著發髻抬起頭,她雙頰腫的老高,眼中帶著隱忍恨色,雙唇死死抿成一條線,愣是咬牙不說一個字。


    慕時漪閑閑轉身坐回主位,撐著腦袋看著柳柔婉笑吟吟道:“真是難辦呐,那就繼續打吧。”


    她朝身後寶簪擺手示意。


    寶簪會意,望向一旁膽戰心驚,縮在角落的那群郎中:“到時就麻煩各位,好好治傷,我家夫人說了,銀錢不是問題,人給全須全尾治好就行。”


    “住手!”方晏儒沉著臉,滿身寒氣,從外頭進來。


    他青衫不見一絲皺褶,發髻一絲不苟,眉弓微擰著,一瞬不瞬看向在主位上的慕時漪:“時漪,讓人住手,再打下去,人就死了。”


    “晏郎。”被山梔壓著的柳柔婉開始瘋狂掙紮,尖聲哭喊道,“晏郎救救妾,夫人這是要把妾給活活打死啊,妾腹中可是懷著晏郎的長子。”


    慕時漪唇角微翹嗓音低低,帶著漫不經心的的嘲弄看著方晏儒:“那,你知錯了嗎?”


    柳柔婉的低泣聲霎時一頓,緊緊的咬著唇,滿口血腥,硬是不說一個字。


    巴掌聲依舊,整個偏廳靜得落針可聞。


    “夠了!”方晏儒狠狠甩袖,盯著慕時漪,清潤嗓音中,終於多了絲焦灼。


    兩人對峙,慕時漪寸步不讓。


    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柳柔婉抬起頭來,咬著後牙槽,滿口鮮血,連生生咬下一塊口中也渾然不知。


    她死死盯著慕時漪,聲音嘶啞道隱忍:“妾,錯了。”


    “是麽?”慕時漪唇角帶笑,滿意點了點頭,眸中神色卻比這冷夜涼風更加寒涼。


    她朝花廳裏的丫鬟仆婦擺擺手,語調懶懶,沒了興致:“那都散了吧。”


    “晏郎。”柳柔婉癱軟在地上,眼中淚光點點楚楚可憐,嗓音裏溢出細細弱弱啼哭聲。


    不過現在的她,再怎麽矯揉造作媚聲媚氣,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本該巴掌大的小臉現在青紫遍布,腫得像個豬頭,精心打扮的發髻珠釵散亂一地,就連往日引以為豪的嬌媚嗓音,也變得沙啞如粗糲。


    方晏儒皺眉走上前,垂眼視線落在柳柔婉的臉上,輕闔的眼皮,藏著晦暗不明的思緒。


    柳柔婉望著他,眼中泛著希冀,就等著方晏儒扶起她時,她能嬌弱無骨靠在他懷中。


    不想方晏儒隻是靜看她半晌,朝身後吩咐:“把柳姑娘扶起來。”


    “晏郎。”


    柳婉柔一下子慌了神色,瘋一般伸手緊緊拉住方他的青衫下擺,大串大串淚珠子從眼中滑落:“夫人要把妾活活打死,晏郎也親眼瞧見了。”


    “晏儒就這般容著夫人糟踐妾麽?曾經山盟海誓,如今妾腹中,懷的可是晏郎你期盼了好多年的長子啊。”


    方晏儒僵了僵,依舊沉默。


    他黑峻峻的雙眸中情緒洶湧,本儒雅筆挺的雙肩,忽而向下微塌,猶如沒了支撐的力氣那般,衣擺上傳來的力道根本不容他忽視,柳柔婉的哭聲還在斷斷續續,他無奈俯身,把人給扶了起來。


    “我的老天爺,這是怎麽了?”太夫人帶著一眾丫鬟婆子匆匆趕到,一進門,就被柳柔婉形同厲鬼的模樣嚇了一大跳,拍著心口,往後退了一大步。


    柳柔婉甫一見太夫人進來,她隱忍的眸光閃了閃。


    然後捂著已自己顯懷的腹部,痛苦嚶嚀出聲,雙眉擰得死緊:“太夫人,妾……妾,恐怕保不住腹中您的長孫了,夫人要把妾給活活打死,妾愧對夫人和晏郎的喜愛。”


