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都是見過世麵的人,這場鬧劇以馥汀蘭手滑不小心摔壞了物件收尾,管家著人小心翼翼的收攏著地麵的碎片,畢竟價值連城的東西,一直是馥汀蘭最寶貝的東西,而也深深牽扯著陳思源的家史。我窩在陳思源的身後,伸著頭看著眼前莫名其妙突發的事件,可並不覺得是什麽大事,這樣的瓶瓶罐罐對於馥汀蘭來說不計其數,不過一個卷缸罷了。


    馥汀蘭樣子沉穩,麵上瞧不出來什麽大動靜,隻一張臉比任何時候還要白上幾分,襯著披散下來的漆黑的發絲,顯得有一些憔悴。


    陳思源很快發現了桌案上我做的那隻小茶碗,二人兩兩對望半晌,他們間如隔了千山萬水,竟讓旁人都覺透著冷氣。馥汀蘭淩厲的眼神由漂亮的眼睛穿過陳思源的凝眸直擊他的軀殼,自然而然帶出了幾分百年老練的威儀。陳思源終於將目光移向一旁,揀了張椅子,扶著馥汀蘭坐在了上麵。


    大家都知道馥汀蘭是眾人之主,諸事繁瑣,也不便打擾,在處理好眼前事物後,很快便散了去,馥汀蘭表達著由於她的原因陳思源唯一可尋得父母死因的機緣被毀了,並覺得狠對不住他,算是有始有終。


    這盞卷缸若說與陳思源有關,便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可若說無關,他也確是無辜的。它本是由百年前的一位手工藝人仿曆代尊品其中的一件,雖說是仿品,但也絕非等閑之輩能隨便可以促成的,這一尊模仿明末官窯青花山水卷缸,手藝失傳已久,且真品是孤品,正展覽在京海最大的博物館裏,按理說它不該明晃晃出現在扶國的拍賣會上,更不應該被當作拍賣品。


    扶國不似京海,立的規矩格外森嚴,珍貴的東西一旦入坑,絕不允許私下交易,如若真打著心思明晃晃的賣了,便是早就知道了這是尊假物。這一點馥汀蘭一直有所懷疑,她能夠突然輕而易舉的摔碎了卷缸,自然不是手滑,而是在驗證她諸多猜測,當她看到我十幾天便做出了“天青過雨”,便想通了一半。


    百年裏,她從未贏過,而這一次終於如此幸運的賭贏了這一半,她心中一股激動之情徐徐蕩漾,好不容易壓抑了下來,神情疲憊的靠在了椅子背上,可是另一半是什麽呢?她急切的想知道是誰殺死了吳倩蓮夫婦,絕不能因此而一筆勾銷,還有這個刻著“沉”字的竹片,很顯然有了些年頭,當陳思源和我也離開身側後,她獨自一人坐在書房的軟椅上,方閉上眼凝神,她竟然看到了驚人的一幕,那寫字之人竟然是自己的父親馥謙修。


    馥汀蘭緩緩睜開眼,顫抖著手,掌中的竹簡上麵的字跡確是馥謙修的。大大小小的回憶如同時飛出叢林的麻雀一般湧入她的腦子裏,她神情十分頹靡,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在回憶裏麵挑出有關聯的什麽。馥家一夜被滅門也好,消失也罷,之禍泱泱,為何隻偏偏餘她一人,讓她獨留在這人世間任人宰割。在她冷靜後,回憶起了一些細枝末節,並將她的猜測逐一寫在了日記裏。


    當年的沈家是京海赫赫有名的大戶,沈安之並不清楚他的父親沈決私下勾結了扶國,並通過總管井世昌將古董轉賣給外國人,不僅如此,當時的沈家與扶國勾連已經異常深厚,需要扶國的支持野心,並早已私下達成共識,策劃著一個顛覆人類幻想的“永生的計劃”。當時的京海人都知道馥家是古玩世家,沈家便著人來尋一尊卷缸,而作為愛國義士的當家家主馥謙修一直在阻止著這件事的發生,他當時麵對的最大壓力便是沈家,這也是盡管馥汀蘭與沈安之青梅竹馬,但是卻在馥家出事的第一時間,沈家立即倒閣的原因。


