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跟的最後一場是許珝單人的戲,需要在黎明天光微亮的時候拍,現在的時間大家如果回酒店,可能連洗個澡都來不及就又要趕回片場,索性不折騰。


    場工就地搭了個帳篷,讓許珝在裏麵休息一會兒,等下直接開拍。


    許珝縮在帳篷裏抱著熱水袋身體也暖不過來,一個勁發抖,一秒鍾也沒能睡著。


    天沒亮的時候,他換了件雪白的襯衫,套著羽絨服又站到了昨晚那個碼頭邊準備開拍。


    這場戲簡單粗暴就是跳海。


    閆崇平在講走位的時候對於要不要真跳有些猶豫,按拍攝效果當然真跳會好得多,但許珝身體可能受不了。


    “沒關係,跳吧。”許珝凍了一晚上嘴唇都是紫的,縮在祁硯旌身邊發抖,為了等下不哈出白氣,嘴裏還含了冰塊。


    閆崇平神情嚴肅:“你要確定你身體能不能承受,對我們來說再好的電影也不如演員本人重要。”


    許珝想了想,說:“我記得最開始看到這段戲的分鏡,就有主角在海麵上慢慢消失的畫麵……”


    他嘴裏含著冰,一字一句說得很慢:“我當時就覺得這一段很震撼,去掉太可惜了,反正今天醫生房車都來了,出事也能救。”


    “許珝。”祁硯旌蹙眉看著他,不喜歡聽到這種不吉利的話。


    許珝寬慰地衝他笑笑。


    在這些方麵,許珝和祁硯旌其實很像,都對電影的畫麵拍攝效果有極致的追求,為了達到滿意的程度,可以完全不考慮自身。


    “聽他的吧。”祁硯旌對閆崇平說。


    閆崇平想也知道拗不過他倆,心裏也確實渴望拍到自己最初設想的完美畫麵,不再多說,隻交代醫生一定準備好,海邊救援的工作人員也一定集中,跳下去後用最快的速度把許珝撈上來。


    各方準備就緒後,許珝開始拍攝這部電影的最後一幕。


    他穿著雪白的襯衫,整部電影裏,他第一次穿如此純淨的顏色。


    鏡頭架在他身後,勾勒出他單薄的背影和一望無際的深邃海麵。


    他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遠處兩隻海鷗飛過,帶出黎明破曉的第一縷光。


    那縷光似乎喚醒了什麽,他猝然回眸,用滿是血絲的雙眼深深凝望鏡頭。


    眼中有恐懼有茫然有無措,也有近乎孩童般天真的悲憫,卻唯獨沒有憤怒。


    好像在問——


    為什麽總有人要傷害他們?


    為什麽法/律不保護他,卻保護壞人,不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


    為什麽他拚盡全力保護自己了,卻還是不快樂?


    祁硯旌坐在監視器後,心髒因為這一眼劇烈震動。


    閆崇平也捏緊拳頭,壓抑著激動和震撼,對著對講機指揮:“鏡頭拉近,切特寫!”


    最終鏡頭被拉近到隻框住許珝的眼睛。


    程小霧有一雙霧蒙蒙的眼睛,像清晨的森林,也像深夜的海麵。


    這雙永遠讓人看不清捉摸不透的眼睛,隨著穿透雲層的第一縷光,閃動起未名的情緒,穿破空氣透過鏡頭,刺進每個人的心裏。


    祁硯旌一瞬間忘了呼吸。


    很多問題程小霧想不明白,也不願意再去想,這一眼終結在他的一個轉身,發絲被風吹得高高揚起時,他毫無留戀地投入大海的懷抱。


    程小霧和他的名字一樣,無聲無息地來到世界,曆經磨難後,又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清晨霧氣茫茫的海麵。


    “升降機跟上,鏡頭拉過去,俯拍!快!”閆崇平幾乎要跳起來,攥緊拳頭的手背青筋暴露。


    祁硯旌看著監視器裏,許珝沉入海中,短短幾秒的鏡頭卻像被無限拉長,他能看到許珝的頭發、手臂、小腿,一寸一寸淹沒進蒼茫的海麵,心跳震耳欲聾。


    隨著閆崇平的一聲卡,他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站起來,往海麵衝,心髒無聲、劇烈的跳動,他能聽到自己的喘息卻聽不見周圍一切聲音。


    直到渾身濕透的許珝再次出現在眼前,四周宛如黑白默片的背景才漸漸有了顏色,有了聲音。


    許珝被剛被工作人員從海裏撈出來,臉色煞白唇瓣發紫,祁硯旌拿厚毛毯把他緊緊裹住,能感受他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短短幾秒四周圍了一大群工作人員,給許珝披衣服擦頭發。


    祁硯旌抱著許珝,卻發現他力氣盡失,整個人止不住地往下滑。


    祁硯旌心跳快得要衝破喉嚨,穩住他的身體:“怎麽樣許珝?”


