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大概捋清楚了裏頭的關竅,皺眉啐了口:“不用問了,她這回肯定又跟你表白,逼你愛她,卻被你給拒絕了,最後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你的劍殺了那些人,順帶再把深恨她的十七郎捎上,於外人看,這就是一場因為爭奪我袁玉珠而導致的慘案,你和十七師兄弟合力殺了王府派出的侍衛,洛陽的魏王這會子若是毒發身亡,誰還會細究內裏的實情?隻會把我這個紅顏禍水滅門,並且會通緝誅滅你和十七郎一家,還有極樂樓,畢竟你們本就是殺手,誰會相信你們是清白無辜的?”


    吳十三臉色越來越陰沉,緊攥的拳頭發出咯咯聲響,“咱們全死了,她漁翁得利,正好能抽身退步,早知道當初就該殺了這賊賤人!”


    男人抓起玉珠的手,親了口,鬱悶道:“現在真是麻煩了,以我對戚銀環的了解,這婆娘下手幹淨利落,從不會留半點蛛絲馬跡,這口黑鍋我怕是背定了,我真的無所謂,就怕不慎身陷囹圄,救不了你,還連累了十七和主持。”


    “不一定。”


    玉珠反摟住男人,“這裏邊有一件事不對勁兒。”


    “什麽?”吳十三問。


    玉珠細細思索,道:“你發現沒?主持那天同咱倆說,王爺中毒病重,已經滿城張貼求名醫的告示,可崔鎖兒又私下對主持講,王爺跟前有位了不得的杏林聖手替他醫治,那他到底有事沒有?性命能不能保住?而且今日崔鎖兒的態度也奇奇怪怪的。”


    “你不說我倒忘了。”


    吳十三麵色凝重,似在回憶什麽,忽然眼睛一亮,“珠,你有沒有注意到,崔鎖兒好像是故意放咱倆走的?”


    “怎麽說?”玉珠湊近他,忙問。


    吳十三笑道:“按理說,咱們倆隻向主持求救對不對?可他卻多添了個人。”


    玉珠斂眉細思,拍了下大腿:“陳硯鬆!”


    “對!”吳十三點了點頭,“他說咱倆跟陳老二求救,並且用兩根指頭戳我,甚至還罵我金屋藏嬌。”


    說到這兒,吳十三還真豎起食指和中指,學崔鎖兒當時的動作。


    他摸了摸下巴,沉吟了片刻,“平心而論,今兒那些老兵可不是善茬,咱兩個未必能全身而退,可偏偏就順利逃了,這和崔鎖兒偏幫有極大的關係,你說……他會不會故意放走咱們,又暗示咱們去找陳二?”


    “有這個可能!”玉珠呼吸都急促了,“過去陳二花了金山銀海賄賂崔鎖兒,倆人好的穿一條褲子,還有,崔鎖兒好端端幹嘛說你金屋藏嬌?金屋、金屋……”玉珠一拍大腿,忽然笑道:“我曉得陳二在外頭有個外宅,原先是安置雲恕雨的,會不會指那個地方?”


    吳十三笑道:“我去過那地兒,戚銀環那賊婆就在那兒和陳二廝混。”


    “沒錯沒錯。”想通這層,玉珠心情大好,可轉而又愁雲滿麵起來,“咱們會不會過度揣測了啊,萬一人崔鎖兒壓根沒那個意思呢?”


    “賭一把吧。”吳十三把自己的濕衣裳也脫下,沉聲道:“左右咱們無處可去,目前所有的路都堵死了,萬一真能在那個外宅見到久候的陳二和崔鎖兒,說不準事情就會有轉機。”


    玉珠點點頭,倚在他身側:“我聽你的。”