    由於沈家勾結了軍方,馥謙修並不想與沈家撕破臉,也不想樹大招風的將所有京海虎視眈眈的威壓都轉移至自己身上,當時祖上有一本手工秘籍,便秘密培養手工藝人打造了幾支瓷器,偷梁換柱流通到了市場上。但由於當時他培養的手工藝人本就是大師級別,加上他的秘籍加持,其中的一位丘姓師傅的手法很快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做工的巧妙,幾乎到了以假亂真的境界。於是馥謙修讓他在每個仿品裏放置一個竹片作為標記,通過沈家出手的便標記一個“沉”字,而在當時“沈”字同“沉”,因而“沉”便是沈家之意,有了這個標記,他也好在日後再做打算。


    時到今日,我們暫且稱扶國的背後勢力為隱藏勢力。當這尊以假亂真的假卷缸到了扶國後,本是個稀罕物,藏在隱藏勢力的秘庫裏。雖然隨著馥家的幻滅,“天青過雨”也便突然失傳,但是文物海外流通的生意還在繼續,並通過井家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但是這其中獨獨不會再有“天青過雨”,也便讓這尊卷缸更加稀有。


    【前文提過:百年前馥是京海城赫赫有名的古玩世家,家底雄厚,沈家甚至更勝馥家一籌,當時沈家控製著京海城所有的銀莊和港口,也就是當時的經濟及對外貿易的掌權者,井世昌是當年幫助沈家打理這一切的總管。在馥家出事後,由於沈家主母以死相逼,沈安之被迫成婚,娶了井世昌的大女兒井雨桐,誕下沈家子嗣後,沈安之便丟下沈家和那對母子上了戰場,而後死在戰場上。據傳聞沈安之是沈家獨子,沈家主母本就身體不好,得知沈安之離世便即刻吐血身亡,沈決也因此傷心欲絕一病不起,豐厚的家業便順理成章全部留給了井世昌,沈家一家人自此之淡出世人的視線。若幹年後,井世昌將沈家留下的產業發揚光大,進出口貿易更是做得風生水起,並將自己的大兒子井昭陽送到了扶國讀生物科技,有人說井老之所以將井昭陽匆匆送出國,是因為井昭陽在上學之時便讓一女子懷孕,為了掩蓋醜聞,而這井昭陽出國後,在生物學領域和病毒學領域,以及免疫學領域紛紛取得了傑出的成績,井楚然便是他年少輕狂的結晶,並繼承了井老的進出口貿易和金融生意。】


    隨著時代發展,新聞的互通有無,扶國的隱藏勢力很快知道了當年通過沈家購買的卷缸是假物,因此調查並知曉了世間存在一本可以巧奪天工的手工秘籍,並且其中詳細的記載了“天青過雨”的手工製法,而這本書的去處隻有馥汀蘭和沈安之二人知曉。


    當年,沈安之隨父親出行回到京海,馥汀蘭與沈安之二人已有月餘未見,眼見二人婚期將定,沈安之披星戴月回到京海便來到了馥汀蘭家門前。馥汀蘭正在父親書房裏讀書,不小心翻到了那本手工秘籍,聽得院落裏有石子掉落,那是二人常有的訊號,她喜出望外,自知是沈安之回來了,於是將未看完的書放在懷裏,偷偷的出去約會。沈安之背對著月冷清輝,將牆頭上正翻下來的馥汀蘭接在懷裏,一身青白色的長衫,麵貌柔和,唇畔含笑,二人相見後相談甚歡,就像舊年景閑時瞧的戲文本子那樣,演繹著紅粉知己久別重逢時的情景,少不得你執我之手,我執你之手的橋段,情深意厚後,趁著月色柔和之時便又要分別。


    馥汀蘭坐在沈安之的肩膀上,撥開額前發絲,對著沈安之提著嘴角,而後跳回了牆頭,像一隻小兔子一樣消失在牆頭。沈安之在下麵護著她,在她離開的地方,沈安之發現一本掉落的古書,本想次日便會見麵歸還,卻不想在當晚馥家便出了事,二人再無機會回到當夜的模樣。