    許珝青白的指尖揪著他的衣領,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有、有點冷……”


    第42章 發表


    許珝是真的凍壞了。


    祁硯旌抱著他, 感覺到不到他身上任何正常人該有的體溫,大冬天說話竟然也哈不出白氣,漸漸失去意識。


    一直候在一邊的醫生快速看了看許珝的情況, 麵色不太好,讓趕緊送醫院。


    祁硯旌抱著許珝上了改裝成小型醫務室的房車,閆崇平給助理導演交代了幾句也跟上車,車門一關老司機師傅一腳油門, 直接把房車開出跑車效果往醫院衝。


    醫生拿體溫槍給許珝測了測額溫, 看到上麵的數字時眉頭狠狠皺了起來, 又從醫藥箱裏拿出一支體溫計塞進許珝嘴裏, 頭也不回地衝張暢吩咐:


    “快準備幹燥的厚毛毯, 把他身上濕衣服全脫了,熱水袋越多越好!”


    祁硯旌已經在給許珝脫衣服, 動作迅速但不慌亂,整個車裏就剩他和醫生還沉得住氣。


    閆崇平坐在角落,從祁硯旌和醫生忙碌的身影裏瞟到一眼許珝青白的指尖, 驚得臉都白了,不敢出聲打擾,看見祁硯旌給許珝脫衣服, 立刻自覺地捂住眼睛扭過頭。


    許珝意識不太清楚, 呼吸也很微弱,祁硯旌扒掉他身上冰涼濕透的衣服,第一次看見了許珝的身體。


    瘦得可憐,鎖骨凹陷肩胛突出, 抱在懷裏薄薄的一片, 原本綢緞一樣瑩白的皮膚呈現出異樣的青白, 鎖骨到肩膀一條長長的疤, 更像把這具身體僅剩的生命力都扼殺殆盡。


    祁硯旌鼻尖發酸,接過張暢遞來的新毛毯把許珝牢牢裹起來,不忍心再看。


    醫生掐著時間從許珝嘴裏抽出體溫計,神情凝重:“糟了,測不出來了。”


    閆崇平蹭地起身:“什麽?!”


    衝熱水袋的張暢驚恐踉蹌,哇地一聲哭出來:“啊——那我們許珝……我們許珝……”


    祁硯旌被兩人一驚一乍鬧得太陽穴突突跳:“閉嘴!”


    相比起來他鎮定很多,問醫生:“所以是核心溫度跌到35以下了嗎?”


    “沒錯,”醫生讚許地點點頭,現在一團亂,也就祁硯旌還能扛事,“常規體溫計最低隻能測到34.4攝氏度,患者現在體溫低於可檢測數值,劇烈寒戰呼吸減弱,不排除進入中型低溫,我們現在條件有限,沒辦法測到更準確的核心體溫,隻能先簡單地外周複溫。”


    他扭頭看張暢:“熱水袋好了嗎?”


    張暢聽了一番雲裏霧裏的話,淚珠子還掛在臉上,才大概明白隻是那個溫度計測不到更低的溫度,不是許珝沒體溫了,愣愣點頭:“有、有……但隻有一個,剩下的還在充電。”


    他連忙把唯一的熱水袋遞給祁硯旌,看祁硯旌放在許珝胸腹間,熱水袋外有一層毛絨套子,貼著皮膚也不會燙傷,但祁硯旌動作依舊很小心。


    閆崇平看到這一幕,抹了把汗堪堪坐了回去。


    醫生繼續給許珝測血壓心率,叮囑祁硯旌:“祁老師,一定注意給他保暖,看心率有沒有異常,失溫症最怕心率不齊再扯出別的並發症,我現在去聯係醫院那邊準備。”


