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淩泉偏頭看去,謝秋桃懷裏抱著鐵琵琶,曲指輕彈,動作不大,也看不到真氣外顯的痕跡,但幾人身上的毛裘,連同躲在毛裘下的團子,毛毛都跟隨韻律一顫一顫的。


    站在門外的宋福,雖然看不明白內裏,但聽見這與眾不同的琵琶聲,眼中就顯出異色,而更讓他驚訝的,還在後麵。


    本來利淒厲掙紮的婦人,聽到鎮魂攝魄的曲調,身體明顯僵直了下,繼而軟倒在了床上,眼神從凶戾化為了失神和茫然。


    “這……”


    門內外的燕家主仆,瞧見此景,自是欣喜若狂。


    燕歌的反應,與他爹看到雲豹道人的反應相差無幾,當場跪倒下來,開口道:


    “謝女俠……不對,謝仙子,求你救救我娘……”


    語無倫次。


    左淩泉迅速把燕歌扶住,示意門內外的人別激動,安靜等待謝秋桃做法。


    謝秋桃並非在施展仙術,彈的隻是家傳的安魂調,和道門的三清鈴異曲同工。


    她彈了片刻,待婦人徹底安靜下來後,走到跟前詢問道:


    “嬸兒,你看到了什麽東西?”


    人精神失常發瘋,看到的都是幻覺假象,除鬼驅邪的修士之所以問這個問題,是因為幻覺也不會憑空產生,就和‘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樣,能通過幻覺判斷產生幻覺的緣由。


    婦人雙目無神,嘴唇囁嚅幾下,雖然吐字不清,但還是說出了:


    “葫蘆……葫蘆……”


    和燕家大公子說的一模一樣。


    謝秋桃聽見這個回答,自然皺起來眉。


    人發瘋,產生的幻覺千奇百怪,不可能一樣;能看到同一種幻象,隻能說明兩個人的瘋病同源,是由某一樣不為人知的東西引起的。


    左淩泉在旁邊等待片刻後,詢問道:


    “如何?”


    謝秋桃抱著鐵琵琶,有點發愁:


    “從反應來看,並非邪魅附體,更像是受到刺激,產生了過激反應,嗯……就和新兵蛋子在戰場上被嚇傻了差不多,要麽不敢動,要麽就亂砍人,拉都拉不住那種。”


    湯靜煣大概聽明白了意思,開口道:


    “莫不是撞葫蘆精了?”


    從瘋病之人的言語來看,確實有可能,但左淩泉琢磨了下,搖頭道:


    “不像。草木成精,按理說隻會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而且能成精的肯定是葫蘆藤,葫蘆和桃子差不多,還是種子,都沒生根發芽,怎麽修煉成精?”


    謝秋桃插話道:“也不是不行。母藤道行夠高,長得的葫蘆說不定就能直接開靈智……”


    三人的討論,有點跑題。


    左淩泉見燕歌滿懷期待等著,就詢問道:


    “先不說葫蘆了,燕伯母能不能治好?”


    謝秋桃微微聳肩:“神魂受了刺激,就和心病一樣,不解決源頭,身體調理得再好也沒用,我也隻能暫時安撫。”


    燕歌聞言眼底有些失望,不過能讓娘親穩定下來,他就已經看到了曙光,點頭道:


    “隻要能解決就好,爹正在安排人找和葫蘆有關的物件兒,等找到了,我馬上通知幾位仙師。”


    謝秋桃沒看出緣由,心底覺得棘手,不想讓燕歌對她期望太大,搖頭道:


    “我們哪是什麽仙師,會些方術罷了……”


    幾人聊了兩句,因為燕歌他娘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燕歌想趁此機會喂點吃食,就先離開了院子,由管家宋福帶著,先去客房住下。


