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人他很受傷。


    不僅受傷,還很沒麵子。


    他自高中探花之後,在族中同輩之中的成就遙遙領先,深得家中長輩寵愛,出仕之後也是順風順水,加之很愛麵子,還是頭一回下不了來,而且還是當著老對手沈肇的麵。


    沈肇麵色好轉一點,假作無視朱實的鬱悶,隻側頭與陸微說話:“微兒,我肚子餓了,兔肉可烤好了?”


    陸微撕了一條金黃泛著油光的兔子後腿遞給:“大人再不回來,這兔肉便要烤過頭了。”


    朱實吃了一回虧,卻越挫越勇,前往寧州的路上,無數次都要突破沈肇的封鎖,非要跟陸微說說話,連胡常存也覺得他有些過份,背著沈肇跟他講道理。


    “朱大人身邊也有侍候的丫環,為何非要盯著我們少卿大人身邊的丫環不放?沈大人從來不動女色,難得中意個小丫環,還請朱大人高抬貴手,別跟沈大人搶丫環,行不行啊?”


    朱實委屈巴巴的向胡常存傾訴:“胡兄有所不知,漂亮的小姑娘便如同盛開的鮮花,時辰正好的時候也得有人欣賞。微兒姑娘跟別的丫環都不同,我不過是覺得新奇,多瞧她幾眼,多跟她說幾句話,你家大人倒好,防本官跟防賊似的。一個丫環,何至於啊?”


    胡常存:“……朱大人身邊丫環不少,又何必覬覦別人的丫環?”


    朱實想起自家祖父的交友史,本著讓胡常存這窮官長見識的原則好心向他解釋:“我與沈大人雖不在同一個衙署,但向來欣賞他的才氣文章。我祖父與他那些好友結交,興致上來還會互贈美妾,也算得一樁風流佳話,沈肇倒好,帶個丫環出門,恨不得捂得嚴嚴實實,不過一個丫環而已,他也太摳門了!”


    胡常存:“……”


    窮鬼胡大人家中僅一妻一子,連個妾都沒有,更不曾有機會實踐交換美妾的風流韻事,對朱大人的愛好並不能理解。


    “總之,這事兒你別想了,沈大人不會同意的!”


    朱老爺子尚的乃是先帝的長姐壽陽公主,他當駙馬雖不能從政,但一心讀書,學問做的極好,還被先帝聘來給眾皇子做過老師,與今上有師生之誼。


    壽陽公主四十歲離世,留下一堆兒女,他便未曾再娶,自此過上了自由散漫的好日子,愛上了好酒與美人,還納了不少美妾,時常與友人攜美寄情於山水間。


    在一眾兒孫裏,朱實讀書出類拔萃,極得朱老爺子喜歡,他興致上來也會送美貌小丫環慰勞讀書辛苦的孫兒。


    此等傳聞,胡常存雖不曾親見但也約略聽過,而沈肇不但聽過更詳細的版本,還對此類事情深惡痛絕,沿路沒少叮囑陸微:“朱實從小為著討好朱老爺子,無所不用其極,便是行事也要投朱駙馬所好,久而久之便少了許多人味兒。朱府裏,美貌可人的小丫環不過是個可以轉手送來送去的物件而已,你別聽他說的天花亂墜,最好離他遠遠的,話都別跟他多說一句,省得髒了你的耳朵!”


    “虧得我不是真丫環。”陸微反問:“難道三郎以為,丫環還有自主權?”


    沈肇極認真道:“無論是丫環仆役,不過生活所迫才受人驅使,或限於出身,或限於時運,或遭了天災人禍,總歸都是不如意。再說人雖可買賣,但又不是物件,豈可隨意折辱?”


    陸微不防他竟有如此超前的想法,身邊雖役使仆從護衛,但內心卻並無輕視折辱之意,甚至還頗為同情的樣子,不由呆住了:“你竟這樣想?”


    “你……難道不是這麽想的?”沈肇探究問:“難道你覺得互贈美妾丫環是風雅之舉?”


