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萍暗自鬆了口氣,人少點,起碼氣味也好聞點。


    車廂裏的汗臭跟腳臭味實在要人命,她每喘一口氣都懷疑自己吸進的是毒氣。


    她站起來活動了下身體,琢磨著也去接杯水喝兩口。反正這一夜是別想睡了,就算她能忍受糟糕的環境,她也不敢睡呀。


    唉,要奮鬥啊,老農民連臥鋪票都沒資格買。


    她正感慨呢,後麵的車廂突然間傳來驚呼:“抓小偷啊,抓小偷——”


    火車上的燈光暗淡極了,周秋萍根本沒看清楚人的臉。她指瞧見個黑乎乎的身影,朝自己的方向跑。


    銀光一閃,這人手上好像還抓著刀。


    完蛋了。


    周秋萍腦袋一片空白。


    80年代的交通治安相當夠嗆。隻有你想不到,沒有它做不到的亂。什麽搶劫盜竊都司空見慣,騙子小偷人販子從來沒斷過。鬧出命案也並非匪夷所思之事。


    那小偷要奪門而出,結果周秋萍人正好站在他的逃生通道上。這小偷不知道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幹脆見神殺神,見佛殺佛還是隻想恫嚇下這個不長眼睛的旅客,居然朝周秋萍揮舞起刀子來。


    車廂的連接處丁點兒大的地方,站幾個人都轉不過身來了,周秋萍能往哪兒躲?


    情急之下,她下意識地將自己的包往前一砸,試圖阻止對方的攻擊。


    可她胳膊沒力氣呀,根本扔不動。書包甚至沒有砸到小偷,就掉在了地上。好在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小偷跑得太猛,背雙肩包的帶子絆住了腳,成功地讓他在跨出車門的一瞬間被絆倒在地。


    追趕小偷的列車員和解放軍也到了。周秋萍都沒看明白是怎麽回事,他們就直接撲上去摁住了小偷。


    “你個烏龜王八蛋,人家救命的錢你也偷!”


    那小偷被拽起來,頭剛好扭到麵對周秋萍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昏暗的燈光造成的錯覺,周秋萍總覺得他惡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嚇得她渾身一哆嗦,感覺跟喉嚨被人掐住了似的。


    她毫不懷疑,隻要有一線可能,這個小偷會直接將他手上的刀子插進她的胸口。


    如果不是剛才被書包擋了一下,說不定那把刀子就已經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她竟然再一次距離死亡這麽近。


    失主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哭哭啼啼地追過來了,也不敢上去打兩下小偷發泄怒火,隻能委屈地強調:“這是我娃娃的救命錢啊!”


    她絮絮叨叨訴說她家的孫女兒得了白血病,他們地方醫院看不了,建議去海城碰碰運氣。他們把家裏的三頭豬都賣了,賣的急也賣的賤,好不容易湊了800塊錢,帶孫女兒出來看病。


    結果就碰上喪心的小偷,連這錢都要偷。


    列車員和解放軍都安慰他,讓她收好裝錢的包。帶著她和小偷都走了。


    臨走時,老太太還被解放軍提點著跟周秋萍道謝。


    可周秋萍眼裏隻看到小偷猩紅的眼睛,動都不敢動,哪裏還敢吱聲。


    這個小插曲造成的後果是致命的,因為她的愣神,直到小偷被拖走,她才想起來自己的包。


    媽呀,她的包,她包裏還裝著40萬國庫券呢,她真是瘋了。


    周秋萍趕緊跑過去,想要拎回自己被小偷絆倒的時候帶到了站台上的包。


    結果不知道是緊張過度以致脫離還是之前從車窗進火車的時候被拖拽胳膊又加重了肌肉拉傷的傷勢;她拎起雙肩包帶的瞬間居然沒能拖動沉重的布包,反而還將包推的更遠了些。


    周秋萍急了,趕緊伸手去夠自己的包。然而這時候火車加快了速度。原來剛才並不是她手滑,而是火車已經發動了。


    火車的運行並不會因為抓小偷而更改時間。即便車廂門都沒關,火車還是況且況且地往前開。


    她慌了,下意識地要跳下車拿回自己的包。


    列車員眼明手快,一把拽住她:“你這姑娘找死啊,掉下去會摔死的。”


    周秋萍瘋了,那可是40萬的國庫券!


