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貨商店的小鋪麵開張之後, 生意是一日好過一日,而廠裏的單子也越來越多。原先還需要劉芳四處跑著拉單子, 而如今, 已經有人自己上門買了。


    因此種種,劉芳最近是忙的腳不沾地,最後實在沒法子, 她決定再招些人。


    現如今工廠裏共有三十八個工人,一個兼職財務,劉帥目前是全職出納和門衛, 偶爾還有負責管理出入庫。至於劉芳, 她就更忙了, 采購,營業, 行政,人事, 全是她一個人弄。現如今, 家裏在百貨商場開了個鋪麵,這不, 她又成了銷售員。


    幾天下來,周寶珠身體剛好,她也扛不住的病倒了。


    周來貴又急又氣:“芳, 你現在開的是廠子,你不能還按著擺地攤的要求對自己。你再厲害,那也不是鐵打的身體,要是累出問題了, 你讓我跟寶珠怎麽活?”


    劉芳正在掛水, 聽周來貴這麽講, 嘴裏不由抽了抽,好笑道:“你這也太誇張了。我就是發點低燒,掛個水就好了。瞧你,外人見了,還以為我要掛了呢。”


    周來貴忙輕輕拍了劉芳嘴巴一下,然後不停道:“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劉芳歪頭蹭了蹭他的手掌,溫聲道:“放心,我已經讓大哥幫著登報招人了。”


    周來貴嗯了一聲,“芳,錢是掙不完的。咱們慢慢來,啊,你不要急。”


    他明白劉芳的壓力,最近,她一直在盤算掙的錢,就想為女兒買套房。


    “放心好啦,我呀,睡一覺就都好了。”劉芳實在是有些累,就這麽枕著周來貴的手掌就睡著了。


    周寶珠知曉劉芳生病後,就自己去廚房忙著做飯。隔壁的張奶奶見她一個小人人還沒灶台高,炒個菜還得站板凳,不由疼惜道:“哎呦,來來來,讓奶奶來弄。你一個小娃娃要是站不穩,跌著碰著就不好了。”


    “奶奶,沒事的,你看,我菜都要燒好了。”等爸媽從醫院回來,直接吃上熱飯熱菜,多好。


    張奶奶一看,還真是。


    “呦呦,不得了,寶珠,你也太能幹了,點點大,怎麽能把菜燒的這麽好。”聞聞,還噴香。


    這家孩子可真是了不得,劉芳夫妻真是幾輩子燒高香有了這麽個好閨女。


    想著自己的獨子,老太太心裏就有些難受。她跟老頭子兩個多疼他啊,從小到大什麽都給他安排的好好的,怎麽就把他養成了那種自私的性子?


    五十幾歲的人,還沒個孩子孝順,懂事。


    周寶珠盛了一碗菜給張奶奶,她原還不肯要,後來還是周寶珠說讓她嚐嚐手藝,她才勉強收下,不過當即就還了兩塊桃酥過來。


    一老一少正說著話,就見有人敲門,還問道:“請問,劉芳是住這兒嗎?”


    這熟悉的口音,不就是舅舅那邊的方言麽。那人又喊了兩聲,周寶珠當即轉過神來。


    “這,這不是外公外婆的聲音麽?”


    周寶珠忙跑過去開門一看,果然,是年輕的外公外婆,旁邊的,旁的是大姨和表姐?


    因著周劉兩家隔的太遠,劉芳也就結婚那年回了趟娘家,後來一直沒回去過。


    故而劉盛和張蘭也隻見過周寶珠的照片,從沒見過真人。此時見了親外孫女,兩人一下子就紅了眼眶,抱著周寶珠又是摸又是親,大手不停把周寶珠的劉海往後順,仔細且認真的看著她的臉,不停道:“寶珠,你是寶珠吧。哎呦,我大外孫女長的真好,真好。”