    往日的洛陽是不夜城,瓦市非要鬧到深夜才停,這兩天有些不同尋常,天剛擦黑就宵禁了,衛軍拿著畫像,到處在抓什麽極樂樓的江洋大盜,鬧得人心惶惶的。


    潮濕的小巷子裏伸手不見五指,忽然閃過兩抹人影,將夜貓嚇得尖叫了聲。


    吳十三過去是殺手,所以逃亡和偽裝對於他來說,那是易如反掌的,他將自己和玉珠打扮成賣柴老漢和小孫女,輕而易舉便混進了城。


    城裏果然在嚴防死查,他們躲避了許久,等入夜後,這才出來行動。


    吳十三手裏拿著根腕子般粗細的長棍,另一手牽著玉珠,謹慎又小心地穿梭在小巷子裏,他回頭看向玉珠,壓低了聲音苦笑:“看來你以前的顧慮是對的,跟著我,注定了過流亡的日子。”


    玉珠攬住他的胳膊,笑道:“那你非要這麽說的話,這回還是我害得你背上黑鍋的哩。”


    正說話間,吳十三忽然臉色一變,胳膊將玉珠按在牆上,同時衝她噓了聲,他則小心翼翼地貼牆往前移動,到了一拐角處停下腳步,站直了身子,一眼不錯地盯著前方,半晌,冷冷說了句:


    “那個叫什麽平的,是陳二叫你在這裏等著?”


    玉珠見狀,急步奔了前去,順著十三的目光一瞧,不禁皺起眉頭,在前邊不遠處,陳硯鬆的心腹阿平提著盞燈籠,鬼鬼祟祟地貓在一棵柳樹後。


    “夫人!”


    阿平麵上流露出歡喜之色,輕呼了聲,急步朝玉珠過來,可當看見凶神惡煞的吳十三後,頓時駐足,笑嗬嗬地打了個千兒,“夫人、吳大爺安好,二爺早都吩咐小人在這裏候著。”


    見袁、吳二人皆麵露防備之色,阿平忙又補了句:“過一會兒王府的崔總管也會來,小人冒昧一句,今兒晌午還是崔總管放了二位一馬,並且百般暗示您二位來這兒,所以我們絕無惡意。。”


    吳十三冷聲問:“讓我們來這兒做什麽?”


    阿平笑道:“您二位最擔心什麽,那今晚就商量什麽。”


    聽見此,玉珠陰陽怪氣地笑:“陳二爺素來陰毒,最愛出賣人求富貴,別是鴻門宴,等著請君入甕,活捉我們兩個吧。”


    阿平莞爾,躬身道:“說句實在的,要設圈套抓捕您二位,前兩日盡可以在蘭因觀下手,再不然,福伯父女還在王府裏,依照夫人的性子,絕不會放下他們不管。小人再重申一遍,今晚二爺和崔總管特特請二位過來,是商量對策的。”


    玉珠和十三互望一眼,下定決心,隨著阿平上了騾子車,往小巷子更深處行去。


    沒多久,便到了一處僻靜雅致的別院,屋簷下懸掛了兩盞紅燈籠,早走可靠的護衛在門口等著。


    玉珠還是第一次來這個外宅,不甚大,三進三出,廊子下養了名品牡丹,沒幾個仆人,故而各處黑黢黢的,若是去年她來這個地方,肯定會氣得咬牙切齒,現在不會了,除了越發覺得陳硯鬆齷齪又惡心以外,沒多少感覺了。


    穿過頭一道門,映入玉珠眼簾的是一個燈火輝煌的花廳,剛一抬眼,就看見陳硯鬆在台階上頭站著,他受傷不輕,拄著拐杖,原本光潔白皙的這會子像開了染房,紅的青的紫的都有,左邊眼睛充血,腫得像核桃似的。


    “玉珠!”陳硯鬆情急之下,拄著拐杖急忙下來。


    而這時,吳十三不動聲色地擋在女人身前,攥緊木棍,冷眼如刀,飛了過去。


    陳硯鬆之前被打,看見凶狠的吳十三,幾乎是本能的哆嗦了下,他尷尬笑笑,側身讓出條道,低下頭,連聲說:“請、快裏頭請。”


    玉珠被十三拉著朝花廳走去,等路過陳硯鬆的時候,不由得瞟了眼,形容猥瑣、麵目可憎,她過去真瞎了眼。


    陳硯鬆當然將女人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憎惡收在眼裏,他假裝沒看見,依舊強顏歡笑,但難免氣悶。


