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爐裏,紫砂泥壺內滾著沸水,漫著君山銀針淡雅清淺茶香的水霧,彌漫在車廂內。


    “殿下請用。”慕時漪端坐一旁,細白指尖被杯壁燙得微微泛紅,她把茶盞往前推了推,動作行雲流水,有一番別樣韻味。


    有鳳從低垂的車窗竹簾縫隙中透出,攜著細碎光影,花鶴玉微睡眼,眸色先落在慕時漪細白嬌嫩的指尖上,最後頓在眼前白玉青碧茶盞中盛著的琥珀色茶水。


    他喉結滾了滾,仰頭飲盡盞中清茶,一瞬間,甘苦茶香在花鶴玉唇齒間散開,眼中隻剩慕時漪白皙無暇的側頸,飽滿紅潤的唇,那巴掌大的小臉,明明未施粉黛卻漂亮得如朝霞映雪,勾魂攝魄。


    茶水滾燙,從喉嚨落入腹中,燙得花鶴玉眸色震顫,眼中是再也掩飾不住的瘋狂情|穀欠|。


    “夫人。”他聲音嘶啞,纏著綿綿情意。


    伸手把慕時漪給緊緊摟進懷中,嗓音淺淡:“按照我們在涼州暗中的計劃和部署,宋太後已經按奈不住出手試探,等明年的新歲,夫人恐怕就要同我一同在堰都守歲。”


    “孤不知夫人見過塞外的黃沙落日,瓊翠河畔的白霜玉雪,還有涼州蜿蜒無盡的伏雁嶺山脈,夫人可還看得上碧瓦朱甍的堰都皇宮?”


    慕時漪忽而偏頭一笑,紅潤的唇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堪堪擦過花鶴玉的臉頰,聲音嬌顫,似引|誘般勾著,壓得極低道:“那些東西,可終究是比不得殿下的,郎豔獨絕,世間無二。”


    “我不後悔。”


    官道上,積雪堆砌白茫茫一片,呼嘯寒風中,似有馬蹄聲越行越近。


    最後在急促的車馬嘶鳴聲中,有一隊人馬被早已等候多時的鐵騎生生攔下,淩亂撞成了一團。


    “真是好大的膽子!”尖銳聲音,隨著馬車車簾被人掀起時傳出。


    裏頭坐了一位麵白無須,眉眼生得刻薄的公公,這人正是宋太後麵前正為得寵的新晉紅人小宋公公。


    小宋公公掐著尖銳嗓音,橫眉豎眼道:“咱家乃奉皇太後之命,送太後娘娘親封的知州大人高屬來涼州赴任,誰敢這般吃了熊心豹子膽,攔咱家的路。”


    “嗬~”馬車裏,慕時漪抿著茶水輕笑一聲,端著茶盞的手腕上還纏著紗布,這道日後注定要留疤的傷痕,可是拜趙夜清和宋太後的計謀所賜。


    這會子堰都上趕著送人頭過來,還在氣頭上的花鶴玉自然沒有不接的道理。


    “我若是要殺人,夫人覺得如何?”花鶴玉眸色落在慕時漪身上,他不確定自己血腥的一麵,是否會嚇到她。


    漆黑烏眸,壓著簌簌寒光,口中的話卻是問得小心翼翼。


    慕時漪笑著搖頭,伸手探過矮桌,主動握住花鶴玉手腕:“有些事,殿下並不用顧忌我。”


    軟白細嫩的指尖,在握上他腕骨的一瞬間,花鶴玉整顆心柔軟得都快化了,他下意識用力,捏緊手中那把常年不離身的白玉折扇,扇柄上掛著的正是慕時漪那一對牡丹花苞小金鈴。


    這金玲是慕時漪受傷後,花鶴玉從她手玉腕上解下的,被他隨身佩戴著。


    金鈴響起時,總能讓他安心。


    外頭,數百鐵騎黑壓壓一片,把玄黑馬車圍在了最中間,密不通風,那肅殺的氛圍,卻是令對麵與之對峙的騎兵堰都騎兵膽寒。


    鐵騎首領蒼狼,一身黑甲帶著頭盔,連臉都包得密不透風,他冷冷盯著那個坐囂張大膽,死到臨頭不知,還大放厥詞的堰都太監。


    至於那個一直躲在小宋公公身後,戰戰兢兢都成篩子的新任知州高屬,倒是膽小到令蒼狼都詫異,太後難道腦子有病不成?


