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蔻蔻也知道自己缺德,但當初她被老和尚趕出寺門的事才過去沒多久了,原本以為回了上海就再也沒機會報了,誰能想到裴恕一單case給自己拉了回來,還正好碰到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要不趁機搞搞那老和尚心態,豈不辜負了上天的眷顧?


    她想著便愉悅地喝了一口咖啡:“我這邊萬事俱備,隻欠你這邊的東風了。寺廟那邊聯絡了嗎,給他們做好暗示了?”


    搞那掃地老和尚的心態,也就是順便玩一回罷了,真正的目的還在張賢。


    基金會有人搞事,他們得讓寺廟那邊推張賢出麵解決問題。


    所以薛琳負責的是聯絡寺廟這邊的人,看能不能用巧妙的方法跟他們暗示張賢的能力,在他們心裏埋下“張賢一定能解決這種問題”的種子,等到事情出了的時候,就會很自然而然地想到張賢,讓這人出麵來解決問題,免得她們再大費周章。


    隻是沒想到,薛琳竟皺起了眉頭:“人我已經找了,話我也已經說了。但這種暗示,未必就能起到效果。我還是覺得不保險,畢竟我們都沒有接觸過張賢,不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如果他的確清心寡欲,就算別人想起他,他也不想出麵呢?”


    林蔻蔻看向她:“你的想法是?”


    薛琳沉默片刻,截然道:“我想直接從張賢那邊下手,比如通過寺廟裏一些認識他的僧人,對他進行遊說,勸他管一管這次的事情。”


    林蔻蔻隻問:“遊說,用什麽理由呢?”


    張賢又不是基金會的理事人,在寺廟裏也沒掛上什麽職務,除非是寺廟裏有需求,找到他,他才有可能幫忙。


    平白去遊說,找什麽理由呢?


    林蔻蔻道:“而且我認為很冒險。如果你遊說不成,反而會暴露我們鼓動基金會鬧事的目的所在,到時候寺廟趕我們出去事小,在張賢那邊壞了印象事大,很有可能雞飛蛋打,什麽也撈不著。”


    薛琳繃著一張臉,突然就不想說話了。


    這還是她頭一次為聯係候選人發愁,畢竟以前隻要掛出途瑞的招牌,就算是ceo也不會輕易掛斷她的電話,可現在連見候選人一麵都要處心積慮。而且她為求穩妥提出來的方案,竟然還被林蔻蔻當麵反駁!


    她往座椅上一靠,將手裏的鋼筆扔到了桌上:“做都沒做就在分析後果,你鼓動基金會鬧事就沒考慮過敗露的後果嗎?”


    林蔻蔻感覺到了她的不爽,隻鎮定一笑:“那你有更好更快的方案嗎?”


    薛琳瞬間說不出話。


    兩人原本就說不上對付,迫於形勢合作這一把,還遇到分歧,小會議室裏的氣氛,忽然就變得沉凝起來。


    作為一名小小的普通助理,甚至都算不上助理顧問,舒甜在旁邊看得膽戰心驚,目光從薛琳的身上移到林蔻蔻身上,又從林蔻蔻身上移回來,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什麽話想講,但又似乎很猶豫,不敢講。


    林蔻蔻看見,問:“舒助理怎麽了?”


    舒甜嚇了一跳,下意識回道:“沒,我隻是在想您說的方案,張賢先生現在是個出家人,如果按出家人的方式跟他談呢?”


    薛琳扭頭看她。


    林蔻蔻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出家人的方式?”


    舒甜原本就不大的膽子更小了,臉都紅了一片:“佛學不是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嗎?如果找個人用談佛經講佛理的方式勸張先生出麵,會不會有一點勝算……”


    同時被這身為業界大佬的兩人注視著,她緊張死了。


    越說聲音越小,到後麵幹脆聽不見了。


    可林蔻蔻腦袋裏的靈光已經乍然閃現,怔神片刻後,幾乎是眼放異彩地看向舒甜:“可以嘛,沒看出來,你平時不聲不響的,竟然還是個小天才。”


    薛琳也頗感意外。


    林蔻蔻不由有些豔羨:“薛顧問身邊可真是臥虎藏龍啊,小小一個助理都能提出這麽新奇的點子……”


    薛琳的臉色有些微妙,再次深深看了舒甜一眼,扯扯嘴角,頗有點皮笑肉不笑的味道,好像也並不為自己手底下人的出色而欣慰或者驕傲,隻是冷言問林蔻蔻:“如果用這個方案,就可以?”


