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步伐一頓,嘴角微微壓低幾許,心下閃過一陣失落,旋即又被他很好的掩飾了過去。


    容景衍已與窕枝匯兵一處,他遠赴邊關特地帶回了陸淵舊部,眼下時局之所以看似混沌,也是他在幕後操縱著,為的是給朝中世家大族一個下注的機會。


    肅清世家的割據勢力,單靠提攜會試的那些寒門子弟收效甚微,著實非是有效之舉。


    自古成王敗寇皆在一念之間,想要重新割據朝堂勢力,讓各世家大族自行做出選擇,慫恿其進行內鬥才是上策。


    “瑜娘,你阿弟對帝位的執念,可不輸於你。”


    謝殊見過幼時的傅翊,也十分了解他的處事方式,即便是身殞亦不會退讓半分的性格,倒是與孟清禾出奇的相似。


    隻傅翊執著於龍椅,而孟清禾的執著在自己罷了。


    孟清禾垂眸不語,心頭隱隱浮起一絲擔憂,謝殊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她不得而知,但隻要尋著機會離開謝府,進入皇宮與沈堯安他們會合,就一定能摸清他到底在做什麽?


    她的玉帶將落未落至男人手中,看似嫵媚風情,實則她一直在謝殊身上摸索著。照沛文所說,既然謝殊這幾日不在府中,那他究竟去了哪裏!


    “瑜娘,還得勞你在南苑委屈幾日,畢竟放你出去,我不放心。”


    謝殊行至榻側,替她放下垂著的床幔,正欲邁步轉身離去,卻被孟清禾伸手一把拽住袖緣一角。


    她眼眸含水,楚楚嬌態,素手滑入謝殊掌心,冰肌玉膚,滑膩似酥的柔荑瞬間被緊緊握住。


    粉光若膩的雪腮浮上一抹紅暈,她俯臉頰舒適的依偎在謝殊錦袍袖紋處蹭了蹭。


    她要留下他,且想方設法的弄清楚阿弟究竟身處在怎樣險峻的局勢之中。


    如她所願,謝殊立在一側,慢慢傾身親吻上了她小巧的鼻尖,倏爾又轉圜落至精致的眉心骨中央……


    ***


    接連幾日,謝殊再也未曾在孟清禾的眼前出現過,從沛文口中,孟清禾隱約能夠套出一些話來,大抵謝殊有私下特別交代過,不可在她麵前提及過多外頭的事。


    孟清禾所能獲得的情報極其有限,但原本在府中守衛的鐵甲早在前兩日悉數撤出謝府,像是被緊急調往了某一處地方。


    謝頤芸整日在府中見不到宋軒,這一日竟一反常態的尋到了南苑。


    守在南苑的婆子見她來勢洶洶,皆畏縮在後不敢上前。


    “我要見傅珵哥哥,那人才不是什麽宋軒,謝殊休要蒙我,真當我是好糊弄的麽?”


    謝頤芸的嚷聲漸大,孟清禾斜倚在榻上小憩被擾醒,抬眸望去,隔著遠遠一座窗鏤,就能瞧見那抹清麗的姝影。


    “謝殊快將傅珵哥哥交出來,別以為父親母親不在府內,你就可以為所欲為麽?”


    孟清禾執盞的動作一頓,傅珵、宋軒?倏爾明白過來謝殊前些日子在自己跟前所倚仗的為何?


    禁軍傳回的消息不會有假,但宋軒與傅珵在容貌上確有幾分相似,乍一看更是難以辨認,原來府上的這位門客‘宋軒’竟是端王傅珵!


    隨著嚷聲的逐漸逼近,孟清禾計上心頭,為愛執迷的女人最是容易擺布操縱,她緩緩伸出手去,朝著謝頤芸即將過來的方向,高聲喊道:


    “我知道傅珵在哪兒,嫡小姐有沒有興趣助我一臂之力?”


    ***


    皇城內帷,傅翊頹然靜坐於龍椅之上,禁軍叛變的消息被傳回,他敗了,隻如今那些朝臣看不清形勢,仍對他表麵恭敬,待不久之後容景衍歸朝,一切又將回歸至最初的模樣。


    國師白菡霜曾說他無帝王命數時,他尚且不信,逼著她通宵達旦的為自己推演卦象,什麽紫薇黯淡、亂臣在廷中,他全然不以為意過。


    如今看來,那占卜卦上提及的‘亂臣’,儼然便是此刻身著龍袍的他了。沈堯安連夜前往綾華府上求援,卻遲遲沒有回應,甚至連他的阿姐都已經月餘未曾傳遞過消息回來。


    驟變突生的毫無預兆,自己究竟是從哪一步開始走錯的!


    帝冕上的十二冠垂珠被他丟至台階下側,咕嚕咕嚕滾了幾圈,停滯在一雙繡鞋底下。


    “你來做什麽?看朕的笑話麽?”


