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又可以對身為超級計算機的月光進行幹擾。


    直到現在,他們還沒能搞清ashes究竟是什麽,在整個世界麵前,人類還隻是個無知的孩童。


    有太多奇特的存在,足以碾碎他們自詡高等生物的驕傲。


    陳念沒有動彈。


    他仰頭看著那巨大的蛇頭,十幾根末端削尖的鋼棍插在上麵,該是怎樣極度的痛苦?


    你為什麽要保護我們?


    他無法自控地鼻子發酸,喉嚨裏哽得疼痛。


    是因為葉夢加得其實也知道,他們倆就是當年用它的基因,製造出來的孩子嗎?


    沉重的蛇頭從天空中跌落,砸得地麵震顫激起無數灰塵,剛才那一下用盡了它好不容易積攢的所有力氣。


    陳念再也忍不住,他小跑著衝上前去,將手按在了耶夢加得嘴吻處的鱗片上。


    掌心一片冰涼。


    從很小的時候,陳念就在幻想自己的父母是何種模樣。


    和哥哥偶遇後,他知曉了他們的父親是名為陳蔚的元帥,是大英雄。


    但目前的身份仍籠罩在迷霧中,甚至沒有任何記載。


    後來他慢慢接受了也許自己有著海皇血脈的現實,從來沒想過之後他會和為他提供基因的海皇有所牽連。


    畢竟他是個人類。


    他會堅定立場,守護好自己的身份。


    隻是這一刻產生的情緒無關立場,那是人與生俱來的感動,眼睜睜看著耶夢加得為了保護自己,用身體充當肉盾。


    在神話中,它的結局是什麽?


    諸神的黃昏中,耶夢加得和雷神托爾廝殺,雷神拚盡全力用錘頭命中了耶夢加得,曠野被鮮血染紅,瀕死之際,耶夢加得用毒液擊中雷神,和他同歸於盡。


    它是故事的反派,隻為給英雄的隕落染上悲劇色彩。


    可在這顆星球上,哪有什麽正反派之分?每一個物種都是在竭盡所能地想要活下去,僅此而已。


    精神力包裹住耶夢加得的頭顱,陳念終於聽到了它的聲音,那是痛苦的,費勁的喘息,還有某種難以形容的欣慰。


    他們不情願的母親,在最危急的緊要關頭,仍舊選擇用生命保護他們。


    陳詞清掃完全部的傳感器,同樣來到了陳念身邊。


    他學著弟弟的樣子,把手輕輕放在耶夢加得身上。


    母愛究竟是什麽?


    它是生物界中一種難以用科學解釋的現象。


    雌性章魚一生隻差一次卵,產卵後它會照顧這些還在孵化中的小生命,不吃不喝,甚至自殘,直至死亡。


    沙漠穹蛛會以自己的身體為食物,喂給誕生的小蜘蛛,讓孩子在它的屍體上生長。


    母海豹會寸步不離的陪伴在自己剛誕生的幼崽身邊,用乳汁哺育,以每天三公斤的速度迅速消瘦。


    比較公認的說法,是生物想要讓自己基因延續下去所做出的行為。


    隻是這樣的解釋未免有點太過冷漠。


    似乎感受到了兄弟倆的觸碰,遍體鱗傷的海蛇艱難睜開了雙眼。


    由金屬鑄就的眼瞼向上抬起,露出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瞳。


    虹膜上的放射紋和斑點凹點。讓那雙眼睛中同時存在著上百種區別微小的琥珀色,仿佛蘊含著無窮星辰。


    在虹膜的中央,是豎直的狹長漆黑瞳孔。


    蛇的眼瞳冰冷,但那卻隻是人靠視覺產生的印象,被那雙眼睛凝視,陳念卻並不覺得恐懼。


    生命正在流逝。


    它已經在月光內部,遍體鱗傷地堅持了十九年之久。


    卻還在忍受著痛苦。


    兄弟倆的精神力融為一體,這是他們第一次,不帶任何目的,卻感受一隻原初生物的心緒。


    但耶夢加得傳遞而來的情緒,比想象中更為平和。


    那是自知毫無生還希望,能夠坦然赴死的平和。


    陳詞低下頭。


    他用力閉著眼睛,有什麽濕潤的東西正在眼眶間蔓延,稍不留神就會凝聚成滴,融進滿地的血泊中。


    他明白為什麽月光要將他的感情封印,皇室又為什麽想方設法地讓他居住在白塔內。


    如果不是這樣,當自己幼時遇到原初生物,聽到它們的思緒,理解它們的行為,感慨於它們的故事之時,也許他再也無法堅定地站在哪一邊。


    但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如果。


    他是在三觀建成,堅定立場之後,才恢複情感,理解到這些的。


    他最愛的,是個需要他去拯救的人類,傅天河就像一根風箏線,讓他在天空飛翔之時,仍保持著和地麵的聯係。


    最終,陳詞抬起頭,深吸口氣,低聲道:“我們會想辦法將您送回大海,還有在外麵的麥克西尼。”