    她身旁突然刮過一陣風,伴隨著列車員的尖叫聲,一道黑色身影跳下車,直接奔向漸行漸遠的雙肩包。


    火車站台的燈光同樣暗淡,隨著列車往前開,幾乎是瞬間,周秋萍就看不清自己的包和那道黑色身影了。


    就在她眼前一黑,絕望的要死的時候,旁邊的車廂又響起驚呼聲。穿著綠軍裝的解放軍居然從車窗裏爬了進來。


    “你的包。”他沒在車廂耽誤,直接拎著雙肩包遞給周秋萍。


    周秋萍腿一軟,差點當場跪在人腳下。她哆哆嗦嗦地道謝:“謝……謝謝!”


    結果她手抖得厲害,居然沒能拎起雙肩包。


    要不是解放軍沒鬆力,包就直接掉在地上了。


    “怎麽了?餘成。”車廂裏又走來一位穿著綠軍裝的男人。


    幫周秋萍拎著雙肩包的解放軍趕緊敬禮:“報告政委,這位女同誌剛才見義勇為,幫忙抓小偷,結果包丟在了站台上,剛給她撿了回來。”


    年紀大一些的解放軍看了眼周秋萍,主動詢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坐在哪個車廂?”


    周秋萍趕緊回答:“我叫周秋萍,我隻買到了站票。”


    說著,她還本能地遞上了身份證。


    綠軍裝總給人可信任感。


    年紀稍大的解放軍愣了下,結果他在身份證掃了一眼,又看了看她,點點頭道:“這樣啊,你跟我們過來吧。”


    周秋萍大喜過望,趕緊跟上。


    剛才小偷陰狠的眼神,她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一般在火車上動手的小偷很少單獨行動,多半有幫手。他們的同伴被自己害的落網了,沒被逮到的人說不定後麵就要伺機報複。


    現在坐車又不實行實名製,更加沒有監控。下手過後,人家逃之夭夭。警察想追凶,都未必能找到方向。


    年長的解放軍在前麵引路,年輕的解放軍在身後護送,周秋萍都懷疑自己變成了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規格這麽高。


    進了軟臥車廂,周秋萍腦袋裏頭居然浮現出個荒謬的想法,難怪戰爭時期老百姓都拚命往租界跑。因為一牆之隔,就是別有洞天啊。


    不對,這比方用的不恰當。可她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什麽更恰當的比方,大概就是那麽個意思。你人在亂糟糟的硬座車廂裏煎熬時,根本都想象不到,同一趟列車,還有這麽個世外桃源。


    軟臥車廂是個小包間,上下4張鋪,都鋪著雪白的床單,上麵還蓋了涼席。更神奇的是,車廂居然還配有洗手間。


    乖乖,不愧是處級以上幹部才有資格享受的臥鋪。外麵買到了坐票或者跟她一樣隻有站票的的人都狼狽不堪,人人臉上都寫著疲憊和警惕,半靠半躺在臥鋪上的人卻怡然自得。


    有人就著臥鋪的燈光看書,有人躺在床上想心事,還有人坐著吃水果,是這個時代非常稀奇的香蕉。


    因為冷藏技術的落後,香蕉運輸成本高,周秋萍上輩子直到90年代中期去海城進貨做生意時,才平生第一次吃到香蕉。


    她在擁擠的硬座車廂裏晃了好幾個小時,聞著濃鬱的腳臭味和各種奇怪的氣味。陡然進入這樣的房間,周秋萍都要不適應了。


    車廂裏原本的乘客也不適應,全都抬頭看那位政委,用眼神無聲詢問,怎麽突然間來了位不速之客?


    看這姑娘的打扮,也不像是什麽了不得的人啊。


    政委沒有回答同伴的疑惑,反而主動跟周秋萍說話:“怎麽,不認識了?我是盧振軍啊。”


    “盧老師?”周秋萍大驚失色,“你不是死了嗎?……犧牲了嗎?”


    犧牲比死了好聽點,但都是一個意思,死了就是死了。?


