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想的不一樣。杜梅把錢裹進手帕裏,臉硬梆梆的,兩側的咬肌帶著一股子狠勁,連眼神都異常凶,但是不是針對兩個兒媳婦。


    駱謙不解,很快他大嫂周秀秀幫他解答。


    周秀秀瞅著被杜梅收起來的五塊錢,烏雲密布、暴雨即將來的臉立刻陽光普照。不過她看駱謙,眼神兒不懷好意,說:“老四,謠妹被鬼上身了,是吧?她現在走路跟趕著投胎似的,說話又利索又刻薄,肯定被鬼上身了。”


    “你放屁。”杜梅眼珠子噴火。


    “娘,這又不是我說的,是大夥兒說的,你跟我急啥。”周秀秀掐腰,又說,“謠妹是個不好的,那姐弟倆也有點邪乎。我可事先跟你說,娘,你少帶姐弟倆,如果你不聽我勸,沾染上了什麽,害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你賠得起嘛。”


    駱謙二嫂柳慶梅不怕杜梅,就怕駱謙冷臉,打了一肚子草稿問婆婆借五塊錢給兒子交學費的話咕咚被她咽回肚子裏。


    她暫時不敢開口,但是不妨礙她看婆婆被大嫂氣的捶胸頓足,隻覺得解氣。


    杜梅被周秀秀氣的說不出話,周秀秀仿佛沒有看到駱謙陰沉的臉,往駱謙家院子門口踢土疙瘩:“別讓你家孩子黏我家一成二功三喜,我嫌晦氣。”


    駱謙傻乎乎的媳婦不傻了,還特別爭氣在分地的節骨眼上給他生了兩個孩子,所以今天大夥兒格外關注駱謙家,聽到動靜,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圍過來。


    駱謙笑著感謝周秀秀幫他喊來了人,周秀秀製造出來的囂張氣焰,被駱謙一笑,她就像被紮破的氣球,氣焰嘶溜泄沒了。


    駱謙笑得愈發輕鬆明快,一臉的喜慶:“沒什麽鬼上身,謠妹就是高燒留下了後遺症,市裏的醫生說如果謠妹運氣好,說不準哪天自己就好了。這事咱們大隊支書駱清亮駱三伯知道,當時我和他用了同一張介紹信到市醫院,他當時在場,不信,你們去問他。”


    “不用找我,我自己來了。咱們大隊部有人燒壞了腦子,那真是啥也不知道,二四媳婦也是高燒,除了花一點時間整理咱們說的話,她跟我們一模一樣,人醫生說她就是正常人,幸運的話,她高燒引起的一丁點小毛病也能突然好。”駱清亮現在是村支書,詳細說了一遍當時醫生說了啥,臉頓變,嚴厲的教訓這群搞封建迷信的村民,“我看你們嫌好日子太好,還想過以前的日子。”


    “嘿嘿,三伯,你看你說的,誰會嫌棄日子過得太好。”


    “是啊,咱也沒說啥,駱謙解釋清楚了,不就行了。”


    “二四家日子過得紅火,別堵在人家門口,死乞白賴蹭人家好運。”駱清亮沒說錯,二四有一技之長,也不是不會來事的人,他媳婦唯一的缺陷也好了,趕在分地的緊要關頭又添了兩個丁,誰家有他家運氣好。


    “我蹭蹭。”駱清亮說完,一群小子笑嘻嘻用後背蹭門框,駱清亮笑罵一句離開。


    駱謙到老宅喊兄妹仨回家,這群人還圍在他家院子門口不離開,他娘、周秀秀、柳慶梅倒是不在了,駱謙沒有管他們,帶兄妹仨進屋。


    李謠被外邊的聲音吵醒,姐弟倆倒是睡的安穩,大家說什麽,她聽的一清二楚,突然間她意識到她沒有跟丈夫解釋她怎麽恢複正常。其實這事兒不怪她,駱謙明明發現她恢複正常,跟她相處和以前沒啥兩樣,她就沒想起來要和他解釋。