    張蘭反複說著這幾句話,激動的手都在抖。


    劉香抱著女兒站在一邊,也笑得溫婉。可是笑容再美,也掩蓋不住她滿臉的傷。


    大姨的嘴臉,眼眶,額頭,都青青紫紫的,脖子上還一道一道紅痕。她懷裏的大表姐也沒多好,臉上也有個大口子,就在眼睛下麵,看起來什麽危險。


    “外公,外婆,你們先去屋裏做。走了一路,累了吧,咱們先吃飯。”等張蘭情緒穩定後,周寶珠才拉著她的手去屋子裏。


    張蘭一臉憐愛的看著大外孫女,一到堂屋,就讓劉盛把蛇皮袋打開,說要給周寶珠吃零嘴兒。


    三大一小,總共背了5個蛇皮袋過來,其中一個裏麵塞的還是活雞跟活鴨,另外一個裏頭全是家裏種的蔬菜,對了,還拎了兩大壺菜籽油過來,估摸著一壺得有50斤。


    “外公,外婆,大姨,姐姐,我還不餓,待會兒吃零嘴。你們累了,先坐會兒。”周寶珠照顧著他們坐下,又給他們倒了溫水。


    劉盛是真渴,咕嘟咕嘟,一口氣就喝了個精幹。張蘭嫌棄他老牛飲水,“瞧你,當這是鄉下呢?注意些,別給女兒女婿丟人。”


    老兩**了大半輩子了,還是第一次走這麽遠。說實在話,心裏頭惴的很,要不是為了大女兒,他們再不會離鄉背井跑這麽遠來麻煩小女兒的。


    正因著要麻煩人,老兩口就格外注意一些小事,生怕惹人嫌,又給閨女添麻煩。


    周寶珠心裏清楚他們的想法,麵上則笑道:“不丟人,我爸爸也這麽喝水哩。我爸爸講,男子漢就是要大碗喝水,大碗吃肉。外公,你再喝點。”


    周寶珠又要給劉盛倒水,張蘭笑著拿過水壺,“咱寶珠真是小能幹豆子,水壺重,你外公自己倒水,啊。”


    周寶珠點頭,也沒攔著,又打了水給他們洗臉擦手,還把房間裏的扇子拿出來,替他們扇風。


    張蘭心裏那個熨帖,一顆心都要軟化了。


    喝了水,又抹了把臉,張蘭他們總算緩和過來,又見劉芳跟周來貴不在,隻以為兩人在忙著掙錢,袖子一擼,就準備燒菜給外孫女吃。


    周寶珠剛想說飯菜都做好了,就聽見外頭傳來轟轟的摩托車的聲音,忙開心道:“外公外婆,大姨姐姐,我爸爸媽媽回來了。”


    果不其然,周來貴載著劉芳回來了。兩人害怕中飯沒菜吃,直接在外頭飯店裏買了些熟食回來。


    周來貴把摩托車一停,抬頭就看見丈母娘從屋裏走了出來,直接一愣,而後忙道:“爸,媽,你們怎麽來了?真是,提前打聲招呼,我們也能去車站接你呀。”


    多年未見,各自都有說不完的話,可話到了嗓子眼,又全被眼淚給堵了回去。


    劉芳抱著爸媽痛哭,周來貴也紅了眼眶,又是安慰,又是道歉,覺得都是自己之前不爭氣,讓劉芳連個回娘家的路費都沒有。


    哭著抱著,又折騰了一身汗,方才相互牽著攙著回了屋。


    飯菜擺上桌,周來貴又去外頭買了瓶酒,等人都落座後,劉芳才紅著眼眶道:“大姐,大姐夫那個賤人,又打你了?”


    劉香有些自卑且困窘的低下了頭,輕聲道:“是他打的,喝了點貓尿,就發神經病了。若不是媽去看我,隻怕我這會兒已經沒了。”


    劉香的女兒羅琳也難受的直哭,還道:“我沒有爸爸,我沒有爸爸,我爸爸死了,媽,你跟那個神經病離婚,離婚。”


    “琳琳,別瞎說,大人的事情,小孩別管。”張蘭出聲斥責道。


    羅琳卻不聽,反而哭的更大聲了,直講自己不要爸爸,有媽媽就夠了。


    劉香摟著女兒,也壓抑著悶哭。


    周來貴把酒杯放下,對著丈母娘道:“媽,咱們早進新社會了,離婚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也不丟人。讓我講,這個婚,早就該離了。這次是大姐命好,碰巧讓你救了她。若不然,白發人送黑發人,哪個吃的消。”