    管家宋福瞧見謝秋桃漏了一手,眼中再無輕視,路上客客氣氣招呼,到了客院後,還拿來了一罐‘仙茶’。


    仙茶不是上等貨,口感和蘊含的靈氣都一般,但這種純粹的消遣之物,放在修行道也不是尋常修士喝得起的,也不知燕家花了多大價錢,才從外麵淘回來。


    左淩泉在富婆寶寶哪裏喝了不知多少仙茶,對這種物件並不熱衷,自然沒讓燕家破費,婉拒了這些招待,等宋福離開後,就和兩個姑娘一起,探查燕家莊內的情況。


    燕家莊依山傍水,規模很大,園林雪色放在俗世也是一絕,不過此時在莊子裏的人,顯然沒心思賞景,各種來曆不明的‘仙師’,正在莊子裏四處挖石板、掀瓦片,還有站在樓頂看風水的。


    左淩泉三人也沒有明確頭緒,探查的方式,和莊子裏的江湖先生其實區別不大,無非走走看看,尋找古怪之處;這方麵團子很擅長,不過怕被道友發現異樣,團子隻能縮在湯靜煣的毛球下麵,偷偷暗中觀察。


    三人沿著山莊遊廊走了一陣,並未發現異常之處,轉過遊廊拐角之時,倒是瞧見一個人從湖畔的圓門走了過來。


    來人扮相頗為粗野,身著土黃色的皮襖,腰間插著把帶著有油汙的鐵劍,懷裏抱著一個木箱,臉上的表情就如同剛從賭場大賺一筆的賭徒似的,還哼著小曲兒。


    左淩泉餘光一掃,認出此人是在大廳有過一麵的‘劍仙’樊錦,從這模樣來看,那三千兩銀子是要到手了。


    謝秋桃和湯靜煣對此人感官都不怎麽樣,當作沒看見,繼續琢磨遊廊外的花花草草,左淩泉自然也沒搭理。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樊錦從圓門過來,瞧見三人,竟然主動開口打起了招呼:


    “小子,看你穿得像個劍客,也是過來幫燕家斬妖除魔的?”


    左淩泉微微皺眉,偏過頭來,回應道:


    “樊劍仙確定自己是過來幫忙的?”


    樊錦走到遊廊中,把三百來斤的木箱放在美人靠上,搓了兩下凍紅的手:


    “修行道的規矩,你這小年輕不理解也正常。你以為我樊錦貪財?非也,這是中洲劍客的規矩……”


    左淩泉都被逗笑了,掃了眼樊錦腰間帶著油汙的劍鞘:


    “中洲劍客有這規矩?我常年四處跑,怎麽沒聽說過?”


    “就你這年紀,能跑多遠?我當年在劍皇城闖蕩的時候,你恐怕還穿著開襠褲……”


    樊錦似乎很喜歡擺高人做派,見左淩泉反駁了兩句,就在遊廊裏坐了下來,把劍有模有樣地放在膝上:


    “看你年紀不大,我也不介意指點你兩句。這修行道也好,江湖也罷,最重的東西是人情,咱們劍客講究逍遙自在,更是沾不得這玩意兒。


    “就說燕家這事兒,我若是擺出行俠仗義的架子過來,辦完事兒拿不拿錢,燕家都得記我一份人情,又要銀子又要麵子,這不是不要臉嗎?提前把銀子拿了就不一樣了,不管我這次是虧本還是賺了,都是燕家聘請我樊錦辦事兒,一錘子買賣,事後一拍兩散,誰也不欠誰,這才像劍客的作風,你說是不是?”


    樊錦這番話也不無道理。


    但有道理的前提,是樊錦有能力處理這件事兒,能盡心盡力去辦。


    目前所有人都沒把握,也沒低氣開價碼,樊錦這樣的卻敢先要三千兩銀子,這不是趁火打劫是什麽?


    謝秋桃聽不下去,插話道:


    “樊劍仙,你銀子都收了,接下來準備怎麽辦這事兒?”


    樊錦顯然不知道,所以沒正麵回答,而是道;


    “車到山前必有路,既然收了銀子,肯定就得把這事兒解決。你們也別懷疑我這話,我的引路人,你們知道是誰嗎?”


    所謂引路人,是指帶領自己走上修行道的長輩,就比如左淩泉的引路人是吳清婉,左雲亭的引路人是老陸,不一定是師父,但分量也很重,可以作為修士的擔保人。


    左淩泉挺好奇是什麽人把這麽個貨色引上了修行道,詢問道:


    “是何方高人?”