    陸微求上沈肇,不過是無奈之舉,兩人同行一路,沿途對他客氣守禮而親近不足,甚至還覺得沈肇似乎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沒想到他竟然說出這番話,而且如此合她的心意,頓時大感親近,當即道:“自然不是,什麽互贈美妾,都是臭男人的齷齪勾當,還冠以風雅之名,羞也不羞!”


    沈肇聞聽此言,雙目大亮:“還是跟以前一樣。”


    “什麽跟以前一樣?”


    “沒什麽。”沈肇又不肯說了,隻計算路程:“再過兩日便進入寧州地界了,想來還要先去拜訪梁州牧,緊接著才能去吳江。你也別太急,在朝廷沒有定罪之前,他們也不敢把你爹怎麽樣,估計隻想讓你爹背個黑鍋。”


    ******


    進入寧州地界之後,沈肇向朱實提起,預備在寧城分開,他帶著胡常存前往吳江清查,由朱實去拜見梁有道,傳達朝廷的旨意。


    朱實不肯,還向他提要求:“除非……你讓微兒姑娘來保護我。”


    沈肇可不慣著他的臭毛病:“要不讓袁秩去保護你?”


    袁秩立即站到他身邊去,再三向沈肇保證:“三郎,屬下一定盡力保護朱大人!”


    朱實本能的想拒絕:“袁護衛就不必了吧?”


    沈肇焉能不知他的花花腸子:“朱大人一介男兒,讓小姑娘保護傳出去也有些丟人,袁秩劍術不錯,保護你綽綽有餘。再說朱大人是前往州牧府向梁大人傳達朝廷旨意,梁大人隻有美酒佳肴招待的份,難道還會上刀槍劍戟招呼你不成?”


    說穿了就是推朱實出去應酬梁有道,他好騰出手來核查寧州境內的水利財政等項。


    吳江在寧州中遊,大壩決堤之後,淹了下遊不少農田屋舍,村鎮百姓。


    州牧府在寧州境內的寧城,恰在吳江上遊。他們原本以為吳江未曾淹死百姓,水災過後的百姓理應留在當地重建家園,誰知進入寧州之後,便有零星災民衣襟襤褸,扶老攜幼逃難的逃難。


    到達寧城之後,兩人原本預備分手,袁秩都架著朱實上了馬車,誰知卻被寧城外擁擠的災民給驚到了,粗略估計足有五六百人。


    寧城四門緊閉,城頭士兵巡邏,但卻無視城外的災民,甚至還有人向下喊話,讓災民回到原籍:“不日朝廷便會派人前來賑災,爾等還不速速回去?”


    擠在城門外的災民之間氣氛有種說不出的緊張,有人倒下,周圍的人便嚇的朝四周退去,但人群稠密,後退艱難,很快便發生了踩踏事件,有人呼兒喚母,有人大人號哭,還有人向城頭求救:“求求你們開門,求求你們找大夫來……”


    陸微瞬間便想到了,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原本陸安之帶人災後重建還能防範一二,但他被關進牢裏,接手吳江的鄭虎聽說隻擅兵事,不懂地方治理,還不敢相信:“難道……出現時疫了?”


    沈肇麵色也有些凝重:“所有人往後退,恐怕真有可能。”


    朱實更是連連催促從人:“趕緊往後退,惹上時疫可不是頑的。”


    一行人迅速退後幾裏之外,才開始商議。


    沈肇出發之時,還不曾見梁有道報時疫上去,況且他下令緊閉四門,也不像是準備救治的樣子,不由猜測:“梁有道是什麽打算?困守寧城不出?”


    朱實平日瞧著散漫不羈,此時也神情嚴肅道:“寧州如果出現疫症,要速速往朝廷報上去,還要盡早防治,否則蔓延開來,豈非大禍?”


    胡常存:“也不知梁在人報沒報上去?”


    沈肇:“看樣子不像要報,而且災民在寧城外堵著,他不肯開城門,難道是想讓災民自行散去?”


