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探子回稟別院已經得手,太子人去樓空。


    年輕的君主對這個情況並不意外,眼前的頹勢或許隻是對方的偽裝。囤兵京城許久,對方怎會輕易落敗。


    兩刻後,京西軍營突然遭襲,糧倉火光衝天。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叛賊終於按耐不住,率先動手。


    齊塢生和寧同河對視一眼:“衛戍軍兵分三路,一路駐守皇宮,一路鎮守京城百姓不容叛黨禍亂。”


    他頓了頓,“其餘人守住國庫。”


    京西軍營失火不過時宴席前的開胃酒,若是中了賊人的調虎離山之計才是將勝局拱手讓人。


    朝雲行帶著輕騎同君王自宮中策馬而出。


    左右親信都是朝家多年一同出入生死的好手,從仆地一路走到現在。


    但是這些人中無一人來自暗梟衛隊。


    其實自事發後君王對暗梟曖昧的態度已經無形之中佐證了朝雲行的想法。司製大人無端落入敵手,若說沒有內部之人從中作梗是萬萬不可能的。


    隻是他忍不住開口詢問:“陛下,暗梟此刻都在何處?”


    暗梟並非全然出了問題,依舊有部分人誓死效忠。


    答案卻出乎他的意料。


    “秋家。”


    “寧同河的女兒對秋翰有意,朕將她護在秋家,也算圓了她一樁心事。”


    明明是夏日,朝雲行卻突覺身側寒風刮過。


    比起在戰場上的英明神武,君王在朝堂之中殺人不見血的用人之術才堪稱手段果決。


    寧同河要為了江山除掉秋翰的妹妹,可是自己的女兒卻被“保護”在秋翰的府邸。


    彼此製約忍耐不說,唯一能夠和解雙方從而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同時確保君王和司製大人安然無恙。


    如此謀劃,幾乎是做足了準備。


    可是朝雲行還有一事不明——暗梟首領既然十分忠心,大可一同前來應對叛匪也好多一分勝算。


    留守秋家,豈非暴殄天物?


    君王沉默一瞬。


    “令牌紛爭,無關於他們。”


    “朕與太子早晚有此鏖戰,何必讓他們昔日同袍刀劍相向?”


    朝雲行聽後再無多餘的話可說。隻覺一介君王在手中權柄動蕩時分依舊有如此心胸,大齊不可能落入他人之手。


    這場仗最終打了整整兩日。


    太子果然如齊塢生預料的那樣集結了無數山匪,在城中為虎作倀混淆視聽。


    好在朝家和寧同河的人以雷霆之勢控製了局麵。


    不至於讓京城百姓在戰火中被無端殃及池魚。


    天空中雲層裏積攢的暴雨遲遲沒有落下,京西軍營的火整整燒到了第三日。


    唯一有所寬慰的,是叛黨餘孽已經四散奔逃所剩無幾。


    秋儀被綁著帶到了太子身邊。


    大勢已去,看守她的侍衛耐心全無幾乎是將人粗暴地推搡到地上。


    她的雙眼依舊被緊緊蒙住,天氣悶熱又滴水未進,她的臉色已經白到透明。


    但是她心中卻無比鎮定,太子的人越慌亂,越憤恨——證明他們已經逐漸後繼無力,陷入困頓之中。


    有人強硬地捏著她的下頜,那力道重的好像要將她捏碎。


    “司製大人就在等這一天吧?”


    “你養大的東西真是重情重義啊。”


    太子的語氣頗為嘲弄,這三日的圍追堵截那個孽種就像不計代價不論後果般激進。他先前被蒙在鼓裏還以為對方已經放棄秋儀,這才沒有防備地帶著她離開別院。


    可是現在他卻意識到——齊塢生這哪裏是不在乎,分明是在乎的發了瘋。


    他湊近美人的耳邊,撩開她散落的碎發。


    輕聲呢喃:“孤忘了司製大人看不到,那我來說給你聽。”


    “我們站在懸崖的邊上,我的人都死絕了。此刻隻有你我。”


    秋儀似乎掙紮了一下,但是太子的手牢牢地禁錮住她。


    “但是那個孽種就在不遠處看著呢,他會眼睜睜看著我們一起死……”


