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放馮氏來府上,並不單是為了找他的不快,她更想知道於謝殊而言,自己到底算什麽?


    “不如何,夫君身負大燕命脈,妾自當以夫為天。”


    謝殊冷然一笑,明顯不信她所說的話。真以他為天了,下手又豈會那般重,以至於他不得不在府內稱病半月,孟清禾口是心非故作乖順的樣子太假,不過假以時日,這麽關在府裏磋磨著,說不準到也能磨成真的!


    孟清禾看不出男人心中所想,又見他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聲,推開槅門離去,那神情儼然是不想在裏頭多待一刻。


    謝殊一離去,整個內間的沉寂威壓感頓時少了大半,馮氏噤在胸口憋著的那口氣舒緩開來,立時端起架子就著兩側的玫瑰椅坐了下來。


    “清禾,母親是好心前來幫你的,你與謝殊成婚數月,子嗣的事情也該提上日程了,高門主母自是需要幫襯的。”


    孟清禾睨著謝殊離去的方向,一時失了神,未聽清馮氏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說了什麽。


    “眼下你嫡姐有意過來助你,你可莫要推辭,隻單是妾的身份委實低了一些,錦芙怎麽說也是嫡女,平妻還是能擔得的!”


    孟錦芙雖是心中憤然暫被庶妹壓了一頭,可隻要一想起謝殊那俊美無濤、氣宇軒昂的模樣,忽而又覺著母親所言甚是,姑且忍上一陣,往後再得了主母位置,在一眾官夫人麵前,便是長了天大的臉麵。


    故而她難得斂起驕縱性子,湊近孟清禾跟前正欲搭上其的纖纖素手,卻被不動聲色的避開了。


    孟清禾早就看透了這一對沒皮沒臉的母女,何況她對寧遠侯府並沒有多少情感,自己與孟岱嶽亦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居多。


    “今日放母親進府…倒也非是為了續那少的可憐的母女情分,意在將兩年前的事情捋捋清楚。”


    馮氏兩年前為了將她嫁給半截入土的刑部尚書做填房,囑了府上婆子在她的茶盞上加了些助情的藥。孟清禾順水推舟尋上了恰在府中做客的謝殊,兩人春宵一度,隔日清晨就被前來送早膳的小廝撞破捅到了馮氏跟前。


    動靜鬧得大了些,難免會驚動府裏人,馮氏生怕自己醃臢手段敗露,在謝殊將人領到跟前時就已做足了萬全的準備,一口咬定是小庶女不知檢點、動了不該有的心思,肖想了貴人。


    “母親也知曉我當年恬不知恥的爬了夫君的榻,最終淪為了京中笑柄,不知您在這其中添了多少手筆?”


    馮氏一愣,眼下這小庶女是要和自己翻舊賬了?她心下一慌漸失了底氣,可麵上的威嚴卻容不得侵犯分毫。


    “你這是什麽話,當年的舊事我也盡心盡力的替你遮掩過些許,鬧得兆京沸沸揚揚難不成還是我的不是了,如今不過要你接嫡姐入府,怎地這般不願!”


    孟清禾捕捉到姚氏眼底一閃而過的心虛,內心冷笑不止,馮氏挺了挺背脊複又拿出往昔嫡母的姿態,徐徐勸慰起來:


    “清禾,深宅大院總歸不會單養一朵花,總有膩味的時候,關鍵需得有子嗣傍身,夫妻之情才得以長久。”


    幼晴立在孟清禾身邊,看著這對母女隻覺聒噪,謝殊忙於公務,自不會將他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兩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你那些舊事還有臉來質問母親?庶妹原就是頂了我的位置才有了今日萬人豔羨的主母之位,母親不與你計較,你反倒如此不識好歹出言構陷!”


    孟錦芙咬著唇出言譏諷,她雙手叉腰徑自越過馮氏,迎麵摘指到孟清禾身上,語態傲慢好似一個被賊人搶去寶貝的潑婦。


    孟清禾也不惱,緩緩自袖中拿出一個釉白瓷瓶,置於母女倆跟前。


    “舊事孰是孰非,我不多說,相信母親心底也清楚的很,嫡姐心性驕縱,也難免會有自視甚高的時候,但終歸機不可失,我給你們一條選擇的路。”


    馮氏自然認得這瓶中裝的是什麽,一時間摸不透孟清禾心中所想,隻能任她說出接下來的話。


    “我獨留嫡姐一人在謝府宿上一晚,同樣的法子,嫡姐與我兩年前一樣,借著藥力,去大人榻上博上一博的……”


    “小賤蹄子,你莫要欺人太甚,我乃侯府嫡出之女,怎會如你們一般用些偏房的下作手段…”


    孟錦芙心中惱火再難壓抑,方要衝到孟清禾跟前,就被幼晴眼明手快的反扣住手,折身羈押了下來。


    “我可沒見過有嫡女會在寒時天,穿春日的衣裙,明目張膽勾引男人的。”


