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列車員也沒當回事, 以為是誰家的孩子。就是查票,他們也隻查大人。


    可是後來,他一直沒發現這小姑娘毀哪個大人的身邊。他就以為她是獨自一人坐火車。


    這種事在這時代一點不稀罕。別說是坐火車了, 幼兒園的小孩放寒暑假的時候一個人坐輪船從長江最上遊到最下遊的都有。家家戶戶都這樣, 誰有時間有錢專門陪孩子走一趟。


    於是列車員便問她要車票檢查,小孩拔腿就跑。奈何坐票車廂擠得跟倒滿了料的火鍋似的, 她想往人群深處擠都擠不進去, 叫列車員抓了個正著。


    好不容易問了一通,小丫頭說她爸媽在這個軟臥車廂。列車員就帶著人過來了。


    “要買票的,她這個年紀和個子,要買一張兒童票。如果你們沒買,現在補票。”


    周秋萍毫不猶豫:“你搞錯了,她不是我們的孩子, 也不是跟我們一塊上車的。”


    列車員狐疑地看著周秋萍, 就這點功夫, 他已經腦補出