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渾身清爽地重新躺下,都已經快到早上了,無論陳詞還是傅天河,都格外疲憊,很快就相擁著入眠。


    至於陳詞和安安今晚的行動,究竟又引起了怎樣的風浪,他們誰都沒想著去看。


    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


    陳詞睡眼惺忪地醒來,距離沙弗萊派飛行器過來接他,隻剩下三個小時。


    他倒不是特別著急,對同樣睡眼惺忪的傅天河道:“我要暫時去辰砂一趟,處理點事情,明天就能回來。”


    九月需要緊急回辰砂處理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傅天河並未多問,他知道自己隻需要答應下來,然後安心待在旅館房間內,等待九月回來。


    但如果隻是這樣的話,自己好像也太沒用了點。


    他因為殘疾和身份低微而自卑,甚至都害怕和九月的家人相見,比起沉浸於這種怯懦和忐忑當中,更應該想辦法,努力提升自己才對。


    從小從母親那裏得到的教導,早已印刻在傅天河的靈魂深處,無論麵對怎樣的境地,都一定要保持樂觀昂揚的心態,唯有如此才可能尋求到最好的解決辦法。


    現在也是一樣。


    曾經他還對九月說過,如果少年是身份高貴之人,那麽自己就竭盡所能地去努力,爭取配得上他。


    陳詞起身去收拾需要隨身攜帶的物品,傅天河繼續躺著,瀏覽月亮雨的新聞,去看昨天九月和安安都做了什麽。


    第一次帶安安行動,陳詞也沒搞太大的動靜,就是整治了一個在當地拾垃圾起家的廢品大王。


    顯然他也存著點給安安報仇的心思,畢竟小姑娘之前撿垃圾的時候,沒少受欺負。


    九月的目標是攪動地下城,以引得三水頂層的注意。


    那麽他呢,他的目標是什麽?


    傅天河悄然握緊拳,長久以來被他刻意遺忘的恥辱和仇恨,悄然浮出水麵,縱然時光荏苒,仍清晰如初。


    他經曆了失去眼睛和母親的巨大痛苦,獨自一人在地下城遊蕩,老鼠般苟且偷生到十四歲,然後被那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帶走。


    喻永逸將一切的過錯,都推到最疼愛自己的母親身上,但傅天河知道,在喻永逸心中,他這個半道撿回來的兒子,隻是個工具罷了。


    一旦確認他不再有用,就不留情麵地拋棄。


    那時候的傅天河不曾表露出任何憤怒,因為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根本沒必要因為這些破事去折磨自己,整日活在抑鬱之中。


    他是個將死之人,還有什麽好在乎的呢?


    但現在,傅天河不想再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了。


    他有了愛人,未來也許還有繼續活下去的希望,他要讓自己足夠配得上九月,必須得做點什麽,證明這一點。


    就從喻永逸開始。


    同樣也是為母親複仇。


    “九月。”傅天河輕輕喊了一聲,在少年轉頭看過來時,向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陳詞倒是不意外傅天河想要有所行動。


    alpha先前的灑脫全都是基於他認為自己命不久矣的前提下,如今他的血能夠抑製傅天河的病情,並且他們還在尋找真正的治愈辦法。


    “你想怎麽做?”陳詞問。


    “先把動靜鬧得更大一點。”傅天河道。


    三個小時後,陳詞到達外壁掛,獨自一人登上了前往辰砂的飛行器。


    他坐在窗邊,望著信標被海洋包圍,逐漸成為波濤中佇立的通天塔,給沙弗萊發送消息:【已經出發了】


    沙弗萊很快回複:【好。】


    無線耳機裏傳來傅天河的聲音:“我買了個頭套,不知道合不合適,要是現實中也能像遊戲裏那樣隨意換裝就好了。”


    “先戴著試試吧。”陳詞道,“讓安安給你參謀一下。”


    二十多分鍾後,陳詞收到了來自傅天河的視頻文件。


    他點開看了幾遍,給傅天河提出了幾點修改建議。


    傅天河吸納建議,很快又發來了新版本的視頻,陳詞很有充當甲方的天賦,總能從各個角度找出問題。


    就這樣反複打回去三四次,陳詞終於得到了他滿意的最終版本。


    陳詞抬起頭,就發現已經兩三個小時過去,他稍一閉目休息,飛行器便降落在了辰砂頂層。


    他解開安全帶,走出艙門,被明媚的陽光刺得眯了下眼,沙弗萊正在外麵迎接。


    “走吧。”沒有不必要的寒暄,兩人直接前往陳念所在的醫院。


    並排坐在車後座上,沙弗萊明顯嗅到了陳詞身上屬於另一個alpha的味道,非常濃鬱的琥珀木香,讓人想到秋日午後沉靜溫暖的森林,宣誓主權般和晚香玉的清香融合。


    沙弗萊不住恍惚,他竟然能夠嗅到陳詞信息素的味道了。


    和陳念相比,陳詞的信息素要更加清淡,如果說陳念是暗夜中肆意綻放,以糜豔引誘旁人,陳詞就是庭院中的暗自含苞,仔細品味時才能嗅到清淡的淺香。


    興許是因為陳詞已經完成標記了吧?他們的信息素不敏感才解除了。


    沙弗萊忍不住往陳詞後頸處瞅了幾眼,少年仍佩戴著防咬合項圈,但在項圈的下方是如何光景,也隻有他自己和傅天河才知道了。


    一想到那通不合時宜的電話,沙弗萊就忍不住心梗。


    半路上,陳詞將裝有金色物質的試管交給沙弗萊:“傅天河的義眼被唐納德弄碎了,這個東西是從他義眼中取出的內容物。”


    “他是ashes的感染者,應該就是這玩意一直抑製著他的病情,沒有按照正常的進程發展。”


    “什麽?”沙弗萊愣住了,陳詞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含著過大的信息量,“傅天河是個感染者?!”