    她說完這話,就軟綿綿失了力氣般倒下去。


    太夫人臉色發青,趕緊一疊聲叫丫鬟婆子把柳氏抬會客院診治,而後神色陰沉,顫著手指指向慕時漪:“慕氏你瘋了嗎?如此惡毒,她可是有孕之人。”


    寶簪擋在慕時漪身前,看著太夫人絲毫不懼:“太夫人您說差了,柳氏是懷有身孕沒錯,但她招惹在先不知好歹,我家姑娘教訓她,。”


    “更何況,我家姑娘心善,還不忘把堰都城名醫都花重金請至府中,就算打殘了,也會花重金全須全尾為何治好。”


    太夫人尖聲罵道:“你!賤婢,簡直放肆!你有什麽資格這般同我說話,我問的是你家主子。”


    慕時漪冷哼一聲,似笑非笑看著她:“打都打了,難不成還要選個黃道吉日?”


    “慕氏,你真是夠尖牙利嘴。”太夫人臉上神色數次變換,最後冷笑一聲,搭著丫鬟婆子的手甩袖離去。


    聽雪堂裏,噤若寒蟬。


    梳妝台前,兩個貼身伺候的一等丫鬟,正在小心翼翼給太夫人拆去發髻中的累贅的珠釵玉環,有婆子捧來平日穿的舒適錦衣,為她換去今日進宮時所穿的命婦冠服。


    所有人都知道太夫人今日心情不佳,所以一個個屏聲靜氣,不敢有絲毫怠慢。


    自從餘嬤嬤上回被方晏儒活生生打死後,丁氏傷心了幾日,就提拔了一直被餘氏壓一頭的孫嬤嬤做她的貼身婆子。


    孫嬤嬤這人,是個能說會道討人歡心的,除了平日裏嘴碎了一點。


    她聽得丁氏從宮中回來後,在浮光院被慕時漪氣個半死。


    就趕忙去了小廚房一趟,她提著食盒回來,諂媚道:“夫人,老奴讓廚房燉了夫人最喜歡的燕窩羹,可要老奴伺候您喝上些。”


    太夫人丁氏疲憊點了點桌麵:“那端上來吧。”


    孫嬤嬤伺候太夫人喝下小半盞燕窩,又說了一堆湊趣的話兒,終於捧得丁氏眉心舒展,沒了方才的陰沉冷厲。


    她才謹小慎微問:“明明這回夫人您可以利用柳姑娘的孕肚做文章,給慕氏點顏色瞧瞧,讓她漲些教訓,怎麽夫人今日偏偏把這事兒,高高拿起,又輕輕放下?”


    太夫人丁氏靠在貴妃榻上的大迎枕子上,一個丫鬟在身後揉肩,一個丫鬟跪在地上給她捶腿,旁邊還有人伺候水果點心,她終於舒適的歎了口氣,冷笑道:“我剛從宋太後宮中出來,得了一些宮中消息。”


    “這慕氏我先容她再囂張幾日,再過些日子,我就要叫她生不如死。”


    孫嬤嬤聽得太夫人那陰惻惻咬牙切齒的語氣,她背脊發寒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不再敢放肆再多問。


    深夜,梆子聲打了數下。


    輔國公府怡沁園客房,郎中診完脈開了方子後,相繼告辭。


    帳中柳柔婉則裝著一副腹痛難耐的模樣,虛弱無比閉眼躺在榻上,方晏儒坐在一旁,低垂的眸中泛著沉沉暗色,讓人窺探不出其中絲毫情緒。


    “晏儒,妾就算被夫人記恨,哪怕用命去換,也要保住腹中,我們的長子。”柳柔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看著方晏儒。


    這時候,小廝默岩候在廂房外低聲稟報:“世子,急事。”


    方晏儒毫不猶豫起身出去,默岩神色慌張同他耳語了幾句,這瞬間方晏儒臉色大變,連衣裳都來不及整理,匆忙離去。


    床榻上,朦朧紗帳被人從裏頭挑起,柳柔婉慢慢坐起身來,除了雙頰依舊紅腫外,哪裏還有什麽動了胎氣腹痛難忍的樣子。


    貼身丫鬟桔梗見她起身,趕忙端出熬好的躺好遞上前:“姑娘,這是郎中開的安胎藥,姑娘可要用些?”