    “劍九明日愁!聽說過吧?”


    八尊主、是劍皇的名號,山上修士如雷貫耳,左淩泉走了趟中洲,自然聽說過,但每個人的詳細情況,就和八尊主一樣,很神秘,沒幾個人清楚。


    聽見樊錦忽然抬出來一位劍皇,左淩泉都不知道該說他什麽了,配合著道:


    “哦?閣下難不成是劍皇的高徒?”


    樊錦擺了擺手:“引路人,不是師長,這話你怎麽都聽不明白。明日愁明劍仙,和我是同鄉,雖然時間差了三百來年,但從一個地方走出來的關係抹不掉,我樊錦自幼便以明劍仙為榜樣,他便是我的引路人,在外麵為人處世,不會給他老人家臉上抹黑……”


    “……?”


    這能算引路人?


    左淩泉覺得自己是喝多了,才站在這裏和一個潑皮瞎扯,他搖了搖頭,拱手告辭,帶著兩個姑娘直接回了院子。


    樊錦話說到一半,見左淩泉不聽了,還自顧自來了句:


    “高人指點的機會,一輩子都遇不上幾次,年輕人不珍惜,我又何必強求……”


    謝秋桃憋得和難受,轉過牆角後,才瞪大眸子,難以置信道:


    “這是個什麽人呀,我走南闖北這麽多年,頭一次見比我還能吹的,我扯虎皮大旗,至少會找個見過的,這人直接瞎扯,要按他的說法,我的引路人還是道祖呢……”


    湯靜煣深有同感。


    左淩泉搖頭一笑,對方才提起的劍九明日愁生出了幾分興趣,他取出天遁牌,詢問道:


    “靈燁,明日愁是什麽人?”


    畫舫上的靈燁,很快傳來的回應:


    “排行老九的劍皇唄,還能是什麽人。明日愁為人很逍遙,極少露麵,據說連劍皇城都聯係不上,我隻知道他愛酒如癡,幾次露麵都和酒有關……對了,最出名的一次,是去桃花潭問桃花尊主討要酒水,桃花尊主給了一壺,結果你猜怎麽著?”


    能這麽問,結果肯定不同尋常,左淩泉問道:


    “難不成不滿意?”


    “嗯,仙人釀是公認的仙家第一陳釀,不合明日愁胃口罷了,眾口難調,這也正常。但明日愁固執己見,還不好好說話,非得說桃花尊主釀酒的法子過於追求用料,不能叫酒,應該改名叫‘奇珍湯’,噗——……”


    笑聲如銀鈴。


    左淩泉眼神錯愕:“結果呢?桃花前輩不得記恨他幾百年?”


    “你倒是挺了解桃花尊主的脾氣,桃花尊主本身也是愛酒如癡的酒鬼,被人如此評價自己的傑作,胸脯估計都氣炸了,再不搭理中洲劍修;然後其他劍仙就蒙了,哀嚎遍地,差點把明日愁罵死……”


    自從為人妻後,上官靈燁私下的言談,漸漸變的有些葷了。


    謝秋桃聽到‘胸脯都氣炸了’,眼神古怪,低頭瞄了眼,還下意識挺了下,可惜左淩泉在前麵沒瞧見。


    湯靜煣不喜歡這些亂七八糟的修行事兒,見靈燁有點春心蕩漾的意思,插話道:


    “靈燁,在船上呆著悶吧?小左在京城買了幾壇子酒,味道極好,要不晚上下來坐坐,一起喝兩杯?”


    左淩泉聽見此言,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肚子裏的酒蟲鬧騰了,還是那什麽蟲鬧騰了。


    靈燁麵對靜煣的組隊邀請,稍微猶豫了下,才開口道:


    “燕家遇這麽大麻煩,在人屋裏鬧騰不合適,先把這事兒解決了再說。”


    謝秋桃正在為此事發愁,詢問道:


    “上官姐姐,你看出什麽問題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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