    秋儀似有所感,頭輕輕向一個方位歪去。


    原來方才那馬蹄的聲響並非是她的錯覺。


    齊塢生站在原地,神色中滿是冰霜。他沒有說話,非常鎮定地看著已經沒有退路垂死掙紮的太子。


    ——娘娘瘦了。


    美人經曆過連日的輾轉折騰已經是十分虛弱,她此刻被綁在太子的身側顯得更加嬌小無助。許是心中平靜,她通身的氣度讓她並非憔悴不堪。


    並不狼狽,隻是看起來易碎地讓人心驚。


    見太子情緒似乎稍稍穩定,齊塢生終於開口:“亂黨已被鎮壓,你如今納降還能撿回一條性命。”


    太子嗤笑一聲卻沒有答複。


    反問道:“怎麽就你一個?”


    這樣行為被太子是為狂妄自大的挑釁,是勝利者對於失敗者的侮辱。


    齊塢生也笑了:“你給朕的信中不是說了隻允許一人前來?”


    在太子風頭正盛時,他曾主動約見帝王。


    可是如今敗局已定,落於下風的人製定的規則為何還被遵守。自己的親信已經死傷無數,對齊塢生再構不成威脅。


    太子思索一下,想通了事情的原委。


    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就為了這個女人?”


    男人從腰間抽出一把刀,將冰冷的刀背貼在她的臉上。用力抓著美人的頭發逼迫她抬起頭。


    原處,年輕帝王微微收緊了手中的韁繩,但是冷靜地並未移動。


    “你得意嗎?秋貴妃,你的好孩子為了你可是連命都不要了。”


    太子看著沒有反抗的女人,又看了看眼神微沉的齊塢生,笑的前仰後合。


    他不是傻子,不會像畫本裏的情節一般用她逼著齊塢生跪下,這樣自欺欺人的掙紮毫無意義。他更沒有異想天開到用她的命來換傳國玉璽。


    他此刻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讓齊塢生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和他心愛的女人共赴黃泉。


    秋儀的聲音十分沙啞,因為幹澀甚至嚐到了血的腥甜。


    她說:“我高興,是因為你要死了。”


    太子哼笑站在她身後,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長發,然後舉起手將刀尖對準了她的脖頸似乎即刻之間就要紮下去。


    就在這時,一支利矢從林中穿出死死將太子的右手釘在地上,力道之大讓他動彈不得。


    有人捂住她的耳朵隔絕了慘叫,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發瘋的惡犬找到了他丟失的珍寶,不忍心她看到自己失態的模樣。


    第88章


    男人的手溫暖幹燥,捂在她的耳畔隔絕出一個安靜的世界。


    齊塢生沒有將蒙著她眼睛的黑色布料移開,反而任由她陷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因此才不會見到那些髒了眼睛的東西。


    他用力將她抱在懷中,美人的臉緊緊貼在他的胸口。


    明明隔著鎧甲,她卻好像能清晰地聽到他有力的心跳。


    良久,他牽著她的手緩緩探去,他的懷中揣著一截綢緞。那是用上好的天蠶絲織成的料子,每一個圖樣都穿了銀線,觸手生涼。


    秋儀的手顫抖了一下。


    這條布料的觸感如此熟悉。


    永敘五十四年,她親手讓永秀備下又花了四年時間親自繡好。


    一匹布做成了兩份緞子,一份用在了永敘五十八年。


    啼血、斷翅的鳳。


    和餘下的沒有爪子的龍。


    太子出逃,周皇後下葬。所有的沉屙已經腐爛在了泥土中,這段布料的去向也一度不知所蹤。


    她想不明白,為什麽它落在了齊塢生的手中。


    好似看出了她的困惑和不解,齊塢生抵住她的額頭,似是安撫。


    當年得知她身死,他隻覺得渾身信念都要崩塌。痛徹心扉之下,他連開棺驗屍的勇氣都無。


    但是,他發現了周皇後身上的那條料子。


    上麵的一針一線是那樣熟悉。


    因此,就算無法確信她依舊藏在這個世上的某一個角落看著他因為失去她而發瘋,他也知道有人在這個過程中說了謊。


    皇帝駕崩前半個月她並沒有被拖出去殉葬。


    ——秋貴妃活到了宮變的那一夜。


    她親手,或者至少親眼看著周皇後的眼睛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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