    柳柔婉接過藥碗,轉手倒進一旁的盆栽內,她咬牙冷笑:“那慕氏,我倒是小瞧了她的手段。”


    桔梗趕忙伸手接過藥碗,擔憂道:“姑娘下次可千萬別拿腹中的小公子去賭了,這慕氏的手段,實在狠辣,與外頭那些顧忌名聲的貴女不同。”


    “那慕氏確實厲害。”柳柔婉狠戾一笑,伸手慢悠悠撫摸著越發顯懷的腹部,眼中神色瘋狂無比,“但那有如何,正室之位我勢在必得。”


    她不禁想到當年與方晏儒在書院門前初識。


    那日天光明媚,他坐高頭駿馬上,翩翩公子英姿颯爽,成了高高在上,她不可攀得的月光。


    後來她得知這人竟與她家兄長竟是同窗,她就尋了送衣送飯的名義,時不時去書院偷偷見他,終於有一次讓她尋得機會,失足落水,以沒了清白的理由,順理成章成為他悄悄養在府外的妾室。


    從那以後,柳柔婉處處謹小慎微,事事以他微天,溫柔小意,素手羹湯,無時無刻都在裝成他喜歡的模樣。


    後來,他漸漸對她不設防心,會同她抱怨朝堂瑣事,也會偶爾提及家中那位身份地位金尊玉貴,也令他不喜,但不得不娶的正妻。


    直到有一日,方晏儒醉酒尋她,把她壓在身下,瘋了一般宣泄這些年的隱忍中壓抑的情緒,在精疲力竭後,趴在她耳邊,同她嘲諷笑道:“我與慕氏成婚近三年,竟從未同房。”


    也是那一夜,柳柔婉悄悄倒掉避子的湯藥,懷上腹中這個孩子。


    想著過往,她在屋中慢慢踱步,對上丫鬟桔梗擔憂的眼眸,得意又囂張道:“你放心,那慕氏至今無子,是世子成婚三年從未碰她半分,那般令世子厭棄的人,又如何爭得過我和我腹中的輔國公府長孫。”


    “那正妻之位,我勢在必得。”


    第14章


    元康十一年,八月未央。


    烏雲翻墨遮天蔽日,黑壓壓的玉蘭枝頭,暮蟬苟延殘喘,眼看暴雨將傾。


    大燕皇城百尺宮檣簷牙高啄,碧瓦朱甍,無數宮婢內侍步履匆匆,從疊疊曲折回廊間穿過,最後屏聲靜氣,停在重兵把守,窗門緊閉的大明宮外。


    “殿下。”


    西風躬身上前,壓了聲音稟告:“陛下的湯藥,禦膳房已經熬好了。”


    “呈上來。”殿內,那聲音潺潺清潤,猶如極巔上化開的冰川雪水,令人下意識一凜,不敢有任何褻瀆。


    西風低眉順眼,捧著托盤呈藥上前。


    裏頭畫簾低垂,層層帳幔,擋住外頭灰蒙色天光。


    帝王臉色蒼白,眼窩深陷躺在龍榻上,若不是胸膛略微起伏,那簡直如同死人一般。


    而那位大燕國傳言中,如謫仙般的太子殿下,就那般撫膝坐在龍榻旁的腳踏前,墨發披撒隻用綾羅束在發尾,一身月白色錦袍,纖塵不染。


    花鶴玉伸手端起玉碗,碗底托盤上放了一張拇指大小的字條,上頭隱約有個“慕”字。


    他垂眼,若無其事掃過,手中青碧色玉碗沿襯得他的指尖,骨節分明,如羊脂玉般白壁無暇。


    碗中藥汁漆黑如墨,花鶴玉在西風驚詫的眼神中,檀唇微抿,慢慢喝了一小口。


    “殿下,不可。”西風臉色巨變,“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聲音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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