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膝跪在地上,陸雨歇用額頭蹭了蹭唐煙煙眉眼,他眼眶熱淚不經意滾落在她唇角:“對不起。”


    ……


    鳥鳴啾啾近在耳畔,呼吸間全是花朵芬芳。


    唐煙煙體內仿佛有怎麽都使不完的力氣,她躺在柔軟的雲朵裏,四周有源源不斷的生息爭先恐後湧入她體內。


    她不需要再像從前那般費力地汲取靈力,那些磅礴生息自動聚攏在她丹田,然後化為純淨靈霧,它們穿過她血液與骨髓,幫助她不斷地往前進,就似攀登台階,一步一步,不斷往上。


    唐煙煙覺得,她仿佛要進階了。


    從結丹一重境直接跨越到結丹三重境?


    唔,難道她是在做夢嗎?


    這夢好甜,甜得未免太過不真實。


    正想著,唐煙煙嘴角忽地落了滴雨。


    好苦!天上怎麽會落那麽苦的雨?


    果然隻是在做夢而已嗎?


    唐煙煙心情複雜地舔了舔唇角,更苦了。


    如蝶翼般的睫毛緩緩顫動,唐煙煙休息夠了,終於從虛幻中睜開眼睛。


    她迷茫地望向繪著祥雲仙鶴的房頂,這裏是哪兒?


    指尖輕微動了動,唐煙煙愕然驚覺,她竟不是在做夢,她真的已步入結丹三重境。


    與此同時,被困烈焰魔窟的種種畫麵,如潮水般湧入唐煙煙腦海,唐煙煙倉皇掀開被褥,預備下床尋找陸雨歇,然而她焦切的動作卻在看見窗下那抹雪白身影時僵住。


    是陸雨歇,他也沒事?


    唐煙煙急忙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他,他身上的那些傷口都愈合了,他又是這天地間最皎潔無暇不染纖塵的那輪瑩月了。


    真好。


    眼眶浮出不爭氣的水霧,唐煙煙用袖擺迅速擦淨。


    不哭不哭,他們從烈焰魔窟中逃出來,大難不死這件事本身,再值得慶賀不過。


    仿佛似有所覺,那郎豔獨絕的身影微微側身,麵向坐在榻上的唐煙煙。


    他眉眼清冷,容色平淡,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大喜過望的唐煙煙毫無所覺,她笑眼宛如弦月,全身每處都在真情實感的雀躍:“陸雨歇,我是在做夢嗎?現在站在我麵前的你是真實的你嗎?躺在榻上的我又是真實的我嗎?”雙手捂住發燙的臉,唐煙煙迫不及待地問,“這一切到底怎麽回事?我明明記得——”


    下意識摸了摸完好無損的脖頸,唐煙煙想起她記憶裏的最後一幕。


    被魔氣影響的陸雨歇差點掐死她。


    但他沒有,他清醒了,他沒有屈服於那些可惡的魔氣,他真了不起!


    唐煙煙仰頭望著陸雨歇,笑意盈盈。


    陸雨歇目光落在唐煙煙白皙如玉並無紅痕的脖頸,像觸電般,一眼便立即收回。


    低垂眉眼,陸雨歇語氣平穩:“抱歉,險些傷到你。你昏倒後,我神智恢複,成功抑製住那些黑霧,然後順利帶你從烈焰魔窟離開。”


    唐煙煙歪著頭,嬌俏地向陸雨歇豎起大拇指:“唔,我們大寶果然最棒最厲害了!”


    按照往常,陸雨歇會回她或羞澀或得意的笑容。


    但此時的陸雨歇神色並無波動。


    唐煙煙不以為意:“你身上的傷全好了嗎?”


    陸雨歇頷首。


    唐煙煙興奮地繼續問:“那你快幫我看看,你看到了嗎?我步入結丹三重境了誒?為什麽呀?睡夢中也能進階嗎?天底下竟有這般好事?”


    陸雨歇眼底劃過一絲笑意,旋即湮滅無蹤,他言簡意賅地為唐煙煙解答:“生息無處不在,無需如靈力般刻意吸收納入。你日後以生息修煉,佐以靈氣,不會再比那些天資非凡的修者慢。”


    “真的嗎?”唐煙煙美得快要冒泡,“我唐小煙這是要逆襲的節奏嗎?一趟烈焰魔窟,竟因禍得福?”


    陸雨歇不再作任何回應。


    唐煙煙高興了會兒,疑惑地望向四周:“這裏是哪裏呀?我們不在眷古峰嗎?”


    陸雨歇淡淡嗯了聲:“此處是方寸世尊的指月峰。”


    唐煙煙莫名其妙:“為什麽我們要住這裏?眷古峰怎麽了嗎?”