    倘若心裏揣著一個人,為了斷了這個人的念想,這正是情愛的妙處,吃過天大的苦頭,便會屏蔽掉所有與之有關的過往。在後來的匆匆歲月裏,日子委實滄桑,馥汀蘭早已忘記了這本書的存在,當那尊卷缸千裏迢迢奔她而來,雖她精通瓷器,卻並沒有傳承古籍,靠著自己經年累月的經驗,也無法達成上乘,所以她隻是狐疑不決,卻也並未想到舊事上。此時觸得這塊竹簡,她親眼看到了本難以解開的秘史,手抖得厲害,她馥汀蘭一生,委實不像樣了些,她既無法轉世投胎,也無法承襲祖輩衣缽,還要守著大家族的體統,忒無趣,全然還不如鄉野間跑大的孩子自由自在,想到這裏馥汀蘭酸著眼角無聲的哭泣著,終於十幾年都沒有掉落的老淚滲了滿麵。


    第七十六章 原是畫中人


    真相距離她似乎近了一大步,可以說她得償夙願的的贏了一次,但馥汀蘭擔心的是我。


    如今看,不管陳思源是誰,他或是隱藏著什麽巨大的秘密,卻沒有害我之心,她怕隻怕她太過於精明的揭開一切,會有一係列的連鎖反應,引來什麽禍事。我年紀尚小,如今被她養得嬌慣,甚至害怕見人,她確也不指望我有什麽活絡的性子,隻要健健康康就好。現如今她帶著我避在花城裏,一切剛有些起色,想想十幾年裏,陳思源從未有過害我之心,如今如父如兄,感情深厚,又將這麽私密的事情帶著我去做,顯而是對我真心相待。而馥汀蘭一直在養精蓄銳,壯大自己手中有朝一日博弈的籌碼,然而能有所對決,絕不是現在,況陳思源期間幫了不少忙,她不是放任,也不是逃避,隻是現在她的全部都隻是我,尤現在還分不清陳思源的本源,一切還尚在猜測,若一味隻想探究真相,恐怕不僅會傷及到我,也會前功盡棄。倘她若有個意外,留下一個還不能自立的我,最終隻是落得寂寥空落,她無法拿我去賭上用那樣未知的後果。


    馥汀蘭思來想去,一夜未睡,最終將我做的小玩意兒上麵係了個蝴蝶結,像珍藏女兒特殊禮物那樣擺在了書房的架子上,她雖在做戲,但實則也確覺寬慰,畢竟我在慢慢長大。


    此番馥汀蘭的做法,陳思源自然是不懂,他心裏也是萬般糾結。他看不清楚馥汀蘭究竟是真的未看出什麽來,還是故作姿態,這個成長了百年的阿蘭確是長大了,穩重了,而當他看到我做的歪歪扭扭的那小玩意兒被她當寶貝一樣供起了,每每看去,好似還帶著讚許的神色,他便當真以為自己又一次糊弄了過去。


    可歎可歎,八月的清秋之氣就這樣過去了,無論繚繞著迷霧裏透出的是什麽,日子都又平淡如水的過著。


    早晚清冷的氣息令我打了個噴嚏,我正坐在課堂裏,聽得下課鈴,我與同學們前前後後的踱出教室。


    出了學校門,我便看見陳思源每天如一的在同一地點等著,他穿著整齊的西裝,頭發做得很板正,還在鼻子上跨了一幅金邊眼鏡,樣子又成熟穩重了許多,靠在車身上,伸開雙臂對我投來老父親般的微笑,我一個開心便會撞進他的懷裏,甚至錯覺我們的關係是長幼,而非兄妹。


    “哥,我是不是很乖,一直堅持了半個月沒有缺席,終於到周末啦。”我懶洋洋的被他塞進副駕駛,撒嬌撒癡的吃著他已經準備好的零食。


    “我們家奶糖最乖,走,帶你去耍。”陳思源拿了件外套披在我的身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很適宜門口接送學生的家長身份。