    林蔻蔻道:“雖然也有風險,但我覺得可以一試。”


    尤其是舒甜剛才說的那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講的就是佛家犧牲自己普度眾生,換到張賢身上,那就是道德綁架他出麵替清泉寺、替基金會解決問題。他要是答應,願意出麵,那她們就可以順利見到他;他要是不答應不願意出麵,證明這人也沒有多少學佛的覺悟,還是個世俗的人,要挖他出山隻要肯動腦筋,想必也不太難。


    “所以現在隻要能找到一個靠譜的人當你的說客,就可以去試試了。”林蔻蔻看向薛琳,“這方麵你那邊找得到靠譜的人嗎?”


    言下之意是你要沒有合適的,我能幫你介紹。


    但薛琳沒有領情,極其冷淡地道:“這就不用林顧問費心了,我已經跟一個想要還俗的僧人說好了,我幫他介紹離開清泉寺之後的工作,他幫我遊說張賢。”


    “哦。”林蔻蔻感覺出她的冷淡來,卻是半點也不在意,片刻後便重新笑起來,“你有辦法就最好,那我等你好消息了。”


    兩人又隨便談了點細節問題,這次就差不多結束了。


    十一點半的樣子,林蔻蔻端起那杯還沒喝完的咖啡先行離開,臨走時還不忘拍了下舒甜的肩膀,鼓勵這個看上去還怯生生的小姑娘,道:“還挺敢想的,是塊當獵頭的料,以後大有前途。”


    舒甜又驚又喜,臉都憋紅了,連忙低下頭:“謝謝林顧問,都是總監平時教得好。”


    林蔻蔻不由看了薛琳一眼,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已經開始酸了——


    做事周到,還這麽會說話的助理,隨便誇她一句她都歸功於自己上司……


    怎麽就沒叫她遇到呢?


    越咂摸越不是滋味兒,林蔻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心情複雜地走了。


    隻是她走之後,小會議室裏的氣氛,卻變得古怪起來。


    薛琳看著舒甜,不知在想什麽。


    舒甜原本還處於自己竟然被林蔻蔻誇了的興奮之中,一抬頭觸到薛琳的眼神,麵色卻不由白了一白:“總監……”


    薛琳竟笑了起來,隻是那笑聲裏沒什麽溫度,反而讓人覺得冷:“被人誇兩句,不會真就以為自己可以了吧?”


    舒甜連忙道:“沒有,我……”


    薛琳笑意瞬間收斂,聲音已厲,直接打斷她:“在歧路那種小公司,或者她以前待的航向,你這樣的或許的確能算不錯,畢竟她林蔻蔻沒有真正的混過四大,也不知道途瑞是什麽用人標準。但你自己在途瑞待這麽長時間,應該知道。”


    舒甜頓時像被針紮一樣,抖了一下。


    薛琳隻冷哼一聲:“這個世界是講運氣的。當初把你錄進來,不過是我一時心軟,看你可憐,被別人排擠,並不是真的覺得你比你那幾個同級的校友好多少。我助理的這個位置,你要不能好好幹,公司裏多的是人想取代你頂上來。你就算想要當獵頭,現在也還差得遠。你懂我跟你說這話的意思嗎?”


