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沒有回答,她攤開手:“你去而複返,是為了這個?”


    一枚小巧嫣紅的瑪瑙耳飾,躺在她掌心。


    泠琅忙點頭:“此物正是被我此前遺落在水邊。”


    說著,她下意識撥開右邊鬢發,露出還掛著另一隻瑪瑙的耳垂,展示給對方看。


    女人笑意深了些:“如此,便正好物歸原主。”


    泠琅一邊道謝,一邊直愣愣地上前,從她手中取走了那枚瑪瑙。


    女人始終淡笑著,她比泠琅高一些,注視泠琅走近的時候,雙目微微垂著,使得內裏情緒更加難辨。


    直到握著耳飾離開,泠琅都不曉得她到底是何人。


    如果她膽子大一點,臉皮更厚一點,是定要攀談一二句的,但那人給她的感覺太奇怪了,逐漸暗淡的山林也讓心裏很不安。


    於是討回了瑪瑙,她就忙不迭告辭,帶著幾個丫鬟腳底抹油地離開了。


    隻不過途徑那處山石時,泠琅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女人仍舊站在原處,負手眺望天邊殘霞,山體投下巨大的陰影,讓泠琅看不清那陰影之中究竟有什麽。


    真是個古怪的人。


    更古怪的在後頭。


    回到住處,江琮告知了一件讓她有些意外的事,晚膳將由侍從送往各處房中,不必再去花廳了。


    “可是之前,二殿下不是還說要一同在花廳喝湯飲酒麽?”


    “這是剛剛送來的消息。”


    “為什麽突然這般?”


    “許是殿下身體不適。”


    泠琅愣了片刻:“說起來,我方才在搖光澗邊上碰到了一個沒見過的人。”


    江琮坐在棋案邊,抬手落下一子,聲音清脆。


    他有些心不在焉:“沒見過的人?”


    “一個高瘦的女人,穿得很平常,身邊也沒帶侍從,是我們離開後才出現的,她還喚你表字。”


    江琮抬眼看她:“接著說。”


    泠琅上前坐在他對麵,一股腦將見聞全說了,本來並不是什麽複雜的事,隻是格外讓她在意。


    語畢,江琮沉默了很久。


    青年垂著眼,手指慢慢摩挲棋案光滑冰涼的邊緣,泠琅趁他思索,偷偷將他已經擺好的黑子揀走兩枚。


    “夫人說,她身邊沒其他人?”半晌,他終於開口。


    泠琅遲疑道:“沒有,可是我覺得——”


    江琮歎了口氣:“覺得似乎有。”


    泠琅點點頭。


    “能夠感覺出來,已經相當不易。”江琮拿過茶盞,微抿一口。


    泠琅張了張嘴。


    “夫人自個兒上前,從她手裏拿走的東西?”


    泠琅隱約意識到了什麽。


    江琮柔聲道:“若是平常,不會有人能走近那位六尺之內。”


    泠琅頹然後靠,手拍在膝蓋上,啪一聲響。


    “居然是……”她喃喃道,“我竟有幸直麵天顏,還不用下兩次跪,磕幾個頭。”


    江琮也喃喃:“看來她並不想讓旁人知曉這次出行。”


    “怪不得殿下緊急告知不必來花廳,”泠琅作出後怕的模樣,“我才說了幾句話,沒什麽大逆不道的可指摘吧!”


    江琮微笑道:“夫人這是怕了?”


    泠琅痛快地點頭:“你不曉得,在這之前,我以為那不過是位穿得稍微華麗點,說話稍微有用點的女人罷了。直到剛剛在池邊,她看上去明明如此平常,我卻覺得十分之可怕……”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帝王之氣?”她悚然一驚。


    江琮第一次看她這個樣子,覺得十分有趣味:“會個麵而已,竟能叫夫人擔驚受怕至此?”


    他一動不動地瞧著她:“過些時日,你我需得進宮謝恩,屆時夫人莫不是提前幾日都睡不著罷。”


    少女聞言,雙眼卻陡然閃亮起來,她湊近他,語氣居然十分雀躍:“當真?何時?”


    江琮輕咳一聲,垂眸又落下一子:“或許就在本月。”


    泠琅歡歡喜喜道:“那我可有機會瞧見那傳說中的七名暗衛?”


