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啪”的一聲,芸娘手上用力,那所謂百金的斷弓又掰成了四段,人群中響起了抽氣聲,王世則嘴張得比眼睛都大,拉住一旁的顧言,


    “你,你看到了麽……她,她……”


    顧言隻掃了眼芸娘,神色淡淡。


    見到這番光景,李三郎陰沉著張臉,對身邊家奴道:


    “去我車上再拿把弓來,要十二力的。”


    人群裏頓時跟那燒開的沸水一樣,竊竊私語響成一片,十二力的弓放戰場上能射死匹大馬了,尋常人根本拉不開,這李三郎現如今把這弓給那女子,這不是等著讓眾人看她笑話嘛。


    “顧言,十二力的……”


    王世則小聲說著,可顧言依舊神色無變化,他隻能心裏納悶,不知他怎麽這麽淡定,似乎一點也不著急似的。


    國公府的家奴小跑著來回,將一柄新弓遞到芸娘麵前,芸娘拿在手裏掂了掂,李三郎不無得意地說,


    “這弓是照著飛將軍仿的,尋常人的臂力根本拉不開,你……”


    話音未落,芸娘隻換了隻手,左手持弓,右手向後,便把在眾目睽睽之下,張開胳膊,輕輕鬆鬆拉了個滿懷。


    人群中聲音漸落,屏住呼吸,隻盯著她手裏的弓,連李三郎也不由地看向她。


    那錐帽前的麵紗輕輕被風吹動,隻聽清脆的放弦聲,可是眾人卻一愣,沒看到預想之中勢如破竹的箭,反而隻聽“啪嗒”一聲,箭歪歪扭扭地掉在了不遠處的地上。


    王世則一怔,看著空放的箭,皺起眉頭,暗自嘀咕,感情顧言家的這小娘子隻是力氣大,壓根不會射箭。


    李三郎眉毛緩開,輕蔑一笑,瞟了眼芸娘身後的人,挑釁道:


    “我當是多厲害呢,不過是虛張聲勢,顧言,別整這些沒用的,讓個什麽都不懂的黃毛丫頭在這邊充數,別是自己怕了吧。”


    說完哄笑聲從他身後陣陣襲來,層層疊疊壓在芸娘耳邊,芸娘看到李三郎這副狂妄樣子,心裏不服氣,又拉開弓,但她光有一身蠻力,心裏焦急,根本不知道怎樣才能將箭射到靶子上,越急越亂,心裏不由得埋怨自己手笨,


    “目視前方,身挺直。”


    突然涼涼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芸娘怔了下,側過頭正對到身後人的脖頸處,風吹著麵紗,見他眼尾那顆淚痣映在逆光裏,不禁心跳漏了一拍,


    “身體不要轉,左手握緊,箭尾卡進弓弦。”


    聽著顧言慣常冷靜的聲音,像是風撫平了心裏的毛躁,慢慢靜了下來,她頭轉向靶。


    “你看,虎口朝這兒,瞄準沒那麽難。”


    他修長白皙的食指輕輕搭在她手上,像是括住了她的手,冰冷的體溫從手指尖傳開,淺淡的呼吸聲就在耳邊,有絲說不出的涼意。


    一旁李三郎微微眯起眼打量著顧言教芸娘的動作,語氣裏滿滿的輕蔑,


    “故弄玄虛,這箭法一時半會兒哪有這般好學。”


    一旁拍馬的人紛紛附和道:


    “就是,哪那麽好學。”


    “可不是,要是這三兩下能學會,豈不是人人都能考武舉……”


    聽著人群中的嗤笑輕言,顧言依舊穩穩地站在她身後,芸娘將那弓一點點拉開,直到力度灌滿雙臂,聽到顧言果斷道:


    “勾弦,放。”


    “咻!”


    箭以離弦之勢射出去,劃破獵獵長風,像道閃電,直中靶心,


    “中,三寸!”


    笑聲戛然而止,望著報數的人,剛才還笑的人皆是僵在嘴邊,楞楞望著那兩人。


    芸娘收起手,顧言緩緩鬆開手,瞥了她一眼,


    “會了麽?”


    “挺有意思的。”


    芸娘笑了笑,這箭拉緊射出時,倒是別有一番爽快輕鬆的感覺,李三郎瞧著芸娘輕鬆的模樣,臉色陰沉下來,


    “既然會了,那便再來一局定勝負。”


    “等等。”


    芸娘執著弓,偏過腦袋,瞥向李三郎,揚聲道:


    “這不公平,比什麽也是你提的,規則也是你定的,什麽都是你說的算,還比什麽比。”


    李三郎沒好氣道:“那你要怎樣?”


    芸娘瞥了眼他一身華服,跟個待宰的肥羊一樣,眼睛烏溜溜一轉,


    “賭大些,賭錢。”


    李三郎兩旁腮幫一抖,嗤笑道:


    “好啊,若是這一箭我輸了,我賠你千金。”


    話音將落,他便握弓拉滿,一隻眼死死盯著那遠處靶子,隻聽幹淨利索的放弦聲,一支利箭直刺而去,破風而過,那箭竟生生插進之前的箭之間,將之前的箭劈成了兩半。


    不愧是武將世家出身的李三郎啊,眾人心裏有些驚歎,再看向那姑娘不由地有些惋惜,力氣大能怎樣?畢竟是個女子,還能比得過這練武的男子去。


    芸娘也看了他一眼,站在眾目睽睽之下,斂起心神,舉起弓,心裏念著剛才顧言同她說的話,耳邊的一瞬間嬉笑聲便靜了下去,芸娘眨了眨眼一鬆開手,輕紗隨著手中放弦輕微搖晃,


    “中!”