    傅翊近幾日隻穿了一身墨色常服,對於那一套九爪金龍製式的帝服他心生出了一絲異樣嘲諷,恍若穿在自己身上隻如戲台上的伶人一般,供人取樂的玩意兒罷了。


    謝嫣然亦早早換回了尋常婦人的裝扮,謝殊早早命人遞了話進內廷來,囑咐她這幾日便可開始著手收拾細軟攜母親離開。


    偌大的宮廷幾經浮沉變換,太後依舊是太後,貴妃卻已不再是貴妃,皇帝也終將不再是皇帝。


    謝嫣然抿了抿唇,從身後小包袱裏,緩緩拿出一冊明黃的璽印詔文。


    “這是我從國師處討來的另一冊先帝遺詔,傅翊,我想把它留給你。”


    她緩緩走上前去,第一次從口中喚出了那人的名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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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貴妃


    帝座上的男人淡淡垂眸, 周身戾氣倏爾斂下幾分,成堆奏疏掩至他的胸際,褪下龍袍的傅翊, 好似少了一側分明的棱角,整個人隨和下來不少。


    “朕聽聞貴妃這幾日都在忙著收拾細軟,是準備離宮了?”


    傅翊單手支頤,神色悠然, 並未多問她將要前往何處, 甚至連眸光都不曾在她手邊的明黃遺詔上多停留半刻。


    謝嫣然卸下平日裏的鬢花金步搖, 單在高髻末尾處別了一尾銀梳背流蘇, 款款垂在烏發間,一步一響, 淑麗奪目而不自知。


    “難道同你說了, 便會放我走麽?”


    待穩然踏上最後一層玉階, 她一撩裙擺, 直身坐了下去,目光瑩瑩的在傅翊那張俊顏上頓視了會兒,終是將手中那道明黃的硬絨雲緞詔文遞了過去。


    他們已然有過夫妻之實,平日傅翊雖諸多刁難於她,脾氣亦是忽冷忽熱,卻也在私下裏特地囑了人護著自己, 各命婦進宮覲見拜喜, 她冒失莽撞, 存了許多禮數未全之處, 也未見有‘庶女身份低微’一類流言傳出。


    細細想來, 此間種種皆與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可傅翊在她跟前卻隻做不知情的模樣, 這種不顯山露水的矯情,總是令謝嫣然後知後覺的十分別扭。


    若她未曾猜錯,他這段時間對自己的不管不顧,是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自己離去,明明在自己身邊安插了暗衛,兄長自宮外傳遞過手的消息,他不可能不知情。


    “朕的貴妃長本事了,偷偷串通國師私自放走璟王,難道就為了這一紙破詔?”


    傅翊一把奪過遺詔,和先前的流冕一樣隨手摔落下玉階,上好的宣紙綿延鋪陳而下,紙張末端的紅色璽印處磕上流冕帝冠一角,停住了下滑的勢頭。


    男人自帝座上起身,粗糲的大掌挾過謝嫣然小巧尖細的下頜,強勢的逼迫她的眸光望向自己。真真是可笑至極,他在白菡霜身上費盡了心思,竟不及謝嫣然的一番推心置腹。


    “傅翊,你別……不識好歹,我完全可以……放任你不管的!”


    謝嫣然支支吾吾唇齒不清的吐露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傅翊指腹揉搓著她因說話而鼓起的腮幫,細潤脂白、軟綿合手,倏爾得了幾分趣味似的,發出一聲輕笑威脅道:


    “朕仍是皇帝,貴妃愈發不守皇室禮儀了,今日連婦人發髻都卸去了,成何體統。”


    謝嫣然委實沒想到都這會兒了,這家夥還有心思在這兒給她擺皇帝的譜子,手腕用力一揮,掙脫開男人的桎梏站起身來,雙手叉腰目光炯然。


    “傅翊,你現在還算哪門子的皇帝,兄長礙於清名暫時按兵不動罷了,朝堂雖然混沌卻也正是從世家大族手中奪權的絕好時機,算我求你了,你和我一同離開皇城好不好?”


    一氣嗬成的話音方落,謝嫣然胸膛起伏不定,她嗓音微啞,眼角隱隱泛著酸楚,一雙素手嬌嬌柔柔的扯著傅翊的袖口,讓人說不出隻言片語拒絕的話來。


    傅翊心下暗歎了口氣,伸手撫過眼角,輕柔的拭去她眼尾即將盈潤而出淚水。他的貴妃可真是愛哭地緊,大抵料定了自己的不忍,才敢這般肆無忌憚的蠻說胡來。


    “你這麽能吃,離開皇城你我皆是一介布衣,朕可養不活你!”


