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珩賠笑著出去,一如往常,他走到門口才跟想起來什麽似的回頭,器宇軒昂的少年英俊不羈道:“娘,我還想吃你做的八寶鴨。下回我來了,記得給我備著。”


    衛夫人笑著罵了聲:“我都病的這樣重了還想著八寶鴨,白養了你這麽大了,快些滾吧。”


    衛珩笑嘻嘻的出去。


    衛夫人喘了會氣,疲憊的閉上了眼。


    她家衛珩。


    是個好孩子呢。衛珩今天收到信,說是池小天來過。


    他也突然很想見見她,哪怕什麽都不做,就隻是看看她。等他處理好府裏的事務已經是深夜了,他也沒舍得再把池小天叫起來。


    可他看到了什麽,女孩子會站著尿尿嗎?還站著好幾回。


    衛珩想著,應該不會的。


    他靜靜的站著,也沒喊池小天,一夕之間成熟了很多的少年的神情似乎不太好看,但也說不上陰鷙。


    池小天發現了衛珩,他覺得衛珩應該是發現了,張了下嘴,想解釋,但又覺得沒什麽好說的,他確確實實騙了衛珩,還一騙快兩年。


    他總覺得還有時間慢慢告訴衛珩。


    兩人對視了會,還是池小天鼓起了勇氣,他掀開珠簾:“衛哥哥……”


    衛珩像是突然反應了過來,他表情有些可怖,應激似的後退:“別這麽叫我!”


    池小天抓著珠簾,他就穿著小衣,單薄的身軀瘦弱,光線不太明顯,他的小臉還是瑩白,似乎更白了。他有想過暴露了怎麽辦,但他沒想太多,他以為衛珩喜歡他,不會太在意這些的:“衛珩。”


    攥緊了珠子,手掌被磨生疼,他跟感覺不到似的,“我……”


    “你要說什麽?說你不是故意的嗎?兩年!兩年!”


    衛珩望著池小天,似乎有些嘲諷,“你一句都沒提過。怎麽,耍我很好玩?”


    池小天覺得衛珩狀態不太對。


    但他也知道這是自己的錯,他上前,想拽衛珩的袖子:“對不起。”拽空了,衛珩在躲他,“……你要是接受不了。”


    他垂下頭,聲音有些冷硬,“那就算了吧。”


    真接受不了,那就隻能算了。


    衛珩吸氣。


    他像是很憤怒,他盡量忍著,但似乎很難忍:“算了?那就算了?”總是他在努力,總是他在討好她……他,他隻是發了一次脾氣,憑什麽就要算了,他望著池小天,聲音很輕,“你有什麽資格說算了?”


    他們的身份本來就存在著鴻溝,當衛珩沒有掩飾的提出來的時候,池小天幾乎沒有方法能阻止自己難堪,他緩緩抬起頭,不再躲避,比衛珩冷靜的多:“那你要怎麽樣?”


    衛珩也不知道,他心裏很燥,很煩,他還終於意識到,或許這不是個談話的好時候:“我走了。”


    池小天看著衛珩走。


    他想去攔一下,但又實在不知道說什麽,衛珩不想跟他談,他能做的,似乎隻有沉默。


    衛珩其實沒走。


    他站在門外,眼睛裏全是紅血絲,臉色有些猙獰。


    他很痛苦,他不知道該怎麽宣泄這種痛苦。


    衛珩其實不想跟池小天吵,他蹲下來,死死的抱住了自己的腦袋,就在他控製不住的要捶它的時候,有人走了出來。


    池小天熏的香很好聞,對衛珩而言,獨特又難忘。


    他俯身,輕輕抱住了衛珩,像安撫一隻獨自舔傷口的小獸:“衛珩。”


    熟悉的聲音。


    衛珩無法抗拒,他埋在池小天懷裏,一直沒有哭過的人終於情難自抑,他嗚咽了一聲,眼淚洇濕了池小天肩。


    池小天還不知道衛珩身上發生了什麽,但他沒有動,他能感覺得到,衛珩很難過。


    他靜靜的抱著衛珩。


    夜色裏。


    一個人在哭,一個人在沉默。


    兩個年紀不大的人互相擁抱取暖。


    月光照耀,清秋自鎖。


    他們像是能抱到天荒地老。


    第63章 花旦(14)


    衛珩還得回去。


    臨走前, 他把池小天抱的很緊,緊到池小天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他不知道這是愛還是恨, 衛珩也沒說,他站了起來, 踩著黎明, 走出了院子。


    池小天還蹲著,


    少年收攏了膝蓋, 長長的睫毛半卷,神情難辨。


    係統以為池小天是在難過,它難得有了次良心:“你還好嗎?”


