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夫的聲音沉厚:“主子,到了。”


    戎星劍先下的馬車,道院裏已經來了不少人,都是衣著鮮亮的少年郎,也有半大的姑娘出來玩,隻有少數人戴了麵紗,大魏民風開放,女性可自由上街。


    他看了圈,沒發現什麽才道:“下來吧。”


    戎家的馬車有些招搖,尤其是戎星劍這位戎家嫡子,他居京城三載,算得上深居簡出,比起在邊塞時少了許多狂驕之意。


    眾人平時要見他一麵並不容易。


    大魏尚武,軍功是大魏兒郎建功立業的最佳首選,戎星劍今年虛歲十七,男子二十及冠,他二十歲前必然離京前往沙場。


    有心之人不是不想攀附,是這位小侯爺平日裏太過低調了、一概不接觸外人。


    與小侯爺交好的隻有那位皇子,也許還能勉強再算上徐家二子。


    池小天出場的時候是想裝一下的,他是何等尊貴無比的身份,但戎星劍沒給他這個機會,這麽些年了,他一直是把池小天抱下馬車的。


    嘈雜的談話聲倏然一靜,外麵人都知道戎星劍與那位小皇子走得進,但也未曾想他們如此親密。池小天聽到了幾聲壓抑的驚呼聲,他發育跟了上來、身體抽條的很快,不再是孩童模樣的人了,十四五歲少年也實在算不上小了。


    他埋頭,控製不住的臉熱。


    戎星劍不覺得有什麽,他與池小天同吃同睡,衣食住行皆是一體的,他還未曾發現池小天不是那個單薄的孩童了,或許是知道了也覺得無礙。


    池小天隻攀了一下戎星劍的肩,有些羞恥,也有些無奈:“哥。”


    戎星劍看到了池小天緋紅的臉,他挑眉,有些不懷好意:“這就害羞了?還有段路呢,要不我背你進去?”


    池小天小時候懶得很,早起都是他幫著穿衣服的。


    池小天一點都不想,他目不斜視,直接就走了。


    徐玉宇等候已久了,不隻是他,還有戎星劍別的同窗,他是個領頭的:“戎兄。”熟識許久了,再用尊稱就顯得生疏了,他還有心思打趣,“戎兄與池弟感情甚篤啊。”


    戎星劍也不管徑直離去的池小天,也沒反駁,他隻笑了下,輕描淡寫:“自然。”


    徐玉宇怔了下,他其實是想說戎星劍和池小天走得太近了,但見戎星見不以為意,他也不再多提:“他恐怕不會喜歡這裏,你帶他來這,他回去不跟你發脾氣麽?”


    別看池小天長得好,屬實是個狗脾氣,他弟弟都被整多少次了。


    他們這次也不單純是來聽道的,散會後他們會去京裏最大的酒樓,戎星劍想著池小天會有多驚喜:“不會。”道院建在山腰上,樹木鬱鬱蔥蔥。


    破斧沉舟是戎星劍兩個貼身護衛,破斧偏武,沉舟偏文,這回是沉舟跟著池小天,池小天坐在亭子裏,他給自己倒茶,目光閃爍的望著沉舟,良久,他才道,“過來。”


    沉舟穩步向前。


    池小天隻問了一句:“我做什麽事你都要告訴我哥麽?”


    這裏的哥指的是戎星劍。


    沉舟抬頭:“是。”


    一個杯子劈頭砸了過來,沉舟也不躲,任憑茶水洇濕了他的肩頭,池小天冷眼看著:“跪下。”


    這會下起了小雨,細細密密的掃著。


    沉舟沒有進亭子裏,他直接跪在了雨裏。


    習武之人的身材都一等一的好,沉舟也是個身高一米九,肩寬腰窄、劍眉星目的帥哥,池小天欣賞著,忽然道:“你有沒有發現沉舟也挺帥的。”


    係統:“……你要是敢搞戎星劍的侍衛,戎星劍一定活活打死你。”


    池小天才不覺得,但他也沒去碰沉舟,池小天不是gay,更準確來說,池小天就是個無性戀,他眼裏就隻有王權富貴。


    他摸下巴:“戎星劍以為這是保護,池小天不覺得啊。”


    兩人感情是很好,但這樣下去遲早得翻臉。


    劇情又亂了,戎星劍雖然關照過池小天,但絕對沒有超過朋友的界限,哪裏像現在,池小天身邊幾乎都是戎星劍的人。


    池小天是沒吃苦,活得也肆意,但終究少了些自由。也無論對錯吧,戎星劍想庇佑池小天,他想池小天快快樂樂,在這宮裏,他要是不伸手,池小天說不定哪天出門就得暴斃。


    劇情裏戎星劍隻是把池小天撈出了冷宮,現在的戎星劍把池小天帶在了身邊,景帝真的不擔心,池小天是要被扶持起來接替他位置的嗎?