    陳詞點頭:“嗯,他從六歲就感染了,是第一批感染ashes的人,他的右眼就是因為感染腐蝕掉的。”


    “他母親從外麵帶回來一顆義眼,就是之前他右邊的那個金色眼睛,我們第一次去到唐納德宅邸,唐納德就對他的義眼表露出了很強的興趣,之後在地下城搜捕我們,其實也更像是衝著那顆義眼來的。”


    “陳念受傷的時候,我因為心電感應暈過去了,唐納德的人趁機把我和傅天河帶走,唐納德以我籌碼,要求傅天河把義眼給他。”、


    沙弗萊喉頭發緊,他心中有隱約的預感:“然後呢?”


    “傅天河把他的眼睛生生摳出來了。”


    沙弗萊:…………………………


    這一瞬,他突然出現了幻痛,忍不住用力眨了下眼。


    陳詞淡淡道:“但唐納德直接把那顆眼球踩碎,他不過是想要戳穿傅天河感染者的身份,畢竟在大眾眼中,感染ashes的人必死無疑,根本沒有生存下去的可能。”


    “也許對於唐納德來說,傅天河的特殊之處,引起了他想要進行收藏的欲望吧。”


    沙弗萊一時無言,此前的交流中,陳詞都把這些一筆帶過,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發生了如此傾心動魄之事:“那傅天河現在……”


    “我給他用了我的血,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應該可以再撐上一段時間。”


    陳詞看向沙弗萊,認真道,“我必須要盡快找到能夠治愈ashes的方法。”


    沙弗萊:“等陳念稍微好一點,我們就立刻過去,這兩天我們也重新獲得了一些新的線索。”


    兩個人快速交換著情報,很快就到達了醫院,陳詞整理好口罩和帽子,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跟在沙弗萊身後。


    雖然已經有很多人知曉了他和陳念互換了身份,但既然沒有公開宣布,還是盡量做得隱秘一些為好,省得再節外生枝。


    陳詞走出電梯,穿過走廊,推開房門,終於見到了他正躺在病床上的弟弟。


    “陳念。”陳詞來到床邊,俯下身,輕聲問道,“怎麽樣?”


    “挺好的。”陳念笑道,“就是天天躺在床上,後背都有點疼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起來。”


    “你呢,在三水那邊怎麽樣?我昨天還看到你弄出來的大新聞呢。”


    陳念說著說著,就嗅到了陳詞身上非同尋常的味道,那是alpha信息素的味道!


    屬於傅天河的琥珀木香飄散著,隻是這一次,並非單純浮在陳詞身體表麵,而是真真切切和晚香玉融合到了一起。


    陳念的話音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悄聲問道:“你和傅天河標記了?”


    “嗯。”陳詞點頭,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昨天晚上。”


    “哦——”陳念起哄般地拖長了音調,視線不自覺地瞟向沙弗萊。


    雖然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陳詞和沙弗萊隻是最純潔的朋友關係,但畢竟兩人之間還有一個紙麵上的婚約存在。


    沙弗萊?沙弗萊當然沒有任何反應。


    他該有什麽反應呢?反倒是自己和陳詞都已經找到了足以托付的人,如果非要有的話,應該是輕鬆和慶幸吧。


    陳詞坐在陪護椅上,和陳念簡單聊著,重點當然是那天出現的心電感應。


    這種感應通常出現在雙生子,或是母親和孩子之間,但無論是陳詞還是陳念,都沒料到竟然會如此強烈,甚至都讓陳詞直接在劇痛中昏了過去。


    陳念:“現在我這一受傷,基本上所有的高層都知道我們倆互換了身份,白塔還來找茬,被沙弗萊堵回去了,現在我們不用再受製於它,可以放開了做事。”


    “就是不知道那個怪物被抓住之後,所謂的內部敵人還存不存在,我們能得到的消息還是太少了,如果想要規避風險,隻能加快行動的速度。”


    陳詞嗯了一聲:“你先好好養傷,我和傅天河會繼續在三水行動,不光是聽從辰砂的說法,最好也去問一下三水的態度。”


    “如果一切順利,很快我就能得到和喬險峰見麵的機會。”


    陳念:“好家夥,你們這是打算一路從地下城打穿到頂層嗎?時間會不會有點太短?”


    陳詞搖搖頭,他抬頭看了眼牆上的電子表,道:“時間差不多了。”


    沙弗萊:“什麽?”


    陳詞調出虛擬屏,登錄社交軟件,搜索找出moon的主頁。


    兩分鍾之前,有一條新的推文被發送,那是一條長達數分鍾的視頻。


    陳詞將其點開。


    短暫的黑暗後,空曠而狹小的房間出現在畫麵中。


    畫麵正中央,是一個人,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人。


    他一身黑衣,腦袋上套了個棕色的快餐店紙袋,遮擋住頭部和脖頸,紙袋的正麵,紅色水筆如淋漓血跡,狂野畫出的彎彎曲線和上揚嘴角,構成了扭曲又可怖的狂笑。


    十幾秒鍾的寂靜後,紙袋人終於說話了。


    “各位女士們,先生們,晚上好。”


    聲音顯然經過變聲器處理,夾雜著刺刺拉拉的電流音。


    沙弗萊恍然明白了為什麽幾個小時之前,陳詞問他要了個絕對不會被技術後期破解的變聲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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