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徹底看明白這一切都是皇帝默許的,也許他早就看不過後宮各部糾集在一起貪汙腐敗,但是周皇後一向愛護自己“賢德”的名號,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秋儀接手之後半分也不留情麵,絲毫不考慮以後如何自處,誰壞了規矩就罰,誰做的好即刻就賞。六宮感念貴妃恩德,頗為心悅誠服。


    有人勸諫她做人要留上一線。


    貴妃淡淡瞥了那人一眼:“本宮是注定要死的人,留一線讓他們每年祭拜時多燒些紙嗎?”


    她話說的直接,那人被自己嗆著,諾諾不敢再說話。


    永寧殿的秋貴妃就像是突然想通了一樣,成為了皇帝身邊最為器重的女人。後宮的女人們連嫉妒的心都升不起來。


    因為“合聖心”這句話說的輕巧,可是揣度聖意哪有這麽簡單,若是皇帝是那麽容易能討好的,皇後也不必處處謹慎小心著尊崇著先皇後了。


    可是偏偏永寧殿的貴妃就是那個例外,她太過聰慧通透,這一次讓六宮徹底意識到她不做隻是因為她不想,而並非她不能。


    某日降下初雪,永寧殿傳來了禦膳房的管事過問采買的事宜,宮裏的嬪妃一月光是菜肴的開銷就是花錢如流水,她仔仔細細詢問了到底有哪些用途。


    “親恩殿一個月內為何吃餅吃出這麽多花銷?”從前皇後一個人管事,自然有不周到的地方,秋儀管賬以來發現了很多掌事會偷偷在無關緊要的地方填上幾筆支出,中飽私囊不為鮮見。


    禦膳房的知道這位娘娘的手段,連忙叩頭請罪:“娘娘有所不知,親恩殿的十四殿下鍾愛吃一種薄餅,這餅要在燒熱的雞蛋殼上烙才能受熱均勻。”


    “這吃一次,就要一百二十顆生雞蛋備著。”


    美人笑了一聲:“受熱均勻?”


    那管事的嚇出一身冷汗,他知道這個理由站不住腳,可是十四殿下是皇後娘娘的親子,從前他想怎麽吃就是怎麽吃,這是他吃慣了的。


    有一次新來的宮人還守著從前在民間的念頭,心中總偷偷心疼著浪費的糧食,私自用了普通的鍋烙,沒想到這餅剛進了十四殿下的口後就立刻被吐了出來。


    “既然心疼雞,那就剁碎了拿他去喂雞。”——當時的慘烈程度,讓禦膳房兩個月內都無人敢提到跟雞有關的字眼,光是想到都會兩股戰戰。


    秋儀聽了這番似真似假的哭訴,唔了一聲。


    “用鵝卵石吧。”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管事的,“十四殿下若是不高興了,就讓他來永寧殿。”


    貴妃的風頭正盛,有越來越多的目光放在了齊塢生身上。


    秋貴妃膝下無子,她唯一的依仗就是這個曾經不得寵的十九皇子。她但凡有些野心,必然會傾盡所有地幫助他成事。


    有這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他們大多來自於不看好太子的官員,或是進入不了太子黨核心圈層想另謀出路的失意者。此時此刻他們才意識到朝雲行的先見之明,在這位殿下微末時給予扶持,自然現在跟著水漲船高。


    齊塢生從書房回來,一路上拒絕了幾個名帖。


    在這種時候急著求見的人大多沒有更好的出路,隻是平庸的投機者。


    他想著同朝雲行商議的事情,他們已經在主動接洽一些有才學卻不得誌的官員,希望能夠獲得更多的資源置換。


    少年穿著一身黑衣,眉頭緊鎖卻顯得格外豐神俊朗。


    朝雲行剛剛說的話仿佛還在耳邊。


    ——“貴妃娘娘真是不簡單,她竟然暗中和各級官員都有往來。隻是不知道她為何會有這樣的通天之能。”


    ——“莫不是,在為殿下您鋪路?”