    我與馥汀蘭長得一張臉越發相似,想來讓他看到昔日戀人青梅重現,定是種莫大的撫慰。可是對我來說,起初我雖有些奇怪,並未覺得自己與馥汀蘭如此相近有何幹係,我大約覺得母女長的這般像是人之常理,可是自從馥汀蘭去視察了手工窯,丘先生看她愣了許久,我便也開始關注起這件事。


    見過馥汀蘭後,而後每每我去玩,邱先生常與我打聽馥汀蘭的事,並感慨著,“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年輕的媽媽,不過你們長的還真是一模一樣,或者說與這陳先生如若不說,還以為是青梅竹馬。”


    我見正在喝茶的陳思源手頓了一頓,低頭潤了口嗓子,十分不自在,完全是一副被五雷轟頂的模樣。半晌,他不動聲色的抬頭望著我,嘴唇微微動著,卻沒做聲,轉著茶杯,繼續抿了口。


    我豎起一雙耳朵切切聽著,全然目瞪口呆,確曾聽過青梅竹馬這個詞匯,塵時,常被人說過我與白良,但是大抵說的是同輩人吧,我對於青梅竹馬是這樣理解的,可從未想過要陳思源與馥汀蘭攀上這段子親的因果,陳思源是馥汀蘭養大的孩子,怎麽說也是不對的,這件事定要回去問問馥汀蘭的,我愣在一處,“啊?”


    幾個小師傅也跟著起哄,“沒錯,馥芮白與她媽媽還真是像,不說還以為是姐妹。”


    想得同學們的媽媽都各自帶著歲月的痕跡,有的已經落滿滄桑,我們家馥汀蘭年輕美貌,我臉皮紅了紅,這是作為女兒無比榮耀的事情,我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畢竟誇讚她的時候也是在誇我樣貌美好。


    陳思源打斷了眾人的談話,眼色很不好的遞給了丘先生。


    丘先生隻當他是害羞,便嗬嗬了兩聲,眼風裏飄出了激動,“馥先生,真如畫中人,若畫中確有這麽一個人,想必也沒有她那般美貌,我見過這樣一張畫,是我祖上留下來的。”


    如若他們知道了馥汀蘭年齡一大把,麵容卻還是年輕時,還不下得半死。而丘蒼夷提起這莊子事,似乎也並非偶然。自上次陳思源對他說起永生的事,雖說他已是核心人員,卻未再聽陳思源提過任何有關於永生的細枝末節,或者說他還是做著原有的工作,開發瓷器,他除此對於陳思源的布局一無所知,讓他怎能不私下尋思。


    另日,丘先生果然捧著一幅畫卷來,大概三尺不止,他說,這件事須從他爺爺的年代講起。


    說起那一年,丘姓大師為馥家秘密做事,丘蒼夷的爺爺丘恒不僅做得一手好瓷器,還畫得一手好畫,他經常出入馥家是以畫師的名義,馥汀蘭曾經拜他為師傅習畫,也是他最得意的門生。馥汀蘭一直想親手畫一幅自畫像作為新婚禮物送給沈安之,可是當時沒有辦法自己作畫,她便讓師傅先為自己畫過一幅,然後她再照著臨摹,於是這幅畫像後被丘恒作為收藏,便流傳到了後人手中,虛虛晃晃百餘年,也是蹊蹺。


    這些都是無巧不成書的機緣,可天命為此,這幅畫便赤裸裸的晾在了我們大家麵前,你們說像不像閑來無事編纂的那些舊時畫本子。


    據說丘恒一直對於馥家的事耿耿於懷,逝前還特意將馥家的往事說給後人聽,尤其並遺憾當年馥家遭遇的變故,他也守口如瓶沒有將那些馥家給他的真傳傳給任何人,隻將自己原有的手藝傳給了丘姓直係後代。幸而沒有明明白白記載,後人囫圇吞棗的忘記了馥家姓氏,也模糊掉了很多細節,否則這次一並和盤托出,這滄海便不再是滄海,桑田也便不再是桑田,無論怎樣補來補去,馥汀蘭都無法呆在這個城市,事情便又鬧大了。