    這就是個無解的事,戎星劍越對池小天上心,景帝的殺心就越重,景帝的殺心越重,戎星劍就對池小天越上心。


    池小天明白,他就是不悅,也不是狼心狗肺吧,他這樣有野心的人,怎麽可能喜歡被嚴密看管起來,有時候愛太重了,也是負擔。


    他又冷冷的看了沉舟一會,壓下心煩,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才道:“起來吧。”


    沉舟一言不發的起來了,他候在一邊,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池小天心想沉舟最好真的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他又看向沉舟,說話不徐不疾:“別告訴我哥。”見沉舟微微抬頭,他順手摘過一旁的花,拈花而笑,“我們發生了衝突,我哥一定會換掉你,沉舟,你不是覺得我狼子野心嗎?換個人來萬一被我收買了呢。”


    沉舟神色一冷,池小天還是看著沉舟,他生得好,目如春水,眉含黛,似乎看到遠方有人來,他站了起來,路過沉舟時把花一拋,並不回頭:“賞你了。”


    沉舟並不想接,但池小天畢竟是他名義上的主子,他還是接了過來,花生十二瓣、細長、靡麗緋豔,但花枝有刺,他一時不察,尖刺刺破了指腹,一滴血沾染到了花瓣,似乎更豔了。


    他舉目,池小天撐著戎星劍的臂彎,躲在了戎星劍傘下,兩人似乎在說話,池小天在笑,眉眼爛漫:“……”


    戎星劍說要帶池小天去天下酒樓。天下酒樓。


    在座的都是國子監學子,少年狂,酒熱了身子,一個個都解了外衫,行為放蕩,陪酒的歌女早就抱著琵琶下去了,一室男丁,沒什麽好顧忌的。


    炭爐溫著酒,桌上、小榻上,有幾個喝得不省人事的少年郎。半遮半掩的屏風後麵,似乎有兩人在勸酒,人影左右搖晃著。


    窗外小雨紛紛,花枝半斜。


    池小天看了眼,又趴了下去,他心情也不錯,摩挲著杯子,他想偷偷嚐一口溫好的酒,手指不小心和一旁的戎星劍碰上了,兩人目光對了下,戎星劍說話時噴薄著淡淡的酒氣,有些醉人,他揚眉,也矮下了身子:“想做什麽?”


    池小天心想酒是喝不成了,他收回手,戎星劍不允,不知道他醉沒醉,少年握著池小天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捏著:“小天還沒告訴哥呢。”


    池小天覺得戎星劍是醉了,他不想跟戎星劍計較,說話還是溫聲軟語的:“哥,我們該回去了。”


    室內嘈雜。


    有人在發酒瘋,興起了在舞劍。


    溫酒的爐子燒得上好的銀絲炭,不見煙,隻有火氣,空氣似乎有些燙。少年的臉龐豔若桃李,卷翹的睫毛下是雙有些勾人的桃花眼,大概是他誰也不喜歡,才見誰都仿若情深。


    戎星劍忽然扣住了池小天的後腦勺,他掌下是少年綢鍛子的發,池小天未曾佩冠,長發用絲帶束起的:“小天喜歡哥嗎?”


    他們大抵是親密的,連鼻尖都貼在了一起,呼吸纏繞。


    喜歡?