    走進花廳後,陳硯鬆偷摸打量他倆,玉珠穿著肮髒的粗布裙衫,一根木簪子綰住頭發,不施粉黛,卻依舊美得驚人,而吳十三……


    陳硯鬆愕然發現,吳十三脖子上有淺淺的指甲抓痕,還有吻出來的那種小紅斑。


    再看,他們兩個緊貼在一起,手拉著手。


    饒是陳硯鬆穩健隱忍,這會子難免憤怒氣恨,隻覺得心裏好像打翻了調料罐子,辣、酸、苦、鹹,所有味道泳了上來,反正就是沒有甜。


    “你們……在一起了?”陳硯鬆明知故問。


    吳十三壞笑,輕咳嗽了聲,沒言語。


    玉珠莞爾,酒窩裏全是蜜,也沒言語。


    陳硯鬆被忽視了,隻覺得如芒刺在背,喉嚨裏卡著一口妒氣,上不來下不去,可不禁又有些酸楚,玉珠自嫁他後,從沒笑得像現在這樣幸福甜美過。


    忽然,花廳就陷入了沉默,連一根針掉下都能聽見。


    “咳咳。”吳十三率先打破這個極度令人尷尬的局麵,客氣又冷漠:“二爺,我就開門見山了,請問二爺這邊知道些什麽?叫我倆來,準備說些什麽?”


    “還是等崔公公來了,一塊說罷。”


    陳硯鬆強擠出抹笑,拐杖朝裏間的八仙桌指了指,望著玉珠,柔聲道:“想必你們今兒躲了一整日,還沒吃東西吧,我早都備下了酒菜,是你…是你們愛吃的。”


    吳十三聞言,忙走過去瞧,果然一桌子美食,誰知他剛端起盤肘子,咬了一口,玉珠忽然跑過來,一把將盤子給奪走。


    玉珠一個勁兒給吳十三使眼色,又擰了下他的胳膊,低聲嗔怪,什麽東西都敢往嘴裏送,可麵對陳硯鬆的時候,她笑得溫婉,甚至還蹲身見了個禮:“二爺有心了,我們來的時候用過飯了。”


    說到這兒,玉珠從袖中掏出方手帕,托在掌心,輕踹了下吳十三的小腿,皺眉訓:“把嘴裏的吐出來。”


    “沒毒的。”吳十三趁機嚼了兩口,他常年行走江湖,能吃出來飯正不正常,可為了安玉珠的心,還是把嘴裏的肉吐到她帕子裏,笑罵:“你也忒小心了。”


    “小心使得萬年船嘛。”玉珠將帕子包起來,揣進懷裏,橫了眼吳十三,笑道:“還說是江湖人,真是一點警覺心都沒有,你能活到現在就是奇跡。”


    “好好好,是我大意了。”吳十三連忙道歉。


    陳硯鬆真是又氣又臊,臉上本來就掛了彩,這下顏色更豐富了,眼睛仿佛都要滴血似的,他真的想吼一聲袁玉珠你夠了,懷疑我到罷了,還當著我的麵兒調情。


    可事到如今,他怎麽敢,又哪有臉麵,到底是他負了她。


    “那個……”陳硯鬆笑比哭難看:“若是不餓,那請花廳坐。”


    玉珠和十三兩個聞言,一起去了花廳,兩個人將椅子並到一起坐。


    而陳硯鬆則一瘸一拐地坐到對麵,他端起案桌上的茶,喝了口,沒想到被燙到了,捂著口猛咳嗽了通,就在這檔口,他發現對麵那對狗男女窸窸窣窣地在說笑。


    吳十三湊近玉珠,壓低了聲音,“我知道如今事情棘手,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可是看見陳老二那慫樣兒,就忍不住想笑,那天我真該打斷他一條腿,讓他變成真瘸子。”


    “哪個讓你心軟了。”玉珠嗔。


    “那我現在去打?”吳十三問。


    “時過境遷,多少有點不好意思。”玉珠掩唇偷笑,“若是真把他打瘸了,那叫他什麽,陳二瘸?還是陳二拐?”


    吳十三俊臉微紅,手十分自然地放在她腿上,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那晚上你說我是大寶劍,而他是毒暗器小匕首,那就叫他陳小匕首算了。”


    玉珠噗嗤笑出聲,推搡了把他:“你他娘的也太壞了,那叫你啥,吳大劍?”