    張蘭畢竟是老派人,又因著兩個兒子都靠著小女婿養,她就有些氣短,不敢跟周來貴辯解,隻支支吾吾道:“咱們一個村都沒人離婚的。香香要是離了婚,那得多丟人。”


    周來貴聽了這話,越發不滿了,脾氣上來,也不管對麵是丈母娘還是哪個,嘴巴跟個機關qiang似的,噠噠噠噠道:“離婚算什麽丟人的?護不住自己女兒才丟人?大姐,你聽我的,跟大姐夫早離早好,你怕什麽,有我跟芳芳撐著你,餓不死的。爸媽年紀大了,都是老觀念,沒什麽用,你聽我的,為了自己,為了大侄女,該離就離。打人,我跟你講,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改不好的。”


    張蘭聽了這話,臉皮瞬間脹的通紅。周寶珠扶額,她爸就是這樣,說話從來不曉得委婉。


    劉芳掐了周來貴一把,然後尷尬的笑了笑,但還是順著周來貴的話道:“爸,媽,來貴就是這麽個臭脾氣,你們別跟他計較。隻是他話雖不中聽,但理還是這個理。大姐,我別的不問,我隻問你,結婚以來,大姐夫打了你多少次了?”


    劉芳看了眼張蘭和劉盛,咬了咬唇,不肯說。


    劉盛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一時間,嗓子眼就跟堵了個花生米似的,卡他的喘不過氣。


    “香,你要是我閨女,就給我講實話。”閨女這是害怕他們老兩口擔心,不肯說實話呀。


    劉盛胸口子實在悶的厲害,就握拳拚命捶,臉跟脖子都脹的通紅。


    張蘭替他順氣,雖沒說話,可眼淚水就沒停過。


    劉香咬了咬唇,閉著眼睛道:“爸,你讓我怎麽說?菜燒鹹了,就是一巴掌。他媽心裏不痛快了,就是一腳。你問我被打了多少次倒不如問我哪天沒挨打。不說我,就是琳琳也挨了數不清的打。這次,琳琳為了護我,差點被那個狗東西給摔死了。媽,你知道嗎,那個狗東西真的是瘋了,他把琳琳舉的高高的,我愣是把頭磕破了才讓他把孩子放下。”


    說到這兒,劉香抹了把淚,一項溫柔善良的她,麵容也變得有些扭曲,她恨道:“爸,媽,我是真過不下去了。我害怕,我害怕哪天晚上我憋不住了,會悄悄拿刀殺了他。”


    羅琳摟著劉香的脖子,邊流淚邊睜著仇恨的雙眼說道:“媽,我也想殺了他。”


    此話一出,張蘭再也忍不住了,她哭道:“造孽,造孽啊,狗日的羅維,他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周寶珠聽了,也忍不住落淚。家裏這麽多親戚中,大姨是最命苦的。上輩子,她一直沒能擺脫羅維,雖然後來開始反抗,可男女體力差距還是讓她吃了很多苦頭。


    她記得大姨不到五十,耳朵就有些聾了,後來腦子也不大靈光。大表姐總是說,大姨的耳朵是被羅維扇壞的,至於腦袋,也是被他害的。


    那個狗東西,打起架來,就擒著大姨的脖子,把她的腦袋往牆上撞。


    時間一久,大姨整個人就變得迷糊起來。


    想到這裏,周寶珠直接道:“爸,媽,打壞人,保護大姨。”


    劉芳抱著閨女,哭的鼻涕眼淚一臉,“姐,苦了你了。爸,媽,姐必須離婚。從今往後,姐跟我過。”


    張蘭擦了把眼淚,嘴唇都被她咬破了血,“香啊,你為什麽不早跟爸媽說?早知道這樣,我這個老身子骨不要了,我也要替你打回來。”


    劉香搖了搖頭不說話,怎麽說?家裏日子也不好過,爸媽連頓肉菜都不舍得吃,她說了,除了讓他們跟著擔心,還能有什麽用?


    難道還真讓爸媽跟羅維拚命不成?