    這般人派到涼州,若是沒有騎兵護送,估計半路上就被狼給叼走了。


    但一想到半月前對於花宅的那場刺殺,和調虎離山的計謀,蒼狼漸漸冷了神色,他隻覺能被宋太後從堰都派來的,估計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現在他就等著太子殿下一聲令下,他亮出獠牙,把這些人活生生咬死才好。


    此刻花鶴玉正在品茶,不急不緩,圍在馬車四周那黑壓壓一片的玄甲鐵騎自然也都沒動,四周氣息卻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壓抑。


    小宋公公仗著在堰都宮中囂張慣了,這時候沒有任何收斂的打算。


    然而那位新赴任的知州高屬卻是個極度膽小的,他瑟縮在裏頭不住勸慰道:“小宋公公,我聽說這涼州地界山匪眾多,各個都是無法無天的,我們還不如散了錢財,求各位山匪通融一番,反正馬上就要到涼州了。”


    “高屬你這個廢物,你竟然怕山匪?難不成我們帶著的堰都禁軍是吃軟飯的不成?”


    小宋公公尖銳著聲音,眸色冰冷剜了一眼高屬,他恨極了高屬這個膽小如鼠的廢物。


    若不是這廢物膽子太小,堰都又沒人願意去涼州受苦,太後也不敢派那些不好掌控的去涼州,便把差事安排到了他和高屬的頭上,讓高屬露臉,而他則作為在隱在高屬身後下達命令的人。


    小宋公公隻覺得晦氣,按理這時候他應該在堰都宮中享福的,又怎麽會被派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高。


    涼州隻旱情以來,從陳羹年頂替了孫知州的位置開始,就逐漸脫離了太後的掌控範圍。


    如今小宋公公要做的就是,把陳羹年弄走,最好的殺死,他就可以回堰都複命了。畢竟太後娘娘這人,她可不管過程如何不折手段,結果隻要讓她滿意,後頭的日子都好過。


    想著這些,小宋公公冷哼一聲:“你怕什麽,你可是太後親封的涼州知州,陳羹年又算個什麽東西還敢同你叫囂?涼州大旱,若不是孫家那廢物拖家帶口的跑了,還輪得到陳羹年得了涼州這塊爛肉?”


    高屬戰戰兢兢,他在朝中沒人,沒落勳貴出身,家中沒幾個銀錢又膽小怕事,時常被朝中同僚排擠,到底也是敗落了,如今被太後要指派人去涼州換了陳羹年,他心裏也明白,他去涼州不過就是傀儡,真正說話的是小宋公公才對。


    他嘴巴都快說幹了,也勸說不動囂張跋扈的小宋公公。


    當即小宋公公尖銳這聲音吩咐:“你們這些禁軍還愣著作何?還不把前麵那些擋道的東西給殺幹淨,咱家倒要看看,哪個不長眼的誰敢擋路。”


    小宋公公自持這一路護送他到涼州的護衛,都是太後手下的精銳,所以才敢這般的有恃無恐。


    杯中茶水已飲過半,花鶴玉終於沒了耐心,他神色暗沉,嗓音中終於帶了絲絲冷意,朝外嫌棄車簾一角吩咐:“可以處理幹淨了,若是主動跪降的,就暫時留一命,至於其他的,都殺了。”


    隨著花鶴玉話音落下,慕時漪伸手撫著細腕上的紗布,垂眸慢悠悠歎了聲:“蒼狼記得把人擰下腦袋,用箱子裝好,趁著寒冬臘月屍體不易腐壞,就送到堰都給太後娘娘瞧一瞧,當做是今年的年節禮了。”