    可後麵竟沒了聲音,眾人望去,她射出箭竟然射穿了草靶,直直沒入了假山的石頭上,眾人沒了聲音,停了半晌,皆是一臉不可思議。


    箭能入石,這得多大的力氣。


    以前隻聽說古來名將才能將箭射入到石頭中,誰曾想今日這麽個嬌小的姑娘竟有這般大的力氣。


    芸娘轉身看向李三郎,揚起臉,淡淡道:


    “你輸了。”


    李三郎有些恍惚,似有些不可置信,可那箭就分明在那兒,就是他使足了力不可能射進石頭裏。他轉過身,臉色黑如烏雲,眯著眼在芸娘身上打了個轉兒,停了半晌,話音似從後牙槽擠出來,


    “我李三郎願賭服輸。”


    說著,他望向她身旁的顧言,神色有些複雜,


    “從今日起,我李三郎便絕不會再找你半點麻煩。”


    說著,李三郎轉過身,和來時一樣,帶著簇擁著的人浩浩蕩蕩就要走,一聲清脆地聲音在身後響起,


    “慢著,錢呢?”


    李三郎身子頓了下,轉過頭看著那小娘子,隻見她慢悠悠走近些,可眾人想起她剛才那一箭,哪裏還會覺得這小娘子柔弱可欺,紛紛向後退了一步。


    李三郎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把身上摸了個遍,低頭急急問身邊家奴,


    “可有帶錢?”


    家奴舔著臉笑,“公子,小的跟您出門參宴,哪裏會帶那麽多銀錢。”


    這場景芸娘以前看人買肉的時候演多了,多是沒錢時老賴慣用的手段,她秀眉一挑,拉長了話音,


    “哦,看著威風的不得了,原來想賴賬啊。”


    “笑話,我堂堂國公府家的三公子……”


    李三郎話還沒說完,一隻手伸在他麵前,幹脆地打斷道:


    “那就別廢話,掏錢。”


    李三郎被逼急了,當著這麽多人不好落下麵子,對著她身後站著的顧言道:


    “顧言,你這娘子屬什麽的?是這輩子沒見過錢麽?不管管嗎?”


    顧言撩起眼皮,掃了他一眼,


    “我娘子哪裏說得不對嗎?”


    “你!”


    李三郎吃癟,他倒是猛然忘了這顧言慣常是個不吭聲的黑心腸子,和這小娘子一個唱紅臉一個白臉,竟是頭次讓他啞口無言。


    “好,好,這也是邪門了,讓你顧言從哪裏找來這麽個小娘子,不就是要錢嘛,這弓我便送給你了。”


    芸娘一臉嫌棄,“我要你這弓做什麽。”


    李三郎黑臉漲得通紅,


    “你不識好歹,這弓百金一張!”


    “那又能怎樣?”芸娘嫌棄地說,在她眼裏這東西不當吃不當喝,她又不上戰場打仗,在家裏射鳥玩啊。


    眾目睽睽之下,李三郎被逼得沒辦法,又摸了摸身上,一咬牙,滿臉肉痛地把個物件拋給她,芸娘伸手接住,隻聽他道:


    “宮裏的東西,可還行?”


    一聽是宮裏的,芸娘眨眨眼,悄沒聲息地收到了袖口裏,清脆道:


    “就這樣吧。”


    見她鬆了口,李三郎似是一刻都不願再留,氣呼呼地轉頭帶人就走,看熱鬧的人群也散開,對於看客來說今日這比試也不過是春日宴上的一個插曲,隨著春光漸落融在旁人的閑話談笑裏,慢慢地也就沒誰記得了。


    “有生之年能看到李三郎吃癟,也是難得。”


    王世信回頭看了眼芸娘,作了作揖


    “顧家娘子,當是個人物。”


    芸娘前世參加宴會總是被人奚落嘲笑,哪被人這麽正經地誇過,還有些難得害羞起來,連忙擺手,


    “哪裏,哪裏就是日常幹些活計,力氣大了些。”


    王世則聽到這兒,來了興趣,他本來就對顧言不聲不響地娶了親好奇得緊,便瞥了眼後麵慢慢走來的顧言,順著芸娘的話音問道:


    “不知小娘子之前都做些什麽活啊?”


    顧言走來的時候正聽到王世則的問話,他眉梢一挑,看向芸娘。


    “殺豬。”


    ——————————————


    晚風徐徐地吹入馬車,因顧言與王世則就會試還要說些話,芸娘便先坐在車上等著。


    她掀開簾子四下看了眼,可就是沒再看見趙氏的影子,心下有些懊惱,都怪那李三郎,本來是想打聽陸家的事的,誰知道被那李三郎截了胡,這下可好了,什麽都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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