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 盛世大廈頂層辦公區的私人棋房裏,一位衣著黑色主調改良西裝的老者坐在單椅上, 枯瘦的指間把玩著深銅色的紫檀手持念珠, 十八子相傍相依,偶爾發出沉悶的動靜。


    現代化的大樓裏,這間處處透著古風古味的房間顯得格格不入, 各類擺設老舊,甚至不少都有破損的痕跡,看似比不得市麵上那些精貴漂亮的花瓷, 其實際卻是難以估量的價值連城。


    門被敲響, 岑則站在門口, 低沉道一句:“爺爺。”


    “進來吧。”


    岑老爺保持原有的位置不動,手裏的念珠順序有條不紊, 像是很有節拍地在這個空寂的房間摩擦出細微的聲音來。


    岑則的到來並沒有趕走這個房間獨有的沉悶氣氛,他靜靜地坐在老爺子對麵, 長輩沒有開口談事, 他閉口未提,爺孫兩倒是很配合地和往常一樣, 撚起棋子來。


    “秘書室的人說。”岑老落下一子的同時,聲腔打開,蒼老沙啞卻透著濃濃的威嚴, “你一改往常的作風,開會的時候接起私人電話來。”


    周圍處處都是放眼的人,岑則見怪不驚,麵色從容, “嗯。”


    “誰打來的?”


    “森微。”


    倒是沒避諱說起這個。


    岑老沒有責怪的意思, 撚揉好一會兒的棋子, 明明是有些弓著背低著頭的,莫名給人已經被注視那般,如同深淵凝望,略顯壓抑,不太透得過氣來。


    花白的頭發,渾濁的眼睛,衰老卻仍然端正的麵容,單從表麵上來看,岑老和其他老人家無異。


    實際他最大的特點就是能無聲無息,心平氣和地和任何人對峙,哪怕他一句話沒說,依然給人一種,什麽都被看穿的錯覺,心理戰上就落敗一大截。


    這也是盛世集團出走的老臣評價岑老可怕之處的原因,其他老板拍桌子摔東西,氣勢龐大驚人,而岑老不用做這些,就讓人感覺到後背寒涼。


    早已習慣於此的岑則並無任何異常,仿佛他過來就是在工作之餘陪爺爺下個棋。


    “聽張管家說。”岑老終於抬頭,正視自己的長孫子,“你們夫妻兩個人的感情一般。”


    一般的意思是,算不上特別恩愛,但兩個人要做的事情基本上都做了,中規中矩,相敬如賓。


    這樣形容其實對新婚夫婦來說並不是很好,按常理來說,剛結婚的小兩口,應該是正火熱的時候。


    張管家火眼金睛,精準拿捏到他們相處的細節,掌握那位小太太的個性,盡管二者之間相處和諧,但沒有新婚小夫妻那般洋溢著熱情。


    岑則隻說:“日後會慢慢適應的。”


    “那孩子年紀太小,心性也不成熟。”岑老說,“這門婚事說到底還是岑家強加上去的,她自己怕是不太情願。”


    “爺爺。”岑則說,“目前來說,我們感情穩定。”


    “是嗎?那是時候可以帶給我們看看了。”岑老終於抬頭,正視著自己的長孫,“之前一直讓你帶回家,你遲遲以忙為由推脫。”


    “這並不假。”


    “時間是抽出來的。”老人家稱道,“不過是想和不想的問題。”


    “爺爺哪裏話。”岑則說,“見長輩是遲早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就趁早帶她回老宅吃個飯。”岑老說,“你奶奶老早便念叨起了,長孫媳婦,她還沒見過麵。”


    “以前不是見過嗎。”


    “那是多久前的了?”


    岑則不語。


    如他所說,見長輩是遲早的事情。


    遲早,或遲或早,不代表影響是一樣子的。


    蒼老的聲音再度在這個暗沉的房間裏想起,每個字都格外地清晰,“還是說,你不想讓她了解岑家太多的事情。”


    “爺爺。”


    “既想要娶她,又不想她踏入岑家這個大門。”岑老落下一子後,看著被自己圍剿的白子,忽地一笑,“世間上哪有這種好事。”


    岑則狹長眼尾微微眯起來,到底還是沒表露太多,不卑不亢地陳述:“隻是這段時間太忙了罷了,爺爺和奶奶要是想見,我抽空帶來就是。”


    “不用抽空,就今天吧。”


    “今天她忙。”


    “下班後能忙什麽?”岑老說,“你要是約不上,就由我來說,長輩的約,她總歸是不敢推脫的。”


    到底是創立盛世集團的老長輩,知道這次如果見不上的話,下次保不準得拖到什麽時候。


    做爺爺的,其實不是不能理解,為什麽這麽長時間沒能見家長。


    岑家這一大家子,裏裏外外,綜合而言和其他豪門世家沒什麽兩樣,內爭外鬥,近些年看似消停一些,背地裏仍然有人搞出不少小名堂。


    估計自家這長孫是怕小媳婦年紀小,不想讓她了解太多。


    見岑則許久未說話,岑老悠長地歎息一口氣,“她也是個成年人了,完全可以了解一些關於岑家過往的事情,看你這樣子,她怕是連你父母過世的事情都……”