    池小天怔了下:“喜歡的。”


    戎星劍隻是有些朦朧的想法,他似是有些欣喜,又聽那人道。


    “兄友弟恭,少時情誼。”


    第108章 竹馬竹馬(09)


    室內還熱著, 銀絲炭上覆蓋了雪花似的白霜,戎星劍還看著池小天,他指關節不由得用力、泛起了一點蒼白, 屈緊又逐漸放鬆。


    他望著還在玩樂的達官子弟,眼裏還有著醉意:“行。”


    兄友弟恭,少時情誼。


    戎星劍也不知道他何時動的心思,他甚至不太確定是不是,他試探了下, 對結果,兩分惆悵,八分釋然。


    池小天站起,他衣擺鮮亮, 銀線勾纏金絲、似有水波晃動,他垂眼,肩頭長發滑落, 聲音輕軟:“哥。”


    “回去了。”皇帝的壽誕在四月,宮人們三月份就忙了起來,當今雖說是修道,但還是好喜好奢侈,他正在向朝堂施加壓力,想在宮裏建一座高達百丈的望月樓。


    他欲於仙人比肩。


    朝內大臣大多持反對意見, 皇上盛怒,揚言罷朝百日。


    皇帝早些年還算得上溫和, 雖然說不上是仁帝, 但還是會裝裝樣子, 自修道後, 說是要修身養性, 他卻一日比一日暴虐,稍有不順心,對太監宮女是輕則杖責,重則杖斃。


    宣政殿又被拖出去了幾個皮肉滾爛的太監……他們還沒死透,眼神恐懼怨毒,指甲死死的摳著地,在宮道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徐躍宇小時候是個胖子,長了幾歲後還是個胖子,他膽子不大,偷偷往下咽著唾沫:“你來這裏做什麽,血糊糊的……有什麽好看的。”


    池小天是笑著的,半大的少年郎眉眼彎彎,心情顯然很愉悅:“不好看麽?”他側目,微卷的睫毛下是雙看似無比深情的桃花眼,“他們應當活不過今晚。”


    徐躍宇就是個貪生怕死的慫貨,他不知道池小天為什麽要笑,隻覺得這樣的池小天有些陌生,他怔然,眼裏還是清楚的倒映著那人的影子:“……小天。”


    池小天沒搭理徐躍宇,他徑直走了過去。


    侍衛自然是認得他的,他們低頭行禮:“見過殿下。”


    “免禮。”


    池小天輕輕抬手,興許是他長得太好了,也可能是他年歲還不大,少年人膚如白玉,眉眼有些悲天憫人的慈悲之色,他手指還是那麽柔軟,輕輕的抬起一個人的下巴,絲毫不顧上麵的沾染的血汙,“疼不疼?”


    太監恍惚了下,用最後的力氣爬起來磕頭:“殿下救救奴才,殿下……”


    “看來你們也怕死啊,你們是最後三個人了。”


    池小天聲音還是那麽輕柔,“順德,去陪他們不好麽?”


    太監……順德的臉色瞬間煞白:“你做的?”在冷宮裏伺候過池小天的太監非死即殘,他似乎是要拽池小天的衣服,但池小天輕輕躲開了,他隻能看到池小天華貴的靴子,氣急攻心,他噴出了一口氣,“你、你不得好死!”


    徐躍宇離得並不算遠,他聽的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他膽子這麽小的人怎麽敢不跑的,他還在原地等著池小天。


    池小天走過去,他身上沾染了腥氣,和那梨花香混成了獨特的氣味,芬芳馥鬱、又隱隱令人作嘔,他似乎沒覺得有任何不妥,見徐躍宇不走,還催了聲:“胖子,走啦。”


    徐躍宇沒動,他還是胖,五官一點都不出色。


    池小天正拿著手帕擦手,他掀開眼,聲音有些漫不經心:“很意外?”他也無意為難徐躍宇,“我們也算是相識已久,忘了這件事,我不為難你。”


    徐躍宇比池小天還小:“二哥。”


    這死胖子雖然沒節操,但不怎麽願意喊他二哥,池小天垂眼:“嗯。”


    徐躍宇知道池小天並非那麽純良,他被坑過很多次了,這幾年不知道背了多少黑鍋,他拿走池小天的手帕,替池小天擦手:“這血不幹淨,二哥以後不要碰了。”


    他笑得有些難看,“往後我來罷。”


    池小天望著那恢宏磅礴的宣政殿、九五之尊天下共主之位:“嗯。”


    少年時期的情意赤誠,是藏不住的。


    戎大將軍的嫡子,徐相的幼子,一文一武。


    池小天問了係統一句:“池小天後悔過嗎?”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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