    男人語氣不知不覺的軟了幾分,大手拂過謝嫣然額前柔軟的碎發,誘哄著將回絕的話說的不是那麽直白。


    謝嫣然嗅了嗅鼻子,往裏側男人胸膛處靠了靠,她自小生活在相府,卑微又怯懦,日日想著如何保全自己,事到如今恍惚間第一次生出想要竭力護住傅翊的心情,他又怎麽能這般輕佻,草草應付蒙混了過去。


    “傅翊,你同我說你自小長在皇城,宮牆這麽高,我們一起出去看看好不好?我有金銀細軟的,不用你養我……”


    若是他們用先帝遺詔和兄長洽談,放傅翊一條生路應當不是什麽難事。謝嫣然這般想著,起身就要去拾起那本鋪散在玉階上的遺詔。


    “謝嫣然,你走吧,你替朕走出皇城,去看那些話本裏的山川花月,隻有這一次朕不想輸給傅珵,即使他已經死了!”


    傅翊拉扯住她的柔荑,低頭掩去眼中為數不多的情愫。他們相擁立於階上,謝嫣然伏在傅翊的肩窩處,抽抽搭搭的低聲抽噎著,十指相扣,腦海中浮現出的盡是些往日繾綣溫柔的畫麵。


    “朕一直都知道,幼時紅袖便是為了從靜安太妃手中救下朕,萬不得已之下去求了太後才暴露了細作身份的,朕卻親手推她下掖湖溺死了她,阿姐與沈堯安都刻意瞞著朕,恐朕自責內疚,嫣然,你好好活下去,就當為我贖罪吧!”


    男人倏爾鬆開扣緊她肩胛處的大手,後撐至身後,兩人齊齊坐在禦殿階上遠眺著外麵,宮牆之後是另一道宮牆,蔓延至皇城外圍,足足建了三十六道。


    兒時傅翊便喜歡順著禦殿最內側的龍壁向外一道一道的數過去,興高采烈來到最後一壁宮牆前時,卻被皇城周邊巡邏的守衛告知,沒有聖上的手諭,任何人都無法出得去。


    ***


    桂生尋至禦殿內,福順公公引他入內,看到殿外門檻處坐著的一對常服男女,不由睜大了雙眼揉了又揉。


    待到看清他們的真容這才稍稍舒了一口氣,皇上和貴妃沒了身份的逾矩,倒真像是世間一對再尋常不過的夫妻。


    “陛下,謝氏嫡女在外恭候已久,說是…說是懇請陛下降聖旨賜婚!”


    值守在殿外的小宦人步履匆匆,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進來通稟一聲。


    這方傅翊剛安撫好謝嫣然,費了好一番心力才將其暫時勸回了元和殿,眼下正看著桌案上另一冊遺詔頭疼的緊,揉了揉發酸的鬢角,下意識的就要開口回絕。


    “朕身體不適,讓她跪安,改日再來吧!”


    “陛下,與她一道前來的還有謝夫人,您看這……”


    禦殿內值守的宦人都極有眼色,知曉近來謝夫人不常出入內廷,聖上憂心的緊。


    “先宣她們入內吧!”


    話畢,傅翊給立在一旁侍候的福順公公遞了個眼色過去,他旋即會意上前站在二進雕門的槅扇旁,借故攔下了將要入內的謝頤芸。


    孟清禾穿著一身府內婢子的服製,纖細的體態與嬌嫩白皙的肌膚與她掩藏的身份格格不入,也真是難為門口值守的宮人能夠隻一眼便認出了這是他的阿姊來。


    “阿弟,禁軍叛變了,快逼國師交出那另一份的遺詔……”


    在望見禦案上擺放的內頁邊緣邊緣殘破褶皺的紅璽印,孟清禾的聲音戛然而止,一臉疑惑的同傅翊四目相對。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傅翊麵色黯然中夾雜著一抹懈怠,半癱坐在龍椅上,又將方才謝嫣然的反常舉動,娓娓訴說了一遍。


    言罷,將頭仰靠在龍椅背靠上,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阿姐,朕方才差一點就被貴妃說動了,我自出生起便從未踏出這皇城一步過,若是此生了結於此,朕不甘心啊!”


    他成了這大燕之主,偌大的千重闕亦成了他自身無形的穹籠。


    孟清禾上前拿起這份遺囑正欲將其銷毀,倏爾腕間一重,驟然被傅翊抬手所製止。


    “阿姐還要朕自欺欺人到何種程度呢?父皇白紙黑字留下的話,縱使毀去千萬次,又有哪一次是真正從朕心中抹去的!”


    先帝偏愛太子,甚至不惜做出寵愛靜安太妃的兒子傅曜的假象來魚目混珠、吸引不臣者視線,西三所的落魄皇子們除了自己,又有哪個是活到成年的?


    細細想來,這其中的樁樁件件,又有哪一樣是能夠完全撇清先帝手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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