    那點暗藏的小心思被孟清禾一語道破,孟錦芙霎時惱羞成怒,更是劇烈的抗拒起來。


    “路我既已給出,做與不做,便是母親與嫡姐的事情了。”


    孟清禾撥了撥衣角垂下的側瀾流蘇,倏爾抬眸,將馮氏猶豫的神情盡收眼底。


    第84章 、嫡庶


    經過一番躊躇, 孟錦芙還是決意留在謝府過夜,她顫著手飛快的將白釉瓷瓶攏入袖中,麵頰流露出一絲淡淡嫣紅, 不似偷摸醃臢的戰戰兢兢,反倒恍若少女懷春的嬌怯。


    孟清禾嘴角旋即閃過一絲譏笑,謝殊見著這份‘大禮’又會是何種神情呢?


    馮氏意欲留下替嫡女遮掩一二,或東窗事發之際也好哭幫著要個說法, 錦芙怎麽著也是侯府嫡女, 倘若真鬧大了捅到聖上麵前, 到時可不僅僅是一個侍妾就能打發得了!


    思及此, 她愈發覺著孟清禾此計可行,末了又恐自家嫡女放不下她那高傲的心性, 勸慰道:“兆京貴女間的風氣多半如此, 這同逢春賞遊那會兒, 郎君小姐不慎雙雙落水是一個道理, 總得圓出個說法來!”


    孟錦芙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低頭將來時裹在身上的厚襖鬥篷披上,這才跟著幼晴出了去。


    孟清禾在東廂給她安排了一間與謝殊寢間僅一廊之隔的臥房,馮氏這才頗為心滿意足的離開。


    “去拿些我平素的釵環雲裳來給嫡姐送去,另在廊坊間額外再焚一屜蘇合沉香。”


    幼晴得了吩咐心中滿是不解,但還是按照自家主子話中的意思一一著手去操辦了起來。


    孟清禾撥弄了幾下腕間的翠碧色玉鐲, 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來, 她向來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 謝殊從前給的那些屈辱, 樁樁件件總得一點不落的討回來才成……


    入夜, 寒風蕭瑟, 吹得支木的窗牖嘩嘩作響——


    謝殊半倚半靠在圈椅上, 看著新送來的諜報,眸色愈發晦暗。如今諜司重整編製盡在他手,那些平冤昭雪的暗衛對他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主子因何事煩心——”


    沛文端了一碗安神的湯藥上來,又從一旁的托盤中取了幾塊蜜餞送至跟前。


    “是少夫人吩咐送來的,她說給您嘴裏添些滋味,省的您這些時日忌口寡淡。”


    謝殊聞言拾了一塊放入口中輕嚼了幾下,俊眉輕蹙,他不大喜甜食,似乎今日送來的糖佛手外層還包裹了厚厚一重果漿蜜汁。


    “勞她費心了,近來朝堂動蕩,一連二十幾位命官不知所蹤,也是容將軍的手筆?”


    沛文正奇怪自家主子在與何人說話,霎時間眼前閃過一道黑影,身著輕甲的窕枝迅速側身入內,單手撐地跪伏在他身旁。


    “他以禦殿作餌,遣禁軍鎮守,妄圖麵聖覲見的朝官盡數被先斬後奏了。”


    “沉煜所圖甚大,你且先由他去吧,一朝一天子一朝臣,容家這些年背負的可不僅是麵上的清名!”


    謝殊暗下歎了口氣,他與天家無怨,自不會去管容景衍做了什麽,如今他位極人臣,坐擁這天下獨一份的權勢,誰坐皇帝於他而言,差別並不大。


    “怎麽,你可是擔心沉煜不願端王禦極、有稱帝之心?”


    見窕枝沉默,謝殊輕嗤了一聲,偏過身去又拿了一塊蜜餞放入口中。這天下一如果脯蜜餞,未必是人人皆以為的味酣,總有不喜之人。


    “窕枝,你還得在瑜娘身邊多磨磨城府,你既得了沉煜重用,闔該為他排憂解難才是……”


    窕枝不由抿唇苦笑,這都什麽時候了,謝大人竟還在拿她打趣,從交出黑羽令的那一刻起,自己就不再是孟清禾手下的人了。


    “若你想回瑜娘身邊繼續侍奉著,我亦可應下。”


    謝殊瞬了瞬目,望著自己身前忠誠無二的窕枝,能把她從孟清禾身邊收攏過來純屬僥幸,孟清禾久居宅邸,身邊也確實缺了個熟悉又妥帖的舊人相伴。


    “此話當真?多謝大人。”


    窕枝自容景衍領軍圍京後便一直處於孟清禾的對立麵,說不在意近乎是不可能的,她非是背信棄義之人,情非得已之下迫於無奈的歸順,終究是麵服而心不誠。


    “我府內尚缺一名管事,過幾日讓沛文領你去頂了那空缺,至於沉煜那邊,你無須憂心。”


