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聚會,是一場惜別。


    為了大會搭建起來的展台已經陸續拆除,隻在夜色裏留下一些殘餘的狼藉。


    許多人結束後的當晚便已經離開,也有人還要在酒店住一晚,等到次日清晨再走。


    人們從哪裏來,就回到哪裏去。


    會場裏曾經勠力同心、稱兄道弟,等回到各自的戰場,如果狹路相逢也不怕鬥個你死我活,大不了來年大會再相互賠禮道歉。


    隻有少數幾家公司的人多留了半天,國際獵聯那邊經過這次大會的考察,已經選出了十家國內獵頭公司,邀請他們正式加入國際獵頭聯盟,並出席簽約儀式。


    名單上大多都是國內有頭有臉或是本次大會上表現出彩的公司。


    歧路和航向都在其中。


    孫克誠得知這消息差點沒樂歪了嘴,連展台的不快都忘記了,高高興興跟林蔻蔻、裴恕一塊兒前往了簽約儀式。


    航向那邊則由莊擇出麵。


    經過前段時間的觀察,大家基本都知道他跟國際獵聯那幫人關係匪淺。在這場簽約儀式上,雖然十家公司並未排出什麽先後次序,但莊擇本人在國際獵聯這邊卻備受禮遇,連帶著航向也臉上有光,仿佛其他人和其他公司都成了鑲邊捧場的配角。


    事後,不少獵頭私底下談起此事,都覺得航向有了莊擇隻怕是要起死回生,再次煥發生機。再加上最近幾年國內企業出現了一批出海熱潮,國際上的人才流動日趨頻繁,航向有國際獵聯這邊的優待和資源支持,光是起點就已經高出別家公司一大截了。


    隻是誰也沒想到,才過去不到半個月,國內獵協這邊忽然由陳誌山發起了提議,召開了一次全體會議。


    獵協全體成員表決投票,半數通過,竟將航向一腳從獵協理事會的席位上踹了下去!


    據傳當日投票結束後,程冀離開時,一張臉黑得能擰出水來。


    然而這還僅僅隻是個開始。


    更爆炸的反轉,來自於航向內部,或者說,來自一年多之前收購了航向的引力集團——


    r大會結束三個月後,引力集團毫無征兆地發布了一則裁員通知,為降本增效,將裁掉航向60%的員工,剩下的人則集體打包並入集團人事部門的特別招聘小組,專注於為集團招聘人才。


    而總攬本次裁員事項的,赫然是前陣子才上任航向獵頭總監的莊擇!


    消息一出,簡直驚掉了整個行業的下巴。


    就連林蔻蔻都一萬個沒想到。


    她原以為雖然莊擇是做裁員的,但能在大會上力壓一種精英,必然有兩把刷子在身上,施定青找他來當獵頭總監,是找對了。可誰能想到,最後他竟然才是向航向舉起屠刀的那個人!


    隻有裴恕,聽說消息之後格外平靜,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林蔻蔻不免詫異。


    裴恕卻想起幾個月前,莊擇還試圖拉攏他回去幹裁員時脫口而出的那一句:“航向早都被引力集團收購了,給我開工資的又不是施定青。”


    那時他便察覺,莊擇到航向的目的並不單純了。


    哪怕半個香港的打工人都餓死,也餓不到他莊擇的頭上。


    已經在裁員領域幹成了第一人,隻說為著一點對裴恕、對林蔻蔻甚至對航向和歧路的興趣,就到內地來,屈就於一個獵頭總監的職位,實在不像是他那種凡事“利”字當頭的性情。


    裴恕簡單解釋了兩句。


    林蔻蔻便感覺複雜起來:“施定青哪裏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上了別人套的時候?照這樣說,莊擇是一早就接了引力集團的活兒,然後才順勢答應了施定青,正好在總監這個位置上,對公司的情況了如指掌,到這時候該裁誰留誰便一目了然,手起刀落,幹脆狠辣。隻是不知道施定青……”


    航向一個公司縮減為引力集團人事部門的特招組,施定青自然也不會再是航向的總裁,離開成了必然。


    裴恕聞言,沉默了良久,隻道:“她手裏有錢,還有張賢,背景厚人脈廣。像她這樣的人,去哪裏都不會太差的。”