    “畢竟嘛。”慕時漪眼角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拖長了嗓音,“涼州地界山匪多是眾所周知的事,今日這事可和我們沒關係,也許都是山匪頭頭關戾州的做的吧。”


    正在深山老林裏送糧油米麵的關戾州,忽而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罵罵咧咧覺得為什麽他要擔任這種苦差事。


    花鶴玉牽著慕時漪的指尖,微顫了顫,他漆黑眸中炸起一抹熠熠深色,薄唇輕勾,視線落在車窗外滿目震驚的蒼狼身上,聲音隨意道:“夫人心善,就按夫人說的去做。畢竟要過年了,太後她老人家也得收一收新歲禮才是。”


    “是!屬下尊令。”


    這一瞬間,蒼郎眼中神色變得鋒利無比。


    “準備!”他握緊手中韁繩,高舉長刀,下一刻就要帶著身後的鐵騎,像野狼一般開始衝刺殺戮。


    而然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小宋公公的禁軍護衛裏,突然衝出一人,渾身狼狽,噗通一聲撲倒在蒼狼馬前。


    哭得可憐兮兮:“好漢饒命,別殺我,我投降……我家裏有錢……我二哥超厲害,綁我去還錢吧,我很金貴的。”


    這聲音???


    慕時漪和花鶴玉同時一僵,兩人眼中都流露出震驚的神色,下一刻,慕時漪幾乎是毫不猶豫丟了手中茶盞,掀開車簾往外看去。


    果不其然,穿著禁軍衣裳蓬頭垢麵的花三皇子,正慘兮兮縮在蒼狼的高頭大馬下,若不是蒼狼身上殺氣太重,估計這時候,花正裏都要抱大腿求饒了。


    花三這人,雖然經常腦子抽抽作死,關鍵時候,他求生欲能拉滿到極致,若不是他主動投降來得速度,估計這時候,花三早就被被捅成篩子,一了百了了。


    “三皇子殿下?”慕時漪從車窗裏探出半個腦袋,,居高臨下看著花正禮,烏黑眸中神色,簡直一言難盡。、


    花三這會子正嚇得眼冒金星呢,忽然聽見慕時漪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他先是震驚抬頭,一副沒見過世麵的荒唐,然後手腳並用就要往馬車裏爬。


    口中還不忘問道:“慕時漪你怎麽在這裏?難道你逃出堰都後,途徑涼州就被涼州出名的土匪頭頭給抓去做壓在夫人了?”


    花正禮語調頓了頓,滿臉可惜感歎:“真慘。”


    “是麽?花三孤不介意讓你更慘。”這時候,馬車竹簾被花鶴玉伸手挑開,修長指尖勾著白玉折扇扇柄,一端指著花正禮那個方向。


    凜冽殺氣從花鶴玉眼中劃出,壓在花正禮身上,花正禮隻覺被那眼神凍得骨頭都僵了,他訕訕收手了,抱著雙臂,在簌簌寒風中抖成篩子驚呼:“太?太子哥哥?”


    花鶴玉冷眼看他髒兮兮的外袍,毫不留情放下竹簾眼不看為淨,聲音卻透過車簾冰冷傳出:“你若再敢上馬車一步,我就連夜把你和屍體放在一起,送回堰都,送到太後眼前。”


    謔!


    這般明目張膽的威脅,偏偏花正禮最怕這一套了,畢竟他心裏非常有求生欲知曉,他家太子哥哥向來是說到做到,說殺就殺的,說讓他滾,他就必須得滾的。


    當即,花正禮哀嚎一聲,往後退了一大步。


    他可不想會堰都,再回去又要被母親逼婚,還要被逼著和那些頭發發白的老頭子一起學習還要考他學問,老頭子們要被他氣死,他也遲早要被老頭們逼成瘋批。


    花正禮一想到,自從傳言中,太子被太後以養病的名義幽禁在皇家別院後,他母妃宋貴妃又開始小動作不斷,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哼!