    鬧騰了半日,我自然是聽得故事般感覺有趣,而陳思源一貫神色深沉,我隱約間有這麽一些印象,他輕輕撫摸畫中的女子,淚水似乎掛了他的眼,說不清楚是鼻頭發酸,還是我看錯了些什麽,突然他幹笑兩聲,“這長輩的故事都是這麽離奇,原來還真有幾分相似。”


    “是啊,馥先生絕不是普通人,是有著仙氣的大福之人啊!”丘先生認認真真的感慨著,陳思源也便昧著良心找了個借口搪塞,將我支去了旁屋耍,認認真真的給他們布置起工作來。


    一寶村太過清寒,霧蒙蒙的氤得半座山,走時,我明明看見陳思源手中捏著那副畫,將畫金貴的放在後備箱的儲物空間裏,看著我眨巴眨巴的眼睛,他的笑意從眼角鋪到眉梢,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叫你久等了,乖,帶你回家。”


    我使勁兒點著頭,“放心吧,我不會跟媽媽說的。”


    第七十七章 幻滅


    陳思源將丘蒼夷用的很好,且不說有沒有芯片的牽扯,他本就是隱士山門,家風純正,信守方麵自不必擔心。丘先生將瓷器手工作坊打理得很妥帖,個把光景擴成了大廠,而陳思源要求的大貨幾乎每半年才會秘密開一次窯,無比低調,至於其他時間便隻是生成一些高端的品牌骨瓷,故做高調,久而久之,在外的名聲打得響當當的,而陳思源也神不知鬼不覺積累了一些神筆之韻的“藏品”,待命而藏。


    時不時有一些參觀者特意過來膜拜,陳思源均不動聲色的推辭所有人的一腔好意,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更不會有人知道馥汀蘭。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絲毫未有什麽推陳出新,果然,丘蒼夷的名聲大作,而陳思源以傳世集團的當家家主身份因循守舊的拓展著傳統業務。


    說起來這已經是三年後的事情了。


    院中有一顆老樹,仿佛幾百年就那樣立著,這匆匆華年而過,除了它與馥汀蘭無甚改變,一切都在變著,我已從豆蔻年華初長成翩翩少女,融入了這裏的生活,依舊年少無知。


    這日,大致周末的傍晚,我洗完澡,發上還有些滴水,清著臉穿著一條素色的連衣睡裙,披著黑絲絨般的長發從屋內走到院子裏,腳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那砂石硬得狠,讓我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這時,陳思源在背後抱住了我,將我拉起,並很快站在一側恭恭敬敬的批過一件衣服,說道,“馥先生,您這樣會著涼的。”


    我任由他披上外衣,卻忍不住撲哧笑,拉長聲調,笑嘻嘻道,“好說好說,思源,將我扶進屋去。”


    他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委實好笑!


    當我將臉抬起,他尷尬的看了我半日,愣愣道,“我們家奶糖竟然長著麽大了,你這頭發……也長了這麽長了……”


    一向我眼裏陳思源是個沉穩的人,做事有丁有卯,他活到這個歲數,雖曆了種種憾事,卻也第一次讓我看到這般慌張,新鮮得很。


    我摸著鼻子拉過他的衣袖,將那張顛倒眾生的絕美小臉湊上去,“哈哈,笑死我了,哥,你竟然也分不清我們的臉……”說這話時,他微有汗顏,慌慌的踩了我的腳,我笑聲訥訥,嘟著嘴哼道,“嗯哼,開個玩笑嘛……”


    陳思源盡顯慌得一匹,適時的尷尬令他齊刷刷的站在了更遠的位置,令我油然而生一股丟人之感。


    當年我便是將將過了十七歲,身高幾乎成人,也開始錯落有型,我當時一點也不明白,此時的寬慰和玩笑,對陳思源皮囊下的沈安之來說確是一種負擔,尤其是我的外貌愈發的接近於馥汀蘭。哪想得我木訥訥的,臉皮竟比同齡女子厚上許多,我又向前蹭了蹭,他便又向後退去。


    花城這個時候已經星河璀璨,夜色下,他不動聲色的紅了紅耳根子,如同擺脫一個包袱,轉過身去向屋裏快步走去,淡淡道,“天晚了,快回屋裏歇息吧。”


    卻不想這個時候馥汀蘭站在了門口,將將擋住了他,正用冰冷冰冷的眸注視著我。


    我瞧見她的眼風,心中一顫,莫不是不待見我的眼神?