    一場風暴,就這樣席卷了航向。


    一如裴恕與林蔻蔻所料,施定青果然離開了航向,很快宣布與張賢一道新投了某家芯片公司。


    林蔻蔻打開新聞一看:無巧不巧,居然正是白藍、陸濤聲、黎國永那三個離譜人前陣子大會時為了挖前台投的那家。


    當天晚上,白藍就給林蔻蔻發來了一串流淚的表情:“我們投的天使輪,她投ab輪,跟張賢一起,一來就要搞我們……被施定青搞難道是一種病毒嗎?為什麽還會傳染啊……”


    連溫和如陸濤聲,半夜裏都沒忍住,在朋友圈發了三個無語的句號。


    下麵是來自黎國永的點讚。


    林蔻蔻看見,差點沒笑死,隻神清氣爽地回了白藍一句:“這就叫,風水輪流轉,今年施定青到你家~”


    白藍在微信那頭狂噴林蔻蔻,終於忍無可忍,憤而將她拉黑。


    至於航向被裁掉的員工,有一部分的確是冗贅人員,酒囊飯袋,有一部分則跟去了賀闖新開的公司,還剩下一些則是轉投了林蔻蔻現在所在的歧路。


    自大會結束後,裴恕便著手開始擴張歧路。


    這人幾乎複刻了數月前在清泉寺禪修班的操作,在r大會的時候,別人在拚死拚活爭奪金飛賊,他卻在不聲不響中觀察過了大部分參會獵頭,早已列出了一份名單,連林蔻蔻那組的嚴華都在其中。大會才結束沒半個月,他就開始挖起了別家公司牆腳,甚至打著林蔻蔻的旗號,把嚴華都忽悠到了歧路。


    如今航向過來的這些人,倒是剛好。


    大多都是林蔻蔻當初在航向時的舊部,當年她被開除時就想跟她走,隻是一來林蔻蔻簽了競業協議,二來也不會對不起施定青走了還挖航向的人,等一年後回來已經在歧路了,誰不知道歧路隻要精銳,何況歧路也不是林蔻蔻說了算,是以一直沒動。


    現在航向裁員,那真是如了他們意。


    都不用莊擇裁,有想法的自動卷鋪蓋辭了職,紛紛投奔林蔻蔻,倒是一下解決了林蔻蔻沒人可用的局麵,總算不再是隻有舒甜、袁增喜兩個菜鳥顧問當手下的光杆司令了。


    僅僅一年之後,航向這家公司已經消失在陳年的舊聞裏,不再有任何人提起,而歧路腳步穩、勢頭猛,蒸蒸日上,在獵協新一年的評選裏毫無疑問地補上了去年航向空出來的席位,正式進入理事會,將原本的“四大獵頭公司”變成了“五大”。


    評選結果出來的那天,孫克誠樂得嘴都合不攏,整個人美得……


    就差冒泡了。


    林蔻蔻都看笑了。


    孫克誠甚至專門為此從家裏帶了一瓶珍藏的好酒來,就在辦公室裏開了,拿平時裝茶裝咖啡的杯子裝了酒,叫他們一塊兒喝。


    裴恕這人窮講究,皺眉盯著那醜杯子,毫不掩飾的嫌棄。


    林蔻蔻跟孫克誠卻都不是什麽講究人,把杯一碰,一梗脖子便咕嘟嘟喝了,看的裴恕血壓飆升、眼皮直跳。


    隻是到最後,還是拗不過,跟著喝了。


    直到下午三點過,他約了人見麵要出去,大家才高高興興地結束,歡歡喜喜地散了。


    林蔻蔻的辦公室還在原來的方位,隻不過現在早已經裝修一新,添補了很多綠植、擺件甚至還有孫克誠精心挑選的掛畫,體麵了不少。


    奢侈的裴恕,早在決定擴張的那一天,就已經把歧路所在樓層的上下兩層給租了下來,現在以這層為中心的三層都是他們的。


    站在落地窗前,就能俯瞰整個陸家嘴。


    林蔻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來,回想過去這起伏跌宕的一年,竟有種恍然如夢般的錯覺。