    陸微從隨身的包袱裏掏出個小瓷瓶,挨個分發一粒小藥丸:“這是我外祖家家傳的防治時疫的藥丸,各人先吃一丸,預防感染。”


    她憂心忡忡,擔心留在吳江的老父親與李銘陸衍。


    當晚,幾人又潛行回寧城附近,準備再觀察一番,誰知半夜時分,城內四門忽開,饑餓的災民還當有希望得到救治,紛紛起身要往城內衝去。


    誰知變故突起,忽然有數列騎兵從城內衝了出來,見到災民便開始砍殺,仿佛惡狼入羊群,所過之處百姓便如被齊茬砍斷的秧苗紛紛倒地。


    幾人氣得手足冰涼,沈肇怒道:“梁有道要做什麽?”


    朱實豪門子弟,讀的錦繡文章,見的是盛世繁華,縱有些惡習,不過家中教養所致,幾曾想到官兵會對百姓大開殺戒:“姓梁的好大膽!”


    更令人發指的是,前有騎兵砍殺百姓,後有步兵提著桐油往死去或者受傷掙紮逃跑不了的災民身上澆桐油,隨即一把火下去,未曾死去的災民在火海之中慘呼號叫。


    陸微雙目噴火,直氣得抽出腰間軟劍,向災民方向要衝過去。


    沈肇亦沒想到她平日瞧著溫柔和順,沒想到氣惱之際竟性烈至此,當即攔腰抱住苦勸:“微兒,你且先等等,此時不宜衝動。”


    陸微怒道:“等再商量下去,災民全都要被砍死了!”


    朱實回頭看看自己帶來的丫環婆子,還有胡常存一介文官,平日連殺雞都不敢,做的最大膽的事情不過是跟同僚鬥嘴,回家打兒子戒尺,何曾見識過如此殘暴之事,更別提讓他提刀殺人了。


    沈肇道:“你算算,城中官兵不可計數,就咱們這些人,能救得幾個?說不得到時候連自己都葬送在此。”他懷中少女不斷掙紮,雙眸噴出怒火,提劍便要殺人。


    作者有話說:


    二合一大肥章,就是雙更,晚安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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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事出緊急,沈肇既不能看著無辜百姓慘死,更不能置同行之人的性命於不顧,一息之間便做出了決斷:“朱大人與胡大人帶著大家先行離開,我陪你去救百姓。”


    袁秩要求同行:“我是三郎的護衛,豈能離開主子?”


    沒想到朱實也不肯:“沈大人這是瞧不起朱某?我也是練過幾天拳腳功夫的,胡大人帶大家離開,我帶四名護衛與你們同行!”


    胡常存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年齡最大,身臨險境卻全無自保之力,隻得接受了這個安排,再三叮囑:“沈少卿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事不宜遲,既有決斷,幾人扯麵巾捂臉,連主子帶侍衛總共十人,騎馬衝了出去。


    寧城城外,流民四散亂逃,身後官兵刀身滴血,追殺無辜百姓如同切瓜砍菜,正在興起之時,忽有數騎急馳而至,皆以麵巾遮臉,一言不發舉劍來刺。


    “找死!”


    官兵追逐小民百姓猶如惡虎驅羊,威風之極,誰曾想竟還有人膽敢衝出來反擊,當即囂張迎擊,專挑打頭的少女下手,雖瞧不見麵目,但見那身形,嘴裏不免不三不四:“小娘子難道模樣醜見不得人?不如揭下麵巾讓哥哥瞧瞧你的模樣兒,若是長的不錯,跟哥哥回去如何?”


    他一把年紀,足有三十多歲,胡子拉茬也不怕寒磣,竟敢以言語調戲。


    沈肇肚裏窩火,還未衝至那人近前,卻見陸微手腕一抖,軟劍如同靈蛇一般在那無恥的官兵脖子上遊走,剛剛還出言不遜的那名官兵腦袋便從脖子上搬了家,血如泉湧,衝天而起,一顆大好頭顱滾落在地,表情還保持著震驚的樣子,眼睛瞪得溜圓死不瞑目。


    朱實的三魂都差點震出竅——小丫頭原來深藏不漏?!