    “但得等到出去才行,所以請再多堅持一段時間。”


    耶夢加得喉嚨裏發出悠長的嗚聲,聲波讓整個設施都在隨之震動。


    縱然千瘡百孔,它仍舊是強大的生靈。


    聲音停止之時,葉夢加得的身軀開始蠕動。


    它仍趴在原地,沒有爬行著移動,隻是渾身肌肉從身體開始收縮。


    從他們所處的位置,沒辦法看到隔壁開闊空間內,耶夢加得更長段身軀的情況,但能夠清晰聽到金屬鱗片碰撞發出的叮當聲響。


    它的肌肉收縮然後舒張,每一下都會擠出更多鮮血,讓受傷的身軀格外疼痛。


    ——不要這樣做了,你會失血過多而死的。


    陳念忍不住用精神力勸解。


    而一旁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沙弗萊雙拳緊握,在這一瞬間,甚至萌生出“我所做的這些事究竟是對是錯”的念頭。


    但alpha很快就調整過來,他沒有錯,他們所有人都沒做錯。


    如果不是有從海皇體內提取出來的生物因子當做疫苗,還會有上千萬的人死去。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殘酷的,建立在其他物種痛苦之上的繁榮,人類不早在千年之前,就開始了嗎?


    他們殺死過太多生靈,而眼前的海皇,隻不過是賬目上微不足道的一筆。


    出自於個人的同情和悲憫,不應該去動搖更為根本的東西。


    隻是要坦然承認自己的自私就好。


    承認那是一個種族,希望能夠自身延續下去的自私。


    狼群不會為獵殺了羊而內疚,鯨魚也不會因吃了磷蝦而愧怍,這本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就連喊的最響的保護地球,也隻不過是因為要保護自己。


    隻是,如果僅僅如此,自詡萬物之靈長的人類,和其他生物相比又有什麽特殊之處?


    這個問題應該是有答案的,隻是沙弗萊還太年輕,暫時沒辦法得出將自己說服的結論。


    陳念的勸阻沒能讓耶夢加得停下,它已經下定了決心。


    蛇的身軀蠕動著,雖然無法看到龐大身體發生的整體變化,但他們可以用精神力探知。


    很快陳念意識到,耶夢加得的動作很像蛇類生物在吞咽獵物。


    將昏厥或死去的獵物整隻吞下,依靠骨骼推動和體壁肌肉的收縮,將其順著喉管一路送到胃部。


    隻是眼前的過程好像反過來了。


    耶夢加得正在將胃裏的什麽東西嘔吐出來!


    眼看著蠕動已經到達了頸部,陳念拉著陳詞的手,向後退了兩步,騰出來足夠的空間。


    萬一出現意外也能及時反應。


    三分鍾後,那東西終於到達了耶夢加得的喉嚨口處。


    隻聽一聲粘稠的咕咚聲響,被灰白色粘膜包裹著的物體從耶夢加得口中吐出,掉落在地。


    粘膜上還帶著胃液,拉出一條條搖搖欲墜的絲線,散發著腥臭酸味。


    陳詞和陳念齊齊屏住呼吸,為了方便交流,他們兩個都是摘下麵罩的。


    【拿吧……把它拿走吧……】


    虛弱的海蛇終於對他們說了第一句話。


    陳詞一愣。


    他難以置信地上前一步,用槍口將附著的粘膜挑開。


    被嚴密包裹著的,是一個小型的醫用冷凍櫃。


    “嘶——!”


    陳念猛然倒抽一口涼氣,抬起雙手用力捂住嘴。


    陳詞跪在地上,醫用冷凍櫃的外殼已經在胃酸的腐蝕下有些許溶解,所以耶夢加得才用粘膜將它保護起來。


    精確的鎖扣早已失效,陳詞隻是用力搖晃,再用槍托猛砸,就把冷凍櫃的門卸了下來。


    在耶夢加得肚子裏保存了九年之久的物件,終於重現於世。


    那是五支試管。


    試管當中裝著墨綠色的液體,有一隻已經破碎,內容物蒸發殆盡,但其他的都還保存完好。


    陳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於他而言,那並非打開的冷凍櫃,而是最無可比擬的稀世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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