    話又說回來,她想不出怎麽解釋她恢複正常,總不能說她因為重生才恢複正常吧。仔細想想駱謙的解釋蠻好的,她決定對外就這麽解釋。


    回來的路上駱謙跟兄妹仨解釋他們母親可以和他們正常溝通,駱筠文、駱筠修扒著床框,傻乎乎笑著叫:“媽、媽、媽——”


    李謠收回思緒一聲聲回應。


    駱韻瑩眼中醞釀兩泡淚,站在兩個哥哥身後大聲喊:“細窩媽。”


    第007章


    瞧她愛哭的模樣,鐵定兒隨謠妹。駱謙至今還記得他第一次見謠妹,他泅水遊到河對岸,就看到一個小姑娘在壩坡上放羊,昂頭、鼻子吹泡泡閉著眼哭,哭了一會兒,睜眼看羊,把到處跑的羊趕回來,繼續昂頭哭。


    時隔一年,他和他師傅過河給人打床,再一次在壩坡上遇見謠妹,這會兒小姑娘背上背了一個孩子放羊,可能長了一歲,懂事了許多,已經不愛哭了。


    駱謙撈起他家大妹,小姑娘身體往前送,伸手要媽媽抱。


    別的孩子活到老都是媽媽的小寶貝,她家孩子幼時沒有享受到多少母愛,剛成年就被她拖累,耗盡所有的精力照顧她,愛護她,哄著她。


    她虧欠孩子良多,有幸重生,肯定把她虧欠孩子們的統統補回來。


    這會兒小姑娘委屈巴巴要抱,李謠哪裏忍心拒絕,她忽略身體上的難受伸出手。


    駱謙把小姑娘送到李謠麵前,小姑娘撲騰著撲到媽媽懷裏,突然,她的身體飛了起來,急速下落,又飛了起來。


    駱謙拋了兩下他家大妹,把大妹放到地上,和他家兩個小子玩飛飛,小姑娘嚐到了飛飛帶來的刺激,扒著爸爸的腿要飛,哪裏還記得要媽媽抱。


    李謠收回手,好笑地看著鬧成一團的四人。駱謙撈起小姑娘往上拋,還不忘朝李謠擠眉弄眼,他沒有忘記李謠身體不舒坦,哪舍得讓李謠抱孩子,剛剛他把孩子送到李謠麵前,逗孩子(李謠)的。


    李謠。


    他一如既往的會破壞氣氛。


    今天,是一家七口過得最安逸的一天。


    各個心情倍兒好。


    誒,如果兩個剛出生的小娃子晚上不鬧人,那就更完美了。


    天沒亮,駱謙起來給李謠做了紅糖臥蛋。


    他見不得自己的孩子在吃上麵受委屈,所以多做了一些紅糖臥蛋。盛飯的時候,每個孩子的碗裏盛滿紅糖水,還有一個臥蛋,當然,李謠碗裏的臥蛋肯定比他們多,足足有六個。


    四個人兒捧著碗呷一口糖水,滿足的眯著眼睛,駱謙登時充滿了幹勁:“爸爸去幹活,你們在家陪媽媽說話,別出去玩。如果你們媽媽有什麽事,去老宅喊你們奶奶。”


    “知道了。”三個孩子異口同聲回答。


    駱謙剛走沒多久,杜梅過來,見床頭櫃子上摞了四個碗,就知道四人吃過了飯,她拿走碗,端走盛尿布的盆。


    她在院子裏洗洗涮涮,她大嫂陸二蘭滿臉的愁容進來,杜梅把髒水倒進水溝裏,陸二蘭走過來幫她軋洋井。


    “梅子,早年老二家、老四家不願意養公婆,今早他們找我和清海,說重新商量怎麽養兩位老人,他們的意思是咱四家輪流養。你說老二家、老四家是什麽意思?”杜梅不問她,陸二蘭忍不住開口問。


    杜梅。


    還能是什麽意思,那兩家惦記老頭老太的地唄。


    她大嫂能不知道,肯定知道。那為啥還問她,想讓她挑明老二家、老四家的小心思唄。杜梅不願被人當(木倉)使,避重就輕說:“大嫂,他們怎麽想不重要,關鍵公婆怎麽想?”