    謝殊撥了撥手上的扳指,垂目思索了片刻,總是這樣困著她終究不是個辦法,不若放個心腹在她身邊盯著叫人放心。


    孟清禾這段時日安靜的有些過了,她的心結在傅翊,想來在平和的表象之下,免不得一派暗潮洶湧。


    月上中天,今日的夜空格外清朗,更漏響了三聲,寒鴉嘲哳、籟籟嘶鳴。


    謝殊估摸到了孟清禾就寢的時辰,披了件大氅方要推門而出,透過那一絲乍開的縫隙,鼻尖驟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蘇合沉香味。


    孟清禾刻意疏遠他的這些日子,謝殊每晚都會披著夜露走一趟南苑寢臥,現下孟清禾隻有在睡著的時候才會這般安然近人。


    他心下漸漸浮起某種不知名的情愫,那是這二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從最初的在意一直蔓延到想她一直呆在自己身邊,更有甚者,不僅僅在於這副皮相,他想要孟清禾一如往昔的心悅自己。


    若有似無的淡淡香氣縈繞鼻尖,皎皎清輝下的一抹倩影倏爾滑過眼簾,謝殊眸光一頓。


    那件流彩飛花蹙金翬翟禕衣是前兩日宮中賞賜下來的珍品,華服奢靡,裙角蕩開發出泠泠輕響,曲麵軟綢上繡靠的東珠顆顆剔透,在夜間更是熠熠生輝,璀璨光華叫人挪不開眼。


    名品方能配得上美人,皇城內的風水折美人,而他謝府則不然,既能嬌貴的養著,亦能護她長久無虞的綻放下去。


    “瑜娘既有如此雅興,白日又為何要與我賭氣,叫了些不入流的庸脂俗粉來?”


    謝殊話音方落,便見那抹嬌影一僵,動作也不似方才柔暢鮮活。


    月下起舞乃是宮中妃嬪為博聖上青睞的上乘手段,輔以夜鶯的歌喉婉轉,倒是頗顯出幾分文人雅趣。


    “大人,我是錦芙——是妹妹叫我……”


    嚶嚶女聲在耳邊響起,嬌滴滴的恨不能溢出水來,她一個旋身朝著謝殊的方向傾倒過去,卻並未落入意想之中的懷抱。


    “孟錦芙,你因何在此?”


    男人的話語赫然淩厲了幾分,謝殊目光危險的眯了一眯,麵色極為難堪。


    “大人兩年前既能麵不改色的要了庶妹,今日又為何將我拒之門外?”


    孟錦芙撲了個空,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也顧不得顏麵,攥著帕子拭著眼角,一派楚楚可人的模樣。


    謝殊冷冷的立在一旁,眸底覆上一層寒霜,絲毫沒有將人扶起的意思。


    “是孟清禾讓你來的?”


    男人用靴尖抵住孟錦芙精巧的下顎,白色的雲靴上沾了些脂粉,他眼底浮現出一抹厭惡。


    “大人眼中為何隻容得下庶妹一人,她是庶出焉能配的上這正妻之位?”


    孟錦芙麵頰泛起兩抹不自然的潮紅,先前飲下的那瓶合歡散開始在體內隱隱起了作用,她再顧不得往日端著的那些體麵做派,玉臂緊緊抱著那隻雲靴不撒手,像是溺水的人抱著一根浮木。


    “配不配得上也是由你說了算的?”


    男人聲線漸冷,正欲喚人將孟錦芙拖開,後又察覺此事不妥,孟清禾大抵是想聯合侯夫人在女兒家的清名上做一番文章的。


    麵前匍匐在地的女人身體愈發燥熱,那華貴的衣裙碾磨在地上沾染了塵漬,霎時汙了一大片。


    謝殊麵露難色,一壁想著如何掩人耳目的解決這個麻煩,一壁又在憤惱孟清禾此番作為。


    “咦——昔日不是大人您親口叫清禾妹妹,好好拿捏一下嫡庶之別的麽?怎地到了如今往事重演,您又換了一番說辭?”


    孟錦芙急的不行,母親再三叮囑無論謝殊態度如何,隻要今夜能成事,可以說是十拿九穩的保住了她在謝府的地位,屆時再由侯府再以‘討要公道’為名上奏皇帝,謝殊再如何位高權重,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也會收下自己!


    “你與孟清禾又怎能一樣?若不想你寧遠侯府就此惹上禍端,我勸你早早收手!”


    謝殊毫不憐香惜玉的一腳踢開孟錦芙,驀然回身,恰撞上那一雙清冷的星眸。


    孟清禾遠遠的立在廊柱下,她提著一盞六角風燈,盈盈站在風中不知瞧了多久。


    “看夠了?”


    男人抿了抿唇角,壓抑著心底冒出的怒意,大步上前將人揪到了身側。


    “你到底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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