    “爸,媽,以前的事情,咱們先不講。往後,你們就住省城吧。現如今我開了廠子也需要人,姐,你也幫幫我。至於琳琳,別怕,等我們買了房子,就把琳琳落在我們戶頭上,不影響讀書上學。”劉芳擦了把淚,手緊緊握著大姐的手道。


    劉香點了點頭,這一次,羅維拿女兒的性命逼她,她是真的怕了。


    “妹夫,給你添麻煩了。”這麽一來,他們劉家人就都跑來投靠妹夫了。


    這事兒就是在村裏,也是丟臉的。也是妹夫心善不計較,還處處幫他們。


    周來貴不在意道:“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再者說了,我們本來就準備招人做事,你來,也算幫了芳。你們都不知道,芳最近忙的,把自個兒都累病了,正好爸媽來了,也替我管著她。”


    說著說著,周來貴還告起狀來。


    這麽一打岔,劉盛跟張蘭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不了,田地裏還種了不少稻子,家裏還有雞跟鴨,哪能離的開人。讓你大姐和侄女留下,我跟你老頭子明個早上就回去。”張蘭說著又打量小女兒幾眼。


    隻見她穿著一件鵝黃色的連衣裙,腳上是一雙紅色高跟鞋,耳朵上帶的是梅花款式的耳釘,手上還套了個銀鐲。


    雖聽來貴說她生了病,可臉色還算好,皮膚白白嫩嫩的,比當初當姑娘的時候長的還好。


    隻一眼,張蘭就放了心。


    隻是看了劉芳,再細看大女兒,張蘭的心就跟針紮了似的疼。


    大丫頭雖大了九歲,可如今坐在一起一對比,不像姐妹,倒像長了一輩似的。且不說臉上的傷,光手上的老繭,皺紋,就比小閨女的多。尤其是那雙眼睛,明明以前是那麽的水靈,可如今看著,就跟幹涸了的水井似的,一點兒亮光都沒有。


    “媽,回去幹什麽。種地,一年到頭累死累活也攢不到什麽錢。你們就聽芳的話,就在省城呆著。旁的不講,琳琳跟寶珠兩個需要人照顧的吧?我跟芳是越來越忙,交給外人也不放心,有你們在,我能鬆大口氣。”周來貴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張嘴就把丈母娘跟老丈人給使喚上了。


    劉盛跟張蘭聽他這麽講,一把樂笑了。人老了,怕啥?就怕自己沒用,連累兒女。


    如今周來貴這般使喚他們,反倒證明他們兩老的有用。


    劉芳也被周來貴氣笑了,連忙道:“爸,媽,來貴就是直脾氣,有什麽說什麽,你們別理他。你們呀,就留下來跟著我,享享福。”


    這話,兩老人可不愛聽,劉盛直接道:“我又不老,享什麽福?你爺七八十都能耕地插秧,我現在就不幹了,靠兒女養了?”


    “就是,我們還沒到那個地步呢。”張蘭也白了閨女一眼,說道。


    周來貴對著劉芳挑了挑眉,又笑道:“就是,咱爸媽多年輕啊,養什麽老?爸,說真的,我也實在沒法子了,工地上缺人,要不你先幫我幾天?你不曉得,我接的工程特別趕,人家講了,要是延期,我還得倒貼錢。你說說,你不幫我,我怎麽搞?”


    說到這兒,周來貴又看了老丈人兩眼,繼續道:“爸,我不唬你,工地上是真忙,現如今小舅子被我使喚的,一個人當兩個人用了。還有芳那邊,工廠也缺人,大舅子忙的,連飯都吃不好。”


    周來貴忙著賣慘,劉芳卻故意唱反調道:“來貴,你跟爸媽說這些幹嘛?真是的,這不是讓他們擔心麽?”


    兩口子一唱一和,就讓劉盛改了主意。周來貴心裏得意,偷偷在桌子底下牽了牽劉芳的手,還用食指撓了撓她的手掌心。


    劉芳低頭憋笑,好一會兒才道:“爸,媽,那就這麽說定了。你們留下來幫幫我們。至於家裏的田地,明個早上給我大伯打個電話,低價賣他們得了,把種子錢跟肥料錢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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