    陸二蘭窩火說:“公婆說他們怎麽都行,聽我們的。”


    “他倆跟大房生活,家裏有好吃的好喝的都緊著他倆,今兒他倆說出這種話,梅子,要你,你寒不寒心。”說完,陸二蘭頭也不回離開。


    杜梅抬起頭盯著陸二蘭的背影,眼睛裏浮現一抹傷感。她把尿布搭在繩子上,進屋跟四兒媳抱怨:“老二家、老四家避開我和你爹找你大伯、大嬸子重新商量養老頭老太,幹我們家什麽事,你大嬸子憑什麽跟我陰陽怪氣。瞧瞧她最後說了什麽,心眼多多,暗示我和你爹接手養老頭老太,她寒心,敲打我和你爹不要打老頭老太手裏地的主意。”


    婆婆和大嬸子在院子裏說了什麽,李謠聽的一清二楚。


    大嬸子沒有說婆婆什麽,婆婆卻想的巨多。


    婆婆想多了嗎?


    沒有。


    大嬸子找婆婆的目的看似抱怨,其實就是在敲打婆婆。


    上輩子,因為她家發生了一連串事,公婆顧著她家,沒有摻和爭老頭老太,都這樣了,大嬸子還跟婆婆陰陽怪氣,把婆婆當(木倉)使,婆婆不理她,她就推兒媳婦打頭陣,二伯和二嬸直性子,直來直去,上門和大伯打架,請老頭老太到家裏住,小叔和老嬸到處嚷嚷他們怎麽怎麽滴爭老頭老太,大伯、二伯家有了危機感,使出渾身解數爭老頭老太,結果四伯一家擱在一邊看熱鬧。


    分了土地。


    老頭老太也不裝作沒有主見,也不再是哪個兒子問他們什麽,他們都說聽兒子的。


    人家老倆口子拎著包袱住進四兒子家。


    名下的土地給了四兒子。


    大伯、二伯家白忙活一場,這也就算了,結果他們回頭發現家裏少了一半錢。


    誰拿的,老頭老太拿的。


    老頭老太和小叔、老嬸擺了一個迷(/)魂陣,拿土地當作誘餌叫大伯一家和二伯一家心甘情願把老頭老太供起來,老頭老太在大兒子家住一段時間,又被請去二兒子家住一段時間,接著又被請回大兒子家,兩個兒子家被他倆攪得雞飛狗跳,他倆趁亂翻找兩個兒子家的錢,也不全拿走,隻拿走一半。


    大伯、二伯反應過來,找老頭老太要錢,老頭老太死不承認,兩人沒有證據,能怎麽辦,隻能吃啞巴虧,跟小叔一家老死不相往來。


    李謠知道老頭老太、小叔老嬸沒憋好屁,大伯、二伯兩家未必沒有察覺,為什麽還會被四人哄得團團轉,肯定因為土地。


    她提醒大伯、二伯,兩家十有八(/)九不會聽,恐怕最後被四人擺了一道,還回過頭來怨她沒有再次提醒他們。


    李謠就歇了這個念頭。


    四兒媳神遊在外,杜梅壓根沒有指望四兒媳能說出什麽道道來,她就是找四兒媳發發牢騷。


    “梅子,在這裏嗎?老大、老二、老四爭著養我和你爹,你怎麽想的,我和你爹聽你的。”


    李謠:“……”


    杜梅:“!!!”