    “爺爺。”岑則不動聲色地打斷,“我約她就是。”


    這麽多年,爺孫兩個的相處方式依然沒有太大的變化。


    做晚輩的,更是能輕而易舉聽懂長輩話裏的潛台詞,如果他這次不順從的話,那麽下次,老人家大可以私自約長孫媳婦,屆時看似是見家長,實際難保自己會說些什麽話。


    與其這樣,倒不如自己先將人帶來。


    電話打過去之後,很快被接通。


    聽著那端歡快的“喂”了聲,岑則眸底情緒不明,“微微,晚上有空嗎——”


    “今天晚上嗎?有什麽事嗎。”


    “想帶你回老宅。”


    “哦。”


    林森微本意是想和趙小柚一起吃個飯嘮嘮嗑的,聽說是回老宅見家長的重大事件,又想起之前爽他鴿子的事情,怕是不能拒絕了。


    這樣也好,她去陪他吃個飯,剛好還可以提一提錄像的事情。


    所以她爽快地答應,“好啊。”


    “那我去接你下班。”


    “好。”


    岑則放下手機,再度平靜看向老人家,“她答應了。”


    “那好。”老爺子說,“待會我們一起過去接人。”


    “爺爺?”


    “怎麽?不能陪你一起去接嗎。”岑老淡淡一笑,“還是說,我耽擱到你們小夫妻路上講話了。”


    “沒有。”


    不得不承認,岑老這一波打得人措手不及,沒有絲毫準備的時間。


    像是特意地潛入,為的就是洞察他們小夫妻兩個真實的狀態。


    想看看他們的關係到底是怎樣的。


    不管是張管家還是秘書,他們的話,隻能作為參考。


    道聽途說,不如親身實踐。


    房間再度陷入死沉的寂靜,老人家掌中帶有佛意的念珠也似乎變得暗淡了,窗簾沒有拉緊,縫隙之中,紅木置物架上,古老動物的頭骨在窗外夕陽的折射下,熠熠生著鮮麗的光,和念珠形成鮮明對比。


    …


    林森微接完電話後,順帶和趙小柚提一嘴,今天她得會老宅見家長,沒空再閑逛了。


    “見家長?”趙小柚頗感好奇,“你之前沒見過他的家裏人嗎?”


    “還沒。”林森微想了想,“他之前有提過,不過一直沒空。”


    “要怪就怪你們結婚的速度太快了。”思考一番,趙小柚分析,“而且都是忙人,岑家長輩那邊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抽出空來的。”


    林森微也是這樣認為的,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盡管事情來得突然,她並沒有很緊張。


    聽父親說,他們這些小孩子以前都去過岑宅聚會,對那裏不會太陌生,現在結為親家,就是一家人,沒什麽好拘謹的。


    “剛好我想問問他關於視頻的事情。”她若有所思,“一下午過去,他還沒給我回複。”


    “可能那天的記者太多,不知道誰能拍到餘燦藍推人角度的視頻,要慢慢篩查,難免就會費一點時間。”趙小柚沒放在心上,“這事兒說急也急不得。”


    “那怎麽辦?”


    “能怎麽辦,等著唄。”趙小柚建議,“餘燦藍這件事還沒得到妥善的處理,你一定不要和他吵架,沒事的時候就哄兩句。”


    “還要怎麽哄?”


    收了岑則的一次賄賂,閨蜜已經是他們的和事老和婚姻導師,隻要能出手都會力所能及,這一次更是鞠躬盡瘁,恨不得將自己的知識全部授予她。


    “男人嘛,哄起來其實是不難的,你就按照我剛才說的,多撒撒嬌,叫幾遍老公,他保證沒脾氣。”


    “到時候他過來接你,你直接衝上去,給他一個擁抱,表示說你很想他,讓他心軟,男人一心軟,你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都能想辦法給你摘下來。”


    “聽到沒?我在教你哄男人呢。”


    見林森微好久沒反應,趙小柚不得不拉了拉她的胳膊提醒一下。


    林森微纖細的手腕托著腮,“可是……”


    “可是什麽?你不信我嗎?我可是你的好閨蜜。”


    “可是你也是單身狗啊。”


    “?”


    “我真的要聽一個單身狗教我哄男人的經驗嗎?”


    “?”


    趙小柚齜牙咧嘴,恨不得變成大狗撲過去,太過分了,居然不信任她。


    “我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跑嗎。”她振振有詞,“你就按照我說的辦,準沒錯。”


    “你在哪裏看的豬跑?”林森微提出質疑,“別人談戀愛的時候,你趴桌底看了?”


    “電視劇裏又不是沒有!”


    “那是幻想,和現實不一樣。”


    “沒試過你怎麽知道不一樣呢?”趙小柚不管三七二十一,“你就按照我說的做,錯了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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