    花正禮心中冷笑,估計他母妃是嫌他死的不夠快,要生生把他逼到皇權的漩渦最中間去。


    這時候,蒼狼已再集結鐵騎,上百騎兵猶如一柄利刃,以破竹之勢撞開堰都禁軍的防守。


    兵刃相撞,嘶鳴聲痛呼聲,還有利刃割開骨肉的聲音,最終這場廝殺沒有任何懸念,從開始到結束,不過是用了半時辰就令對方失去了再次反抗的能力。


    蒼狼率領著玄甲鐵騎開始清掃戰場,暗紅滾燙的血隨著涼州極低氣溫,潑灑在潔白雪地的瞬間,就被凍在冰麵上,猶如丹紅朱砂刻意描摹出來的詭異畫卷,鮮血淋漓中,摻雜著一抹綺麗色澤。


    “殿下。”蒼狼清點完人數,朝車廂內行禮稟報。


    “說。”花鶴玉聲音輕緩冷淡。


    “這次護送出行的堰都禁軍,一共二百零三人。”


    “其中一百九十五人已經全部伏誅,還剩奉命前來涼州上任的高屬,以及六位活著的護衛。”


    蒼狼聲音微頓,繼續道:“還有、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花正禮恰巧站在馬車車廂旁聽著。


    他心道:“好家夥!原來他成俘虜了。”


    內心罵罵咧咧,已經把這個沒有眼神的護衛全家都問候一邊了,花正禮麵上卻朝掀開簾子一角,看向他的花鶴玉笑得狗腿:“太子哥哥,我是你最最最親愛的弟弟。”


    “你不能拋下我不管。”


    “滾。”花鶴玉冷冷丟給他一個字。


    所有的屍體全部都挖了深坑就地掩埋,那些留下來的頭顱,蒼狼命人尋了箱子,用油布包裹好,然後一箱箱裝車,然後由活下來的那六名禁軍押送回堰都,直接送到宋太後麵前。


    至於那些人會不會半路跑了?


    花鶴玉根本就不擔心,因為一般能進禁軍的,在堰都多多少少都是有親眷在的,人死債不見得能消,除非他們想連累家中親眷。


    畢竟與慘死在涼州相比,他們帶著這幾箱人頭送到太後眼皮下,也許還僥幸有一絲存活希望,再不濟也不會連累家中,畢竟大燕常年與外族戰亂不斷,對於逃兵的處罰,那可是要誅九族的。


    至於那位一開始就放棄反抗,在小宋公公被蒼狼一刀劈死時,他能僥幸活下來的高姓官員高屬,此時戰戰兢兢跪在馬車前,腦門上布著一層冷汗。


    “殿下……高某這一輩子謹小慎微,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高屬聲音磕磕絆絆道。


    他本就膽小,剛剛那場廝殺,更是差點沒嚇死他去。


    “是麽?”花鶴玉微俯身,用金鉤撩開馬車前垂著的竹連,那雙能看透人心的漆黑眼眸,緩緩落在高屬身上。


    瞧不上裏頭的情緒,卻嚇得高屬連跪著著腿肚子都在打顫。


    “真的沒有,小的不敢撒謊。”他不敢抬頭,渾身僵硬,地上積雪很厚,雪水混著血水被體溫融化,撲鼻的腥氣落在他身上,他卻是動也不敢動一下。


    “堰都廢物無數,為何宋太後偏偏派你前來涼州?”花鶴玉才不信,宋太後選高屬來堰都,緊緊是以為高屬膽小這個緣由。


    他戰戰兢兢跪在花鶴玉車旁,雖然他不識太子殿下花鶴玉的尊榮,但是眼前這位整天招貓逗狗整得堰都雞飛狗跳的三皇子殿下,他還是有幸見過一麵的。


    連三皇子都要一臉頹廢跪在馬車前,他哪裏還有不跪的道理。


    高大人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可能就勝在膽小怕事上,卻又運氣好到出奇,次次都能化險為夷。


    剛才他可是清楚看到,那都快要人手臂長的彎刀,像削紙一樣“噗呲”一下就捅進了小宋公公的胸腔裏,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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