    這人真不經念叨,念叨幾遍,奶/婆婆親自登門,真稀罕。


    第008章


    李老太鑽進鍋屋扒了個遍,滿嘴的髒話出來。二四這個不孝子孫,吃獨食,也不怕被噎死。


    可憐她一大把年紀,到自己孫子家拿點不值錢的東西,傻子攔著不讓,她推了一下懷孕的傻子,孫子小題大做把事情搞大,跑到老四家撂一把菜刀“咻”一下從四兒子耳邊掠過,滴血的刀刃插在地上,本來咯咯噠的老母雞倒地垂死蹦躂,頭滾到她腳邊。


    孫子拔起菜刀,拎起老母雞離開,不說她嚇得做了半個月噩夢,老四嚇得至今看到二四耳朵涼颼颼。


    李老太進屋,差點犯了心梗。


    自那件事之後,她就沒來過二四家。


    短短的四五年,二四家搞得跟地主家似的,一溜兒氣派的家具,她還在睡草甸上鋪涼席,二四家已經睡上了涼席上麵鋪棉被,瞧瞧那緞子被麵,瞧瞧那亮堂的玻璃窗,呦,再瞧瞧那精貴的奶粉。


    李老太擱在心裏罵:有好東西不緊著他奶用,真白養了二四這個白眼狼。


    “梅子,你別顧慮那三家,你就說你想不想我和你爹去你家住,你說想,我和你爹現在搬到你家。”李老太惱火的很,不像剛剛話裏話外流露出無辜、懦弱、無主見,她現在兒恢複了刻薄、尖酸,凹陷渾濁的眼睛怎麽看怎麽不善。


    那三家都爭老頭老太的地,憑什麽她家不爭,再說,沒聽見嘛,是老太太自己願意跟三房生活,幹嘛不同意。聞其聲未見其人,杜梅已經想怎麽安頓老頭老太,現在見到了人,杜梅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你咋回事,李老太是啥子人,你難道不知道嗎?她就是一個小毛賊,整天盯著二房、三房,一旦家裏沒人,她揣著布袋,抱著空鹽水瓶偷摸進鍋屋,偷糧食又偷油,請小偷回家,自己怕是不想過日子了。


    她要是直白拒絕,按照老太太一貫操作,火速召集輩分高的族親說她怎麽怎麽好,自己怎麽怎麽不識抬舉。杜梅隻得費些口水拐彎抹角拒絕:“娘,老四家有五個孩子,各個年齡不大,尤其兩個小的,更是離不開人,我得幫忙照顧。您看,我幫老四把姐弟倆糊弄到走路,再接你和爹到咱家住怎麽樣?”


    “能被兒媳婦騎到脖子上作威作福,合該你這輩子沒出息。不僅你沒出息,被小娘養的教出來的孩子也沒有出息,走了。”同樣的話,她跟老大家、老二家說,那兩家哪個不是捧著她的腳巴結她,偏老三家讓她捧老三家的臭腳,李老太氣的不管不顧罵了起來。


    ‘小娘養的’罵的是李謠。


    這算是好聽的髒話,她還有更難聽的髒話罵這對婆媳。


    “鐺鐺鐺……”


    聽到鈴鐺聲,李老太皮一緊,匆匆忙忙離開。


    她在院子門口撞見駱謙,驚慌跑開。


    駱謙攥緊車閘,腳踩地,扭頭看李老太。


    “爸。”駱筠文、駱筠修不知道啥時候跑到駱謙腳下,順著他的大腿往上爬,試圖坐到二八杠上,駱謙撈起兩兄弟放到二八杠上。


    一模一樣的兩個小不點淡淡的眉毛蹙在一起,小嘴啪啪啪學李老太說的話。


    “走,攆你老太奶玩。”駱謙掉了一個頭,踩腳踏。


    駱筠文威風凜凜扶住車把,駱筠修抱住他爸,小臉兒興奮的染上了緋紅。


    風在耳邊呼呼鼓動,駱謙低頭跟兩兄弟說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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