    沈大人這是從哪裏尋找來的小丫環?!


    沈肇更沒料到陸微平日脾氣乖順綿軟,說話細聲細氣,惹毛了如斯恐怖,他懸著的心忽然間落回了肚裏,想來陸女俠這些年應當過得不錯。


    其餘官兵皆驚呆了,指向流民的刀*槍不覺收斂,不過愣神的功夫,流民已經窺得生機,跌跌撞撞四散逃命。


    “你們是哪裏冒出來的?竟敢濫殺官兵,還不束手就擒!”帶兵的百戶暴喝,也顧不上再砍殺流民,招呼手下兵卒來抓幾人。


    可惜這一行無人回答,隻見官就砍,就兵就殺,趁機搭救刀斧之下的流民,已經接連砍翻好幾名官兵,一時情勢大轉。


    陸微的軟劍及時架住了一名官兵的陌刀,而陌刀下自以為必死無疑的少年未曾等到疼痛降臨,再睜開眼睛之時發現天降少女,手中軟劍被陌刀力壓,雙刃距離他麵龐一掌之距,不過是延緩了死亡時間。


    他此時倒臥黃土,連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眼睜睜看著軟劍從陌刀上遊走,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活不得了。


    少年眼珠子一動不敢動,時間過得仿佛極慢,卻不過是眨眼之間,他仿佛聽見自己的心髒咚的一聲重重跳了一下,未及跳第二下,少女的劍尖已切斷了握著陌刀的手腕,耳邊高亢的慘叫聲刺得耳膜生疼,砸下來的陌刀在差點貼上他麵皮的瞬間被軟劍挑開,一道輕柔的聲音問:“小兄弟,你沒事兒吧?”


    少年雙目呆直,靈魂歸竅,渾身發軟,下意識仰頭去瞧,馬上的少女伸出纖細柔軟的手:“小兄弟快起來!”


    他下意識握住了這隻手,少女幹燥溫暖的皮膚將他喚回人間,他後知後覺才想起來——他到底有多少日子未曾洗過手了?


    然而為時已晚,少女已經將他拉了起來,鬆開手往前衝去,一句細細的叮囑縈繞耳邊:“小兄弟快逃命吧。”


    同村的夏彪衝過來拍了他一巴掌:“忠哥兒,發什麽愣啊?”拉著他飛跑逃走。


    夏忠在逃命的間隙最後回頭瞧了一眼,少女提劍衝向官兵,纖瘦的腰身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處於困囚之地的流民窺見生機,如被困羅網的遊魚,有人施以援手割開幾道口子,霎時沒命的四散奔逃,眨眼間逃走大半。


    城頭之上,負責巡防的官兵起先還在看熱鬧,誰知很快便有十幾名官兵喪命。尤其當間一名使劍的女子,被數名官兵圍攻,卻立於馬背之上,劍光所過之處,頭顱滾滾,肢體飛斷,鮮血橫流,令人膽寒。


    場中這幫官兵殺小民百姓順手至極,輪到自己被收割也終於知道愛惜性命,眼見得同伴喪命,終有怯戰後退之意,甚至還有人向城內尋求救援,大聲喊話。


    城頭之上原本抱臂觀戰取樂的官兵們沒想到變故突起,一邊大喊:“有匪徒殺人啦……”一邊迅速派人向上官請示剿匪。


    沈肇:“……”


    朱實:“……”


    兩人皆是正經的科舉出身,天子門生朝廷命官,誰料還有被稱為“匪徒”的一天。


    城內官兵開始集結,流民已經四散奔逃,向黑夜更深的地方流竄而去,幾人也有不同程度的輕傷,沈肇當即立斷招呼眾人:“撤!”


    身後官兵眼見得幾人要逃,緊隨其後追了上去,卻因夜色太深援軍未至而躊躇不前,錯失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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