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嬌把路上的事三言兩語說明白了,從布囊中拿出一張疊的整整齊齊的藥方:“可是沒有藥材了,去幫我買回來吧。”


    小英下意識地想打開藥方看看,卻才想起來自己根本不識字,又把它疊好放進袖子裏:“遵命,奴婢買回來就讓廚房煎好藥給小姐送來。”


    小英帶著任務出門,絲毫沒有起疑,藥方上麵的字蒼勁有力又俊逸不羈,無論如何也不像一個九歲女童能夠寫出來的字跡。


    喬嬌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心情頗好。


    無論裴湛對她有沒有起疑,他性格向來謹慎多疑,必定會派人監視喬家的一舉一動,尤其是自己,這藥方不出意外肯定會被匯報到裴湛耳中。


    他應當覺得很奇怪吧。


    畢竟上一世的喬嬌,是不懂醫理的。


    夜半,喬府夜深人靜。


    忠伯喘著粗氣猛地驚醒!


    他渾身不正常地發燙,心跳得厲害,口幹舌燥耳中一片嗡鳴。


    他努力地想要起身求救,可四肢無力,連發出幾聲微弱的“哼哼”聲都是奢侈。


    自己這把老骨頭總算要去了嗎?


    忠伯想起自從小姐失蹤後,夜夜出現在他夢境中的老爺,掐住他的脖子問:“為何不救他的女兒”時,也是一片窒息,一身冷汗地從夢中驚醒。


    忠伯眼神開始潰散起來,就在這時,一口涼水喂入口中。


    冰冷的茶水從喉嚨一路直下,強烈的求生欲望讓他貪婪地大口吞咽,水流從嘴角流出來落到領子上,渾身如火焰炙烤般的熱度總算消退,腦子也變得清明起來。


    扶著他腦袋都手收回去,他的頭重重地跌回竹枕上,紫砂杯盞也被隨意地丟在床上,朦朧的月光越過窗欞,落在床前立著的人兒上。


    如鬼似魅。


    喬嬌似笑非笑:“忠伯,為何不救本小姐?”


    忠伯瞪大了眼睛,心跳加快,想要大聲叫喚引來守夜的奴仆,他徒然地長大嘴,卻隻能發出細小的“嗚嗚”聲。


    渾濁的眼珠子裏頭盛滿了恐懼,他看見一步步朝他逼近的喬嬌,心跳到幾乎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不對,不對!


    一直以來被忽視的違和感終於在如今串成了一條線。


    ——這不是喬嬌,不是他家小姐!


    第40章


    喬嬌從他驚恐的眼睛裏麵看見了自己,月光朦朦朧朧,襯出一點紅唇,微微彎起。


    “忠伯是不認識我了嗎?還是覺得——我不像你家小姐了?”


    忠伯的手指因為恐懼而劇烈抽搐起來,讓人懷疑下一刻就會兩腿一蹬隨時歸西。


    喬嬌扳開他的嘴,塞了一昧醒腦鎮定的藥草進去,還好心地把忠伯的手塞進被子裏,叮囑:“忠伯可要保重身體,喬家還離不開你。”


    最後一句話意味深長,忠伯對上喬嬌笑彎的眼,腦子一嗡,她知道了!


    喬嬌失蹤的第二日,金化祥就登門拜訪,話裏話外都在暗示著讓自己主動交出鋪子,就放喬嬌回來的意思。


    忠伯當時麵色僵硬,一時氣急攻心,好半天才緩過來,他本想再拿起東西把人趕走,可金化祥吃一塹長一智,帶來的幾個健壯的家丁站在麵前,把他護得嚴嚴實實。


    “總管,你可得想好了,是我那短命的大哥唯一的女兒重要,還是這些金黃糞土重要?若是大侄女出了什麽意外,怕您老百年之後也無顏麵對。”


    外頭,聞訊而來的奴仆越來越多,他們守在一旁撐腰,隨時準備動手,免得讓總管一把年紀還受人欺辱。


    四周都是一雙接著一雙的眼睛,在全神貫注地盯著他們。


    忠伯腦子發懵,他們是什麽時候來的,為何有那麽多人……而自己又該如何回答金化祥無理的要求!


    小姐不可能不救。


    不可能不救。


    不能不救!


    忠伯眼前發黑,他知道那個唯一救出小姐的方法,但心底最深的角落,欲望悄然滋生,竟然生出了幾分竊喜:“可是,鋪子就要被徐老爺收走了。”


    金化祥早就聽到了徐勝要插手的風聲,他眼睛一眯,充滿威脅:“徐大老爺是個心善有福的,見到大侄女落難,不可能袖手旁觀,若總管有心,上門求一求,總不會不理。”


    其暗含之意就是,他可不管徐勝和喬家到底有什麽交易,反正這鋪子他金化祥要定了!


    忠伯像是被打擊到,頹然地屁股往後一坐,跌倒在主位上。


    是曾經隻有老爺能坐的主位。


    金化祥今日的目的達到了,也不逗留,他可沒有欺負一個老頭子的癖好,幹脆地帶人離開。


    可臨走之際,他貪婪地回頭看了一眼喬府的牌匾,露出誌在必得的神色。


    他可不是要與喬家做什麽佬子的公平交易,根本不會給忠伯反應的時間。


    沒過多久,一個小乞兒把一隻染血的首飾送到了喬家。


    接過首飾的婢女一眼就看出那是喬嬌的東西,尖叫一聲,含著淚把東西給忠伯送去,求他做主。


    忠伯雙手顫抖地捧著那一小點珠花,渾濁的眼流出兩行清淚:“真是欺人太甚!我可憐的小姐。”


    悲傷焦灼的氣氛從廳堂蔓延到全府上下,最後還是忠伯努力支撐身子起來:“老奴去報官,請大人來評評理,不信那小人能如此目無王法!”