    第52章 咱們合作吧


    盧振軍是下放到下河村的知青。當年他和他們軍區大院的小夥伴集體到下河村插隊時, 就住在周秋萍家。


    這位大哥真的是少爺。頭回上她家飯桌吃飯,麵對周高氏想方設法加了山芋粉和南瓜一塊兒做出來的三合麵,他吃了一口, 直接吐掉, 脫口而出:“這是豬吃的東西呀。”


    得虧他出身好,老紅軍的後代, 否則就憑這句大不敬的話, 他當場就能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加了那麽多山芋和南瓜做出來的三合麵,還不是人吃的東西。那茅草根占了大頭的三合麵是不是連豬都不吃啊?


    不過盧振軍真不是存心埋汰農民。而是在下鄉前,他生活的小世界沒有饑餓,也沒有貧窮,既然是社會主義國家,那必須標準的就跟宣傳語錄似的。


    陡然見到人間真實, 他感覺像聽到了天方夜譚。


    也正是他和他們的的存在, 讓周秋萍知道了全國人民並非過著和下河村一樣的日子。


    村子以外有一群人可以經常吃蛋糕喝牛奶, 連寶貴的豬油渣在他們眼中也是上不了台麵的東西。


    知青們自己搭夥做飯時,因為不會使用土灶, 每次喊周秋萍過去幫忙點火, 他們都會送她一小罐豬油渣。


    而盧振軍去村小學當老師後, 作為班長的周秋萍也沒少吃老師給她的蛋糕和牛奶。


    知青們的家長的確很注意影響,不會三天兩頭就跑到村裏來。但他們有警衛員啊,隔三差五, 就會有警衛員拎著包裹過來給他們補充物資。


    所謂那個年代沒有階級差距,周秋萍向來隻是聽聽, 因為她親眼所見所經曆的跟宣傳完全不一樣。


    不過周秋萍對這群少爺小姐知青沒有任何惡感。因為他們對農民挺好的呀, 他們並不歧視農民, 相反的, 在進城賣東西時,有人對農民不敬,他們還會直接揮著拳頭上去打架。


    雖然他們不太會幹農活,雖然他們享受著一流的生活,但這些也不是他們個人所能決定的。況且,當戰爭打響後,養尊處優的他們也沒退卻,而是主動參軍走向了戰場。


    周秋萍清楚地記得,盧振軍走的時候還送給自己一本包著軟塑料殼的筆記本和一支英雄牌鋼筆,就跟她說了一句話:“我要去打仗了。”,然後又叮囑她阿爹,“秋萍成績好,要繼續上學,要上高中。將來說不定可以推薦上大學。”


    否則阿爹那樣重男輕女的人,怎麽可能還會讓她讀高中?早就喊她回家下田掙工分了。


    隻可惜她沒能考上大學。


    盧振軍也沒活著走出戰場。


    跟他一批走去參軍的知青,後來回過下河村懷念自己的青春,他們說盧振軍在戰場上犧牲了。他爹媽隻有他一個孩子,聽到消息的當天就一夜白頭。其實作為獨生子女,按照政策,當初他都不必下鄉。可他還是來了。前前後後加在一起,到死時,他有10年時間基本上都沒跟爹媽待一塊兒。


    周秋萍聽說這事也掉了眼淚,比自己高考落榜還傷心。


    他知道槍炮無眼,他完全有更穩妥也更安全的選擇,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上了戰場。


    他是個少爺,也是個兵。


    現在,自己以為已經犧牲了七年的人,站在自己麵前,笑眯眯地問自己:“你不記得我了嗎?”


    周秋萍腦海中就一個念頭,果然大白天不容易見鬼。碰上鬼,就應該是這樣的月黑風高夜。


    她趕緊甩頭,強行拋開自己的胡思亂想。哪兒來的鬼?地上都有影子呢,不會是鬼。


    周秋萍又結結巴巴地重複了一遍:“我們都以為你犧牲了。”


    “我也以為自己死定了。”何振軍笑出了聲,“打散了,後來我回部隊才知道追悼會都給我開了,烈士勳章都送到我家了。”


    周秋萍誠心實意地笑了:“你活著真好,我阿爹知道了肯定高興。下回燒紙錢我一定告訴他。”


    “怎麽,周大爹已經走了?”


    “走了五年了。”


    “大娘身體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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