    陸雨歇抬起頭,他直視唐煙煙眼睛:“眷古峰安好,”頓了頓,又說,“是你住在此處,不是我們。”


    再遲鈍,唐煙煙也察覺到不對勁。


    若不是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唐煙煙早該看出陸雨歇的異處。


    譬如他遠遠立在窗下,從轉過身後,他並未向她靠近半步。


    譬如他疏離的眼神,譬如他過於一板一眼的姿態……


    不等唐煙煙開口,陸雨歇從容不迫地向她坦白:“唐煙煙,本尊已恢複神識。孤男寡女,同處眷古峰多有不便,你今後若不願回棲霞峰,住在世尊的這座指月峰即可。”


    唐煙煙許久無言,她隻靜默地望著陸雨歇。


    天光微暖,廊外樹影婆娑地灑入點點斑駁,參差地落在他肩頭。


    他半張臉埋沒在陰影裏,一半陌生,一半熟悉。


    唐煙煙忽地輕笑:“你什麽時候恢複的?”她聲音很溫和,毫無氣憤與訝然。


    陸雨歇低聲道:“你昏倒時,本尊在那刹清醒。”


    唐煙煙哦了聲,笑著望向別處,她盯著房中角落的青瓷花瓶打量,那瓶口插著兩枝開得正豔的芙蓉,非常漂亮。


    “是那時嗎?”


    陸雨歇回:“正是。”


    交握在一起的雙手突然乏力,唐煙煙輕描淡寫地回眸看向陸雨歇:“你確定?要不要再細細思量一番?”


    陸雨歇麵色毫無波動地與唐煙煙對視。


    良久,沒有人率先挪開視線。


    唐煙煙甘拜下風地扯唇:“所以,那個處處為我著想、拚盡全力救我的人,不是你陸雨歇,隻是陸大寶,對嗎?”


    陸雨歇無聲默認。


    唐煙煙點了點頭,笑問:“陸雨歇和陸大寶,難道不是一個人嗎?”


    “不是。”


    “那敢問仙尊,你還擁有作為陸大寶時的記憶嗎?”


    “本尊記得。”


    “什麽感覺?”唐煙煙並不退讓地步步逼問,“既然你記得一清二楚,那作為陸雨歇的你,並不認可作為陸大寶的你嗎?那些記憶的存在,對你來說,也毫無意義?”


    “並非毫無意義,”陸雨歇靜靜看著唐煙煙,他纖長睫毛很慢地眨動,幽深眼瞳如一汪深不可測的古潭,“本尊覺得難堪,那段日子是本尊數千年來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它的存在將在日後時時刻刻警醒本尊,莫再陷入那般境地。”


    唐煙煙必須承認,她再好的脾氣,也快要忍不住了。


    冷冷瞪著陸雨歇,唐煙煙氣極反笑,她咬牙切齒道:“字字句句,仙尊可當心點說,話一旦講得太絕,便不是何時都有轉圜挽留的餘地。”


    第五五章


    兩人陷入僵持的局麵。


    陸雨歇沉默地立在窗沿, 雅若高空觸不可及的流雲,清如雪中從不折腰的寒鬆。


    許久,他冷冽嗓音在空寂中回響:“唐煙煙, 本尊念你在凡塵對本尊多有照料,不予計較你曾經的謊言,以及你現下的出言不遜。”略停頓, 陸雨歇又道, “本尊會為你安排好後續事宜, 你可拜入方寸世尊門下,做他……”


    “不必。”唐煙煙斷然拒絕,“你很奇怪, 你口口聲聲說那些過往令你難堪, 現在又是在做什麽?你到底站在什麽立場為我考慮?”


    “本尊,並非不知恩圖報的人。”


    唐煙煙忍不住望向陸雨歇, 他依然麵無表情, 一雙眼底沉著她參不透的濃鬱墨色。


    收回目光,唐煙煙語氣淡淡的:“原來如此。既然你說以前的你並不是此刻的你, 那麽從前的他已經替我做好一切安排,就不必勞你費心了。”


    陸雨歇靜默了會兒,轉身欲走。


    唐煙煙說不清她是生氣更多,還是覺得這一切滑稽可笑更多。


    在那抹清雋身影跨出玉檻前,唐煙煙不甘地叫住陸雨歇:“這就是你的選擇嗎?不做陸大寶,隻做仙尊陸雨歇?”


    陸雨歇沒有回頭,他口吻如一汪靜水, 毫無波瀾起伏:“本尊從來都隻是本尊。”


    冬日陽光溫煦, 陸雨歇走到簷下, 步入台階, 逐漸湮沒在淺淺金光裏。


    唐煙煙視線幾乎凝在他消失的方向。


    其實早在陷入烈焰魔窟前,唐煙煙便覺出陸雨歇的些許不對勁之處。


    她權當他神識在緩慢蘇醒,陸大寶是他,陸雨歇亦是他。


    進入烈焰魔窟後,唐煙煙便確定,陸雨歇是真的回來了。


    但除了一點點陌生外,他和曾經的陸大寶並沒有太多差別,至少在她麵前,是這樣的。


    那現在呢?


    陸雨歇莫名其妙說這些傷人的話,很好玩嗎?


    唐煙煙眼眶發紅地靠在床榻,她討厭他。


    不管陸雨歇到底有什麽苦衷,她都不想輕易原諒他。


    十天,如果十天內他忍不住向她道歉,唐煙煙覺得,她還是可以稍微考慮一下的。


    風卷起枯葉不停飛落在地麵,陸雨歇踩過一地落葉,離開唐煙煙庭院。


    指月峰同玄英宗任何一處都不同,峰內建築雖修繕精致,樹木靈草卻生得隨意,頗有幾分“天然去雕飾”的出塵氣質。


    參天榕樹下,方寸世尊正毫無形象地坐在岩石飲酒。


    陸雨歇經過時頓住步伐,他頗客氣地向方寸世尊拱手:“這段日子便勞世尊多加照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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