    “不好。”


    池小天蹭了下自己的臂彎, 白皙的小臉柔軟, 聲音卻有絲痛苦, “淦。”


    “我腿麻了。”


    “他也不知道拉我一把。”


    “太淦了!”


    係統:“……”


    它提醒了一聲, “有人過來了。”


    綠書一向起得很早, 她看到了似乎在外麵待了很久的池小天,霧氣濕潤了他的發尾和眉眼, 顯得有些氤氳, 他出落的越發好了:“小天。”


    他們的地位雖然不高, 但接觸的都是達官顯貴, 池小天跟衛珩來往的事,也就他自己覺得瞞的很好而已,她走過來,憐愛的揉著池小天的腦袋,“師傅說這裏情況不大好了。”


    池小天仰起臉, 有些疑惑。


    ──所以呢。


    “我們要搬走了, 就在這月底。”


    綠書也舍不得這裏, 剛安定了兩年又要走,“這幾天院裏就要收拾東西,師兄們管著就行……你今個就不用練功了,好生在房間裏待著,旁的也不用上你,不添亂就成。”


    池小天怔了下,他拉住綠書的衣擺,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什麽?”


    “我們要走了。”


    綠書又重複了一遍,她低聲道,“師傅說這裏可能要打起來了。”


    池小天抓著綠書的衣服漸漸捏緊:“去哪?”


    跑路這件事他不陌生,他跑了好幾次了,有師傅師兄在,路途就是顛簸點,也沒什麽事。但他們可以跑,衛珩呢?


    他逃來這裏前有幾個玩伴,但現在一個都沒剩下了,天南地北,誰知道他們都去哪了?說不定已經死了。


    綠書也有些惆悵:“應該是往南邊跑。”梅師傅有交好的友人。


    她知道池小天惦記的誰,盯著他的眼睛,“別想太多,隻要咱們一大家子還在一起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是不是?”


    池小天喉嚨裏像塞了一團棉花。


    他覺得說話有些困難,但綠書姐姐盯著他,非要一個答案,二選一,他肯定選的是:“……是。”是家人。


    是梨園的師傅師兄,是一直照顧他的綠書姐姐。


    很多事,其實沒得選。


    綠書知道池小天難受,她攬過池小天,像是母親抱著孩子那般:“都會過去的。”她拍著他的背,“……都會過去的,會好起來的。”


    會嗎?


    池小天不知道,他覺得自己應該哭一哭的,但他哭不出來。


    他在發抖。


    綠書像是不知道一樣:“早飯想吃什麽,要不要吃些甜的?左師兄前倆天買的棗糕還剩下了些,我偷偷給你藏起來了兩塊,我等下給你拿過來,吃不吃?”


    池小天的聲音很小:“吃。”


    綠書笑了下,她看著池小天:“吃甜的好。”


    “吃甜的甜甜嘴就不會覺得苦了。”


    衛後賢沒能回來,槍傷惡化,傷口潰爛流膿,他死之前望著東三省,他護了半輩子的地方,最後伸了下手。


    他的副官進來的第一眼還以為衛後賢還活著,因為執念和難以釋懷,衛大帥的表情還栩栩如生,他像還在發號命令──進攻!


    進攻!


    打回去!


    衛珩雖然不大喜歡衛後賢,但也沒想到這個老頭子會死,他娶了第十九房姨娘還沒多久,怎麽就能死呢?


    但衛後賢就是死了,他給自己的親爹收斂遺容:“帶屍體回去不方便……主要是浪費錢,要不就把你原地葬了吧。我看你好像有些不服,怎麽,覺得我不孝順?有本事你自己站起來走回去啊。沒本事,沒本事就得老實認了。”


    靈堂肅穆,棺材邊擺著幾幅花圈。


    衛珩沒想跟他老子好好敘舊,他得盡快帶他老子回去:“合棺,起靈。”


    東三省情況危急,外麵人蠢蠢欲動。


    沒人動。


    衛後賢的人沒動,衛珩帶來的人也沒動。


    衛珩像是明白了什麽,他抓著棺材,手背繃出青筋:“合棺!起靈!愣著做什麽,都他媽給老子動起來!”


    嚴哲上前:“少爺。”


    衛珩跨步,一個肘擊搶了嚴哲的槍,迅速給子彈上膛,他指著嚴哲的腦袋,聲音嘶啞:“我娘還沒走,我要回去接我娘。”接個屁的棺材,他們是想把他騙過來一起跑路。


    東三省保不住了,至少不姓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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