    馥汀蘭的淡我每日都見,但是如這般冰冷我委實沒有見過,嚇得我空把一腔喜悅生生憋回肚裏去。


    殊不知,此番情景令馥汀蘭洶湧翻滾。


    我,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的女兒,頂著與她昔日完全相同的臉;他,一個令她幾度猜測也分不清,或者說不願揭開真相,複雜到她不知道該如何處之泰然複雜身份的養子,何時已經長到這麽大,長大到了她害怕的程度。她腦子幾乎亂成一團糊糊,卻不得不端著馥汀蘭固有的架子。


    陳思源恭恭敬敬站在她身側低下了頭,也不解釋,看著他們的樣子我猶生委屈,尤其對於青春叛逆期的女子,突然就在心裏很想不開,口中含糊道,“不過是與哥開個玩笑罷了,小題大做……”說完我故意在她麵前撩了一下頭發,學著她高傲的樣子,樣子也著實氣人。


    樹上的木蘭花花瓣隨風飄落,散在我長長的黑發上,陳思源看看我,又看向馥汀蘭。在夜色下,馥汀蘭一雙眼瞧著我,心理一陣惡寒,愣了許久,大概也是第一次意識到,我竟與她幾乎毫發無差,她終於認識到我與她如此相像大概是一件極其嚴重的事,心中不自覺蕩出幾分莫名的恐懼,那眼神卻讓我再次解讀為“厭惡”。


    這樣的誤解,也就讓我認為她是嫌棄我的,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想來我那天的激動是淤積了很久的怨,雖然後來每每想起也覺莫名,但從不覺得自己有哪裏錯了。


    我很尷尬,咬著唇杵在原地,突爾,拘起眉間,小題大做起來,“你難道就那麽怕我與你樣子很像嗎?就那麽不喜歡我!”


    馥汀蘭僵硬的神色凝在麵皮上,勉強平靜的看著我,一時無法揮去腦海裏那些難以相像的畫麵。大概是胸口很悶,拇指套著那巨大的扳指,不自覺的轉動著,卻不說話。


    本以為我的出生,是仁慈的老天爺看她活得苦做給她的一個人情,殊不知,這才是馥汀蘭內心真正的劫,一張如此接近自己的臉,一個世上僅存的血親,彼時她無能又無知的隻能無端猜測,等待時間校驗,何其可悲。


    我腦中如被一餅銅鑼拍中,刹時有一股血湧了起來,隻有洶湧,沒有思想,從容得大吼著,“我做錯了什麽?讓你這樣嫌棄我,從小到大,你抱都不願抱我,你就是個妖精,我可不想做你的替身……”


    單純的人說話句句都是道路,做事隨心,不喜用腦子,自然也充不了大度和體麵,尤其如對著一塊巨冰,我心頭的一把邪火半天也澆不下去,話音未落,卻見她的右手揮到了半空中。


    就在要落在我半邊臉上時,她那手纖細而白皙的手指突然停在了距離我隻有一公分的位置。我能清楚的感覺到那掌風,如果落在我的臉上,定是不輕。


    而後那巴掌落在了陳思源的臉上,陳思源嘴角瞬時流下一行血印,卻依舊恭恭敬敬站在她身側,一語不發。


    “我做錯了什麽?我恨你,馥汀蘭!”我自顧自的說開了,像是在宣泄著什麽,而後哭著轉身跑向自己的房間,一路迷迷瞪瞪。


    在屋子裏抽泣的我,越想心頭越沉,連著肺腑爬過一道道的委屈,我愛馥汀蘭,她是我的媽媽,陳思源是除了她,我唯一的親人,倘若隻是因為我像她,便受得這般委屈,那便不再像罷了,也不再愛了,就讓一切幻滅吧。