    對麵裴恕的辦公室裏,空無一人。


    她輕輕靠坐在椅子裏,轉過去俯視著西斜日頭下的黃浦江,難得放空下來,放鬆地享受著剛才那幾杯酒帶來的微醺。


    隻是也沒能享受上太久,大概隻過了十來分鍾,外頭忽然響起了輕敲玻璃門的聲音。


    林蔻蔻回頭,就看見孫克誠朝裏麵探腦袋。


    這時的他,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鬼祟,甚至還做賊心虛一般,朝背後裴恕那間空著的辦公室看了一眼,才問:“有空嗎?”


    林蔻蔻下意識道:“有。”


    孫克誠立馬鑽了進來,反手將門鎖上,然後坐到林蔻蔻對麵,一臉詭秘:“我有個事想問問你,跟你商量。”


    林蔻蔻隻覺不尋常,不由正色道:“什麽事,你說。”


    孫克誠壓低了聲音:“你最近有沒有覺得他不太對勁?”


    他?


    林蔻蔻先是一愣,接著才反應過來,這說的應該是裴恕。


    隻是她不明白:“不對勁,具體指什麽?”


    孫克誠便道:“就是,就是很奇怪,好像經常心不在焉的,跟我說話還走神。我總覺得,他好像有事兒瞞著咱們……”


    林蔻蔻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一點……”


    孫克誠立刻一拍大腿:“看吧,我就說我的感覺不會錯。其實這倒也不算什麽,主要是那天他恰好不在,我進了他辦公室等他,結果看見他電腦開著,那上麵是,是……”


    林蔻蔻好奇了:“是什麽?”


    孫克誠靜默半晌,幽幽道:“是他的簡曆。”


    林蔻蔻頓時笑了,也沒當一回事:“我們是獵頭不說,最近公司也在招人,電腦上有幾份簡曆再正常——”


    說到這裏時,眼皮陡地一跳。


    林蔻蔻總算反應過來了:“等一下,你剛才說誰的簡曆?他的簡曆?!”


    孫克誠點了點頭,隻覺自己心肌梗塞,補充道:“而且是word文檔,那個輸入的光標還正停在履曆那一欄上!”


    這代表什麽?


    代表裴恕在寫他自己的簡曆啊!


    這一瞬間,林蔻蔻頭皮都炸了一下。


    孫克誠隻問:“一個人待得好好的,忽然之間在準備自己最新的簡曆,這代表什麽?”


    林蔻蔻對此有豐富的經驗:“如果是我們這行,候選人在網上的簡曆一旦更新,就代表他想找新工作了……”


    她抬起頭,和孫克誠對望了一眼。


    這一刻,兩人心底冒出來的想法毫無二致——


    大危機!


    歧路大危機!


    姓裴的忽然開始準備簡曆,到底是想幹什麽?


    孫克誠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你們倆,最近有出什麽問題嗎?”


    毫無疑問,林蔻蔻跟裴恕已經在一起了。


    隻是林蔻蔻向來低調,從來不在辦公室搞什麽曖昧、秀什麽恩愛,跟裴恕也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甚至還經常因為意見不合吵起來。


    但私底下卻算得上默契,關係融洽。


    就算偶爾有吵嘴的時候,冷戰起來,多半也是裴恕扛兩天之後識時務地滑跪,再賭氣也氣不過三天。跟顆海膽似的,表麵滿身的刺,恨不能把“生人勿近”貼在臉上,撬開來一看,柔軟得一塌糊塗,渾身上下每個細胞仿佛都在說“快來哄我”。


    林蔻蔻仔細回想了一下,也沒覺得倆人間最近有什麽問題。


    頂多就是她嫌棄他家樓上最近有鄰居裝修,太吵,倆人一塊兒回了她家。結果第二天一早她下樓時,碰上趙舍得親自拎著一筐旅遊時摘回來的楊梅剛從門外進到樓下客廳。


    當時裴恕穿著睡袍,衣衫不整,剛從她樓上房間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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