    “暗衛既然叫暗衛,自然不能輕易叫夫人瞧見,”江琮耐心道,“不過我有一計。”


    泠琅作傾聽狀。


    江琮輕笑道:“夫人屆時拿著刀在聖上麵前多比劃兩下,或許會快些。”


    泠琅頓住,隨即笑容溫婉:“夫君好計謀,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幹脆我現在就去觀摩。”


    “知道你喜歡這些——”江琮無奈搖頭,“但那豈是輕易得見的?見是能見,不過得死罷了。”


    泠琅哼了一聲:“我今日要是再用心一點,沒準兒就見著了。”


    她伸出三根手指:“瀑流裏麵,深林之中,以及此前垂釣之地的那塊巨石之後。現在回憶起來,至少這三處定是藏著有人,隻不過當時無法細看。”


    “何以見得?”


    “直覺。”


    江琮哦了一聲:“夫人敏銳至此,怎會被我誆騙這麽久?”


    泠琅微笑著伸手將他麵前的棋盤全部拂亂,黑與白的廝殺頓時連綿作一處,徹底偃旗息鼓。


    “彼此彼此。”她扔下這句,就要起身離開。


    剛起身,又停住腳步,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原處的青年:“今夜我定要去西樓看看。”


    “看原先關押周廚子的地方?”


    “是的。”


    “那裏沒什麽好看的。”


    “未必,或許隻是你看不出。”


    “夫人這話未免太傷我心。”


    “子時動身,我的家夥被你放在哪兒了?”


    “自然好生收著的,不過——”江琮目光落在她纏繞著著布條的右手,“現在能使得動刀麽?”


    泠琅看了看自己掌心:“可以忍受。”


    江琮溫聲道:“我同夫人一起。”


    泠琅也溫聲:“你使得動劍麽?”


    江琮微笑飲盡茶水:“可以忍受。”


    一個行動不便的人,拖上另一個行動不便的人,難道戰鬥力就會所增長了嗎?


    直到站在夜風徐徐的密林之中,泠琅都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同她狼狽為奸的另一人立在她身側,二人身上的夜行衣如出一轍,麵罩也同樣嚴嚴實實。一個背著刀,一個提著劍,像極了傳說中的雌雄大盜。


    真有意思,昨夜這個時候還在你死我活,此刻就儼然共同戰線了。


    泠琅作出最後的警告:“聖上的車馬雖然離開,但我們仍要警惕,弄出的動靜必須放到最低。”


    “知曉了。”


    “你混得真慘,難道這裏沒有能替你跑這一趟的嗎?”


    “玉蟾山山腳布防極為嚴密,隻是別館周圍稍微鬆懈罷了,九夏能自由進出,已經不易。”


    “還是很慘。”


    “……待會兒或許會碰上另一夥人守株待兔,夫人可有準備?”


    泠琅緊了緊腰上係帶,她緊盯著暗夜中樓棟的輪廓,低聲道:“該準備的是他們。”


    西樓,別館最偏遠的所在。


    離水澗最近,潮氣最重,除了水流幹涸的冬日幾乎住不得人,尤其是最底下那一層,可稱人跡罕至。


    而關押著周廚子的那一間尤其偏僻潮濕,二人一前一後穿梭在無人廊道,木質的地麵沒發出任何一絲聲。


    泠琅跟在後頭,她默默注意著前方江琮的身形,他使的輕功隱約有點眼熟,但又想不起具體什麽路數。


    天邊月亮已經逐漸充盈,光亮皎皎,目的地已至,那扇門洞開著,黑黢黢一片,像一隻沉默潛伏的獸類的眼。


    江琮駐足,回頭望了她一眼,隨即毫不猶豫地踏入,身影瞬間被黑暗吞沒。


    泠琅緊跟其後,一邁進這處狹小屋室,她便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這裏太過濕冷,即使窗戶緊閉,但仍有潮濕水汽不斷撲來,周廚子年歲已高,在這種地方呆一晚上絕不會太好受。


    屋內陳設簡單,隻有光禿禿的一張榻,一張椅。江琮立在榻前,沉默著示意,就是此處。


    泠琅上前,從懷中掏出火折子俶地點亮,貼近床榻查看起來。


    薄薄的一層灰,顯然有人掙紮過的痕跡,支柱上掛著被割斷的繩索,她拿在指尖細看,不禁啞然。


    切口粗糙,無半點利落可言,若是前來劫走周廚子的他人,怎會連繩子都割得這般費力。


    除此之外,便是榻邊幾處凹陷的刮痕,像極了刀劍所創,看起來比割繩子的手段不知高超多少。


    這到底怎麽回事?


    泠琅不動聲色地直起身,忽得,她眼角瞥見一樣事物。


    在木板之間的夾縫處,有一根小小的線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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