    齊塢生沉默搖頭,他從來不知道秋娘娘在做什麽,她也從未告訴過他。


    朝雲行有些著急:“貴妃的命運已經同殿下的榮辱綁在一起,您為何不直接詢問她呢?若是她肯讓那幾位……”他止住了話頭,他想起貴妃從未讓十九殿下主動爭寵,還緊著把他往封地上送。


    朝雲行不敢再往下想,秋貴妃糊塗啊,她莫不是想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可是陛下的那副身子哪能再生育,就算生下個男孩,時間又怎麽會給她留下十幾年讓孩子長大。她真是鼠目寸光,竟然不幫著十九殿下這個對她忠心耿耿的皇子。


    朝雲行不知道如何評判,更怕傷害到齊塢生的心,於是沒有多言,隻是囑咐了和一些大臣私下約見的時間地點,之後便將人送回了宮中。


    齊塢生走在禦花園內,此刻入冬,百花凋落唯有紅梅淩霜傲雪。


    他鬼使神差地想到秋娘娘讓永秀建的亭子,大步走進其中坐下。他此刻處在機運的街口,死於泥濘或名揚四海隻在幾個微小的選擇。


    然而稍有遺憾的是,秋娘娘從未站在他身邊,他們相處的半年間就像是短暫的相交,然後再未了解過彼此。


    就在他整理好心情和思緒準備離開時,身後傳來了一句幽幽的聲音——


    “弟弟,你養的貓很凶。她收走了我所有的雞蛋,連父皇都沒有辦法。”齊晟神神叨叨地出現,不住地抱怨著自己的餅沒有之前好吃。


    齊塢生經上次一事不願與他多言:“秋娘娘說過,您若是不高興便可去永寧殿找她。”


    齊晟詭秘一笑,發出嗬嗬地聲音,好像終於有機會設下齊塢生能夠上鉤地圈套了:“為兄去了,你猜我看見了誰?”


    他見齊塢生不說話,繼續道:“太子身邊的影衛。”


    齊晟看著齊塢生遠去的背影,繼續嘀嘀咕咕道:“今天入夜,你去聽聽吧。別替別人養了貓才好。”


    他抱著自己的白貓,哼著粗俗的鄉調。他親吻著白貓無力的脖頸,看別人不好過,就會覺得自己好過了。


    第33章


    是夜,宮人已經歇下。


    永寧殿的回廊中掛起了暗紅色的燈籠,光影從宮門一路映到內殿仿佛在歡迎著什麽人的到來。冷風吹過不見蕭瑟,反而為影影綽綽的燈火染上了幾分曖昧。


    寢殿內,永秀仔細地將主子的長發挽起,用到的珠花都是她前幾日便挑好了放在那的。花瓣是金絲穿了貝母編製而成的,明明是純潔的白色,卻在光影的變化中看起來流光溢彩,華美極了。


    美人拒絕了永秀想為她點上胭脂的舉動,自己拿起朱色的紙,抿了一下。


    秋儀坐在鏡前,她的手邊放著厚重沉香木做的托盤,裏麵靜靜盛著一條白綾。


    不同於給普通的嬪妃殉葬用的白綾做工那樣普通,這條布料漂亮極了——上麵用暗銀色的繡線繡了九條在雲中翻飛的鳳凰,萬鳥之王高昂著頭顱顯得格外尊貴,傲視萬物。


    可若是細細看去,九隻鳳凰的翅膀都和身子之間有明顯的斷線,好像是被人生生折斷了一樣。注意到這一點後再看鳳凰的表情,竟然多了幾絲憤怒,和即將墜落雲端無法自救的不甘。


    能將沒有生命的死物賦予生機,又賦予它們情緒。這等手藝絕非等閑。


    永秀心疼地捧起秋儀的手,輕聲道:“娘娘連著做了這麽多天,何必這樣難為自己,這東西交給奴才做也是一樣的。”


    美人抽出手來摸了摸小太監的頭:“有些事,當親力親為才好。”


    趙喜那邊很早就派人傳話,秋翰已經幾日沒有正常過問生意了。她當然知道是怎麽回事。一個忠良的臣子被自己傾盡所有去輔佐的君王冤枉、懲罰,病痛之餘其實心恐怕早已死了。


    若是沒有秋儀在宮中的性命被人捏在手裏,以秋翰的性子,以死明誌的也不是不可能的。


    很多人在這個時候盼著秋貴妃心疼兄長,和聖上起了嫌隙。或是在來往的信件中流露出對此事的不滿,將自己陷入萬劫不複的地步。


    但永寧宮一直很冷靜,冷靜到似乎有些冷血。


    聽聞貴妃命人送了很多補品過去,卻一封家書也沒有寫。


    秋儀難道不恨嗎?


    在詔獄時,她想通了一個以前從未想過的事——她可以恨嗎?