    我伸手抹臉把臉,才發現兩隻手在忍不住顫抖,越想越覺得肝膽裏那把邪火燒得更旺,我沒有想過做馥汀蘭的替身,也不想被她嫌棄,如今我們長得這般像,我馥芮白委實受不起這個抬愛,我起身跌跌撞撞尋了一把剪刀,一刀刀剪掉了蓄了五年的長發,坐在床沿上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又起身將櫃子裏的連衣裙翻出來,全部剪碎。這一折騰完,我終於身子軟得再也爬不起來,終歸沒有了力氣,隻覺昏天黑地,氣韻裏還帶著哭泣,倒在床上睡死過去。


    第七十八章 改頭換麵


    “哎呦,這一剪子,五年沒有了。”管家阿姨唏噓著,將我的頭發收起來,用絲綢繩捆成一束,黑黑粗粗的握在她的手掌裏。她本還想說什麽,見我賭氣成個包子,收拾完房間,欲言又止的慢慢挪著步子出了房間。


    我頭上覺著輕飄飄的,似從一個混沌的夢中醒來,腦子像停滯了般一轉不轉。


    馥汀蘭是我的希望,可是一種奇怪的情緒向往撲麵而來,讓我感受到無盡的蒼涼傷感。大致年少的時候,許多少女都會有這樣莫名的情緒,隻是心境若要一下子調整好,還有些難。


    鏡子裏,頭發被幾剪子糟蹋得實在慘不忍睹,我暗自生悲。不過,這又怎樣,今天開始一切都將不一樣了,我突然興致勃勃的在衣櫃裏翻出一套簡單的體恤套在身上,正想出門,陳思源輕輕敲門。


    我這點倒是遺傳了馥汀蘭,不是那種沒事曬出兩滴眼淚的性格,畢竟昨日陳思源莫名為了我挨了打,於是我放他進來,故意拿捏出一個大方又識大體笑容來,“哥,想起來管我了?”


    陳思源定是聽見了管家阿姨說了什麽,他見到我頭發不但未顯出驚訝,反而拎出十二分大方的官方微笑,道:“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我亦端莊一笑,“好啊。”


    我與陳思源一前一後出門時,馥汀蘭正沒事人一樣,躺在院子裏的貴妃椅榻上悠悠得閉目養神,樣子容光煥發的,嗬,她還真會享福。


    從小到大,我還第一次知道有理發店這樣的一個地方。


    我被陳思源按在了一把皮椅子上,他端坐在了一旁,與美發師拿出一打照片。


    為了我的頭發他還真是用心了,提前做足了準備,那是大概二十幾種發型的樣片。他這廂照拂一下子令我甚暖心,但實在不習慣幾個人圍著我看來看去。


    我猛一抬頭,展開手指在抬案上敲了敲,捏著嗓子道,“來個最短的。”


    陳思源見我眼睛裏全是無精打采,便在最後被翻了牌子的幾張照片裏抽出一張,笑盈盈的看著美發師,“剪不好,你就別幹了。”那的樣子就像冬天雪後的陽光,看似溫暖,實則冷到刺骨。


    “先生,剪得好剪不好,得看顧客的適應程度,如果像您說的,小姐以前是長發,短發怎麽也得適應一段時間。”見陳思源冷臉的樣子,那剪頭發的師傅嘴歪了歪,實在不敢下手,“要不,還是讓小姐自己選發型吧,我就不好發表意見了。”


    “哥,你不要嚇人家嘛!”我用手扶著眼眶子,緩解大寫的尷尬,軟語道,“那個,比我現在順眼就行了,整。”


    氣氛突然活絡,陳思源看著似被我逗笑了,勾起一側的唇線,沒再搭理那師傅,隨手擰開一瓶礦泉水放在了我手邊。


    我見他嘴角還有些微微的紅腫,隻覺心不是滋味。看著他那張臉,突然我萌生了一個念頭,“哥,你眼睛上跨著那玩意兒,也給我來一個唄。”我指著他鼻梁上那副金色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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