    吳十三還真想了想,搖頭:“不好,吳大劍諧音吳大賤,賤人的賤,倒不如叫吳大寶,別說,還挺朗朗上口。”


    這時,陳硯鬆終於忍不住了,重重地用拐杖戳了下地,以表示自己的不滿,起身就往外走,雖然他聽不清那對狗男女在嘀咕什麽,反正肯定沒好話。


    說不準在罵他哩。


    第78章


    這屋裏, 陳硯鬆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頭先他還有幾分羞慚,打心底裏愧對袁玉珠, 且之前在王爺跟前添油加醋地詆毀吳十三, 也有些不好意思,甚至他覺得,那天被吳十三暴打, 也是他該受的。


    可這一刻,他不這麽認為了。


    這對狗男女肯定早都勾搭上了,袁玉珠定是在沒和離時就給他結結實實戴了頂綠帽子, 讓他做了王八, 惠清福伯他們就是打掩護的, 沒錯,就是這樣!


    陳硯鬆丟開拐杖, 一瘸一拐地從青石台階上奔下來,誰知院子裏有積水和青苔, 太滑, 他沒留神,噯呦叫了聲, 後背朝地給摔了個屁股墩。


    一旁隨侍的阿平見狀,忙不迭地過來攙扶。


    陳硯鬆一拳頭攮開阿平,可自己身上有傷, 渾身每一寸都疼得跟刀割似的,於是又解恨似的拽住阿平的腰帶,艱難地站了起來。


    男人仰頭,讓那星星點點雨落在臉上, 澆滅渾身的妒火和怒火。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


    人家袁玉珠已經是自由身了, 跟誰好,已經不關他的事了。


    陳硯鬆輕歎了口氣,悶不做聲地在院子各處轉悠,心裏說服自己,不要再想那個禍水前妻了,可還是忍不住,時不時地往燈火通明的上房裏看,揣測他們倆現在幹什麽?


    親嘴兒?抱著?還是打情罵俏?


    陳硯鬆暗啐了口,走到一株牡丹花跟前,撕扯花瓣來紓解壓抑。


    這時,阿平忙湊上前來,剜了眼上房,低聲憤憤道:“二爺莫要生氣,他們走不長遠的,且不說王爺那關能不能過,單單就說江州的袁大舅就肯定不同意啊,袁大舅剛直倔強,怎會容得下吳十三那種醃臢潑皮,也不知道夫人是怎麽想的,居然與這種人親近,估計是被哄騙了吧。”


    陳硯鬆心裏好受了些,點頭道:“她久居深閨,為人單純,哪裏知道這世道的險惡,小白臉子最靠不住了!”


    阿平饒有深意地看了眼陳硯鬆的臉,笑著附和:“二爺說得極是,夫人跟著您的時候,穿金戴銀、錦衣玉食的,不曾受過一日委屈,哪像現在,東躲西藏見不了光,若不是咱們好心收留,她估計得流落街頭了。”


    陳硯鬆十分認同:“你說的沒錯啊,你瞧她穿得什麽東西,破麻袋!”


    阿平見二爺這會子對袁玉珠氣憤非常,於是瞅準時機,搓著雙手湊上前去,勸道:“二爺您消消氣,正如崔總管說的那樣,天下溫柔賢良的好女子多的是,又不差這一個。哎,這事本不該小人提的,我妹妹阿玉當日被夫人斥罵後,心裏冤枉極了,總憋著口氣,這兩日高熱不退,饒是燒糊塗了,口裏還念叨著二爺,她今年都二十一了,再耽擱就真成老姑娘了,小人尋思著,您見多識廣,官商兩道都很有麵子,還想請您多費費心,給她尋上一門好親。”


    陳硯鬆眉梢一挑,立馬了然,故意歎了口氣:“其實我心裏是有良玉的,實在舍不得她,隻是那日被玉珠逼著發了毒誓,不能要她,哎,她是個好姑娘,若她願意呢,就留在陳家,一輩子少不了她吃穿,不願意呢,我會替她尋個好人家,嫁妝會厚厚的備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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