    她不可以。


    秋家女秋儀不可以恨,因為下令的是齊國的天子,是百姓的君王。秋貴妃也不可以恨,因為懲罰她兄長的是她名義上的丈夫,是通常意義上她一生需要順從的人。


    所以並非是她不想恨,也不是不恨。


    是因為不可以,不能,不配。


    她的恨沒有任何意義,甚至秋家的想法、情緒從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他們的感受被考慮過,那麽秋儀現在也不會是貴妃。


    有些人要從其他人身上學會道理,有些人隻能從事上學到東西。秋翰就是後者。


    所有看好戲的人都在向她描述此時秋翰的落寞,和秋家的黯然。但是美人永遠都是從容地喝下一口茶,不做任何答複。


    她讓人給秋翰送了一片梨花紋樣,那朵梨花就是東街巷口最常見的樣式。


    小的時候,秋翰就老氣橫秋地指著那棵樹:“我要做梨花,芳香暗雅,潔白不屈。我要做聖賢的臣子,要為陛下盡忠。”


    比他矮上一個頭的小女孩說:“梨花有時會被撚進塵土,重新供養梨樹。所以我要做梨樹。”


    長大後,秋翰成為了平庸的官員,用自己的努力在實現著曾經的理想,可是從未被重視眷顧。唯一升官的那次,還是因為妹妹進宮送死聖上給的補償。


    立誌成為梨樹的人也從未真正實現過她的理想,她被關在最燦爛的花園中,被迫扮演一朵綻放到極致就會枯萎的花。


    秋儀入宮時對孫嬤嬤說的話從不是戲言,她的命不該是成為朝生暮死的花,而是屹立不倒的樹。可惜直到秋儀親眼看到兄長受刑,她才意識到“樹”意味著什麽——是那至高無上的權力。


    權力是能讓她的喜怒哀樂都變得有意義的東西,是她有資格去恨去怨做一個活生生的人的底氣。


    她送給秋翰的梨花上有幾個斷針,若是用密本轉譯過來就是很簡單的一句話——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太子被聖上留在宮中對弈至深夜,聖上特許他住在遠離嬪妃的東苑。可太子出了議政廳後徑直向禦花園東南角走去,一路在長街上遇到的宮人都謹慎地低下了頭,無人敢置喙。


    這宮中,恐怕早已都是太子的人。


    穿著黑色蟒袍的男人大步走著,他輸了棋局,心情卻格外愉悅。隻因他一直以來想要馴服的漂亮老虎終於低下了頭,甚至小心地向他露出了肚皮。這極大地滿足了他的征服欲。


    皇帝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他脆弱的神經不允許有任何刺激。這也是為什麽太子穿了純黑色蟒袍而並沒有穿有金線暗紋的服秩。


    “怎的不見你家主子。”


    永寧殿外,永秀垂手而立沉默地候著這位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男人。他知道太子覬覦娘娘已久,但是他知道此刻不忍,就會壞了娘娘苦心經營的局麵。於是悶著聲音道:“夜寒露重,娘娘在寢殿恭候。”


    太子聞言挑了下眉,輕笑一聲便大踏步走進了永寧殿中。


    隨著宮門緩緩關上,隔絕了黑暗中一切探究和不懷好意的人心,將今夜所有的秘密都隱瞞在了厚重的宮門內。


    然而,一個靈巧的黑影在太子進入後從偏殿走出,緊緊跟上。


    他的步伐輕的就像一隻黑貓,正是齊塢生。


    走到寢殿門口,男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周圍紅色的燈籠和永寧殿詭異的裝潢都讓氣氛變得更加難以言喻。


    太子隨手扔給永秀一枚金錠:“你就在這候著。”


    永秀腆著笑臉謝過殿下,手中卻死死的捏著那枚金子。他不能不收,如果他不收,貴妃娘娘的處境隻會更危險。可是若他不跟進去……他也曾是男人,他無比清楚太子此刻的眼神意味著什麽。


    可是太子沒有給他應對的機會,一撩衣擺便進入了室內。


    貴妃娘娘的寢殿安靜極了,沒有任何伺候的宮人。唯一的光源是兩個紅燭,此刻一根突然爆出火花,留下細細的紅淚。


    太子勾唇,貴妃的聰明能夠讓她輕而易舉地獲得任何男人的喜愛,甚至無關情/欲。她能夠在短短幾天內掌握後宮,讓聖上對她讚不絕口,她也知道如何服軟最能取悅自己。


    他走進那些層層疊疊的紗帳,能夠隱約看見一個曼妙的身姿似乎背對著門跪坐在床上。她瀑布般的長發就這樣披散下來,給人無限遐思。


    ——這是他費盡心機得到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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