    “可是……”有下人攔住了他,“若他們傷害小姐該怎麽辦?真的沒有其它辦法了嗎?”


    說這話的,還有幾間鋪子的掌事,雖然他們不清楚鋪子為何會落到徐勝的手中,但如今明顯不是詢問此事的時候,隻得道:“鋪子的事真的沒辦法了,畢竟小姐是老爺夫人唯一的骨肉?”


    “是啊是啊,”旁邊其他掌事幫腔,“這銀兩沒了還可以再掙,但小姐可隻有一個,要不……我等上門向徐老爺求求情?”


    在眾人希冀的目光下,忠伯決然地搖了搖頭:“此事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


    隻有他自己知道,說這句話時他背後大汗淋漓。


    所幸,沒有人懷疑他。


    除了被他放棄的喬嬌。


    九歲女童的眼睛又黑又大,笑起來的時候會發亮,就像現在一樣。


    輕而易舉地看穿了他所有陰暗的心思。


    大小姐重要嗎?


    那是必定的。


    喬家的基業重要嗎?


    當然。


    “但,本小姐和家業相比,哪個更重要?”喬嬌問。


    忠伯喉嚨裏的“嗬嗬”聲戛然而止,像被誰掐住了喉嚨。


    喬嬌繼續道:“因為忠伯覺得本小姐無法繼承家業,便比不得那些死物,對嗎?


    在您老心裏,報官才是最值當的選擇,一是不會對不住爹娘,也算是盡力了,二是……若本小姐成功獲救,那金化祥詭計敗露,將迎來牢獄之災,自然對喬家不會再有威脅。算得上是一石二鳥之計。”


    忠伯粗重的喘息聲停止了一瞬。


    喬嬌閉了閉眼,心裏的猜想得到了證實,嘲諷道:“忠伯您是總管,該知道不聽話的奴才應當如何處理。”


    忠伯憋足了一口氣,總算說出今夜第一句話:“你、你沒資格……”


    僅僅是半句話,就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喬嬌掀唇一笑,明白他有恃無恐的原因:“您是認為自己是喬家三代總管,便拿你沒辦法?還是以為……你並未入奴籍,就可任意妄為!”


    忠伯在喬府的地位可以算得上是喬父師傅一般的存在,早在許久之前,就把賣身契還了給他,除去了奴籍。


    “但是——本小姐聽聞忠伯雖然獨子喪命,可兒媳還是懷著胎?”


    忠伯總算是慌了,氣紅了臉,可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有越發沉重的喘息聲回響。


    喬嬌覺得有些困了,也覺得今夜的好戲該收場了,意興闌珊:“聽聞懷著肚子的婦人需要大補,今夜的湯食本小姐也差人送了一份過去,還望嬸嬸喜歡。”


    聽到這句話,忠伯完全失去了理智,努力挪動身體地想和喬嬌拚命。


    可隻需要喬嬌輕輕巧巧地往後退了一步,就拉開距離,忠伯使盡了全部力氣卻連床榻都未離開。


    “再給你一個機會,讓嬸嬸和她肚子裏頭的孩子再入我喬家的奴籍,過去的事本小姐就既往不咎。”


    “你休想!”


    “話可不能說得太早,忠伯,您老了。”


    喬嬌也不勉強,留隻下一個背影,從容離開。


    忠伯第二日一身冷汗地醒過來,他猛地坐起來,由於動作太大,還扯著腰了。


    他一邊揉著腰,一邊驚疑不定地打量自己的四肢,開始懷疑昨夜是不是隻是自己的一場夢。


    如果真的是夢,那可真是一場可怕至極的噩夢!


    他起身想要下床喝口水壓壓驚,卻不料一掀動被子,有什麽東西就咕嚕嚕地滾了下來,直接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是一隻茶杯。


    忠伯像被燙到似地跳起來,早膳也顧不上,連忙備上馬車回家。


    雲娘同她肚子裏頭的孩子可千萬不要出什麽事才好,那可是他老陳家唯一的香火了!


    喬嬌倒是睡得極沉,一夜無夢。在小英叫她起來用膳的時候還想著賴床。


    小英半哄半迫地服侍她起身洗漱,一邊挑著最近的趣聞說給她聽。


    她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小姐的心情,生怕她記起被綁走那段日子難過。


    “今早天還沒亮,總管就急匆匆地出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否則總管那個老古板肯定不會讓小姐這麽晚才起身。”


    小英調笑道,在她們這些下人的眼中,如今老爺夫人走了,年紀大的忠伯就自然而然地擔起了長輩的職責。


    其實她曾聽聞老爺夫人家境優渥,當初是私奔逃走,一路漂泊到了京城,因此沒有弟兄親戚可以幫扶一把。


    但這些話她是萬萬不敢說給喬嬌聽的,身為一個下人,非議主人家事是不要命了嗎?


    喬嬌“啊“了一聲,脆生生的嗓音問:“為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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