    舒甜深吸一口氣道:“知道,薛總監都是為了我好,在途瑞、在您身邊的機會,我會好好珍惜,絕不讓您失望。”


    薛琳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站起來道:“行了,住在山上沒有酒店裏方便,我房間現在亂得很,你去給我打掃一下吧。”


    舒甜點頭道:“好。”


    薛琳交代完,便拎起自己的包,直接離開,準備去完成自己接下來的工作。


    舒甜留在原地,卻半天沒動。


    她不高的個子,垂著頭,隱約能看見有淚珠從臉上滾下來掉到地上。


    正對著這間會議室的樓梯拐角處,因為忘了拿東西去而複返的林蔻蔻,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幕。


    薛琳剛才那番話,她都聽見了。


    隻是此刻看著那忍不住咬唇哭泣的小助理,她終究沒有走上去,隻是站在這不太容易被人注意到的樓梯拐角,慢慢皺起了眉頭。


    舒甜似乎是流了一會兒的眼淚,平複了一下情緒,才連忙胡亂地抹了兩把臉,重新打整起精神,把會議室裏都收拾幹淨之後,便拿著房卡,去了薛琳的房間。


    會議室裏,終於不見一個人。


    林蔻蔻這時才從樓梯上踱步下來,低眸看一眼自己手裏那杯半糖摩卡,唇角卻掛起一抹嘲諷:“什麽年頭了,還搞pua……”


    就因為她剛才隨便誇了人兩句,就要訓狗一樣把人訓到這個程度?


    還途瑞的標準……


    途瑞現在的標準難道就是周飛那種貨色嗎?


    林蔻蔻冷笑一聲。


    原本她對薛琳的印象,雖然算不上好,可也算不上壞,什麽雜誌拉踩、群裏diss在她看來都不算什麽,甚至覺得薛琳至少業務水平過硬。畢竟新人剛入行,年輕氣盛也需要一個渠道來出名,就算不是她林蔻蔻,也可能是別人,某種意義上她還要感謝薛琳為自己增加了曝光和知名度。


    可眼下這一出……


    身為獵頭連基本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都沒有,完全一副上位者、資本家嘴臉,實在讓人有點倒胃口了。


    她忽然覺得,裴恕先前罵她,是一點沒罵錯。


    能接施定青case的,能有幾個好貨色?


    考慮再三,她拿出手機,給那位已經被自己得罪狠了的大顧問發了條消息:“喂,氣消了沒?”


    第53章 打賭


    手機震動了一下,有新消息提醒。


    裴恕拿起來看了一眼,嘴角便微微一抽:昨晚上的賬都還沒算呢,又來問他氣消沒?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他一尋思,懶得搭理,幹脆沒回,隻把注意力放回了眼前。


    “下不下啊,你還要想多久?我們中午還要回去吃飯的。”


    “是啊。”


    “再想想……我下這兒,啊不,我下這兒……”


    ……


    白雲亭裏,老和尚智定還在拉人下棋。隻是仍舊是昨天的老毛病,一步棋要想上半天,等得人腦袋大。


    上山的遊客都去山頂轉一圈下來了,他還舉著棋在那兒琢磨。


    棋盤對麵的棋友換了有七八個,都因為受不了他這種老牛拉破車的下法找借口溜走。


    眼下坐對麵的,是個滿頭白發的老人家。


    看得出他大概是有這方麵的信仰,言語間對智定老和尚頗為尊重,一個一個“法師”,一口一個“您”。


    隻是此刻智定這一手棋,想了有十好幾分鍾了。


    老人家悄悄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心裏暗自叫苦,已經萌生了退意,試探著開口:“智定法師,您這一手棋還要想多久啊?”


    智定沉浸在思考中,下意識道:“不急。”


    不急?


    您不急我急啊!


    老人家終於意識到,這根本就是個深坑:難怪寺廟裏能人輩出,可作為高僧的智定法師想要下棋卻隻能出來找路人下。就這下棋的德性,誰能忍啊!


    他眼皮挑著,小心打量著智定,心生一計,咳嗽了一聲:“咳,那要不您慢慢想,我先去趟洗手間?”


    裴恕一聽,立刻看了他一眼。


    僅剩下的幾名圍觀群眾,也心照不宣地對望:這戲碼,他們可太熟了,短短一個上午可已經上演過七八回了……


    然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智定老和尚——對此還渾然無覺,隨口道:“沒事,你去吧,等你回來我肯定已經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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