    祁硯旌點頭:“好,辛苦了。”


    醫生頷首:“應該的。”


    全程祁硯旌都表現出異乎尋常的鎮定,和張暢閆崇平兩人反差鮮明。


    但隻有離得最近的醫生,才能看到他抱著許珝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每一個動作都輕柔小心,微弓的脊背卻像構築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城牆,隻把許珝作為珍寶納入其中。極致的堅硬和柔軟同時出出現在他身上,竟然絲毫不顯得為何。


    祁硯旌抱許珝的模樣絕不是單純的同事之情,醫生眸光微動,沒再做出逾越自己本分的舉動,眼觀鼻鼻觀心退到一邊給醫院打電話。


    張暢擰開保溫杯,想給許珝喂點熱水,被祁硯旌攔下來:“他現在不能喝。”


    “啊?”張暢不明所以。


    祁硯旌手掌搭在許珝頸側,說話聲很小,像是怕嚇到許珝,神色卻很嚴肅:“他體溫太低,直接喝熱水容易低血壓,反而降低核心溫度,嚴重的話還可能休克。”


    張暢被休克兩個字嚇得後退半步,沒想到會這麽嚴重,但祁硯旌怎麽會知道這些。


    “咳,”閆崇平在一旁解釋:“硯旌第一部 戲就是在雪山拍的,有經驗。”


    “原、原來是這樣,”張暢囁喏道,不敢再碰許珝:“對不起祁老師,我不知道不能喝熱水,幸好有您在。”


    醫生掛斷電話回來:“現代人很少能接觸到低體溫症了,你不了解也正常,沒事。”


    “謝、謝謝。”張暢連連點頭,另外幾個熱水袋也衝好了,他立馬拿過來給祁硯旌,兩人合力將許珝周身都堆上熱水袋。


    車裏空調溫度開得很高,祁硯旌隻穿一件襯衫都熱得冒汗,全身隻有懷裏接觸到許珝皮膚的地方是冰的。


    好歹熱水袋和祁硯旌人肉取暖有些作用,十幾分鍾後,許珝睫毛顫了顫像是悠悠轉醒。


    小小的顫動像攪在了祁硯旌心上,也讓祁硯旌周身的血液活泛起來,“許珝?”他壓抑著湧動的情緒,輕柔地叫許珝的名字:“哪裏難受?”


    許珝目光沒有焦點,意識依舊混沌不清,在祁硯旌耳邊呢喃:“我……我演得還好嗎……”


    祁硯旌沒料到許珝在這種半昏迷的狀態,心心念念都還是那場戲,心裏百味雜陳,“很棒,”他鼓勵地摸摸許珝的頭,“我們珝珝特別厲害。”


    閆崇平應聲附和:“對,特別棒,爆發力太強了,以前我一直覺得你的優勢在台詞和基本功,現在看下來,你的情緒感染才是最強的,千萬保持,你是我見過最有靈氣的孩子!”


    張暢也一個勁點頭:“專業的我看不懂,但小珝你演得我哭慘了!”


    在場所有人都給出了毫無保留的誇獎,許珝卻不知被哪個詞觸動了,眼眶驟然紅了起來。


    他水汽汪汪的眼睛看著祁硯旌,又好像看向很遠的地方:“我……有靈氣嗎?”


    祁硯旌不知道許珝為什麽說這個,隻能抱著安撫:“當然,我們珝珝是最有靈氣的孩子,有靈氣還努力,沒有比你更棒的人了。”


    許珝鼻翼微動,淚水斷了線一樣從眼尾往下滑,聲音弱得讓人心疼:“有靈氣的話,媽媽會喜歡我嗎……”


    祁硯旌手一頓。


    ……媽媽?


    涉及到家事隱私,閆崇平額角抽了抽,立刻閉嘴閃到一邊。


    張暢卻愣住了。


    許珝是孤兒,非要說的話,也隻有後來領養他的秦阿姨算得上是母親。可據他所知,許珝被領養的時候已經不小了,秦阿姨沒讓他叫過媽媽,之後沒幾年,秦阿姨也因病去世了。


    許珝,根本沒有媽媽。


    張暢僵在原地一動不動,顱內地震半天也想不出理由。


    祁硯旌雖然明白許珝指的是另一個世界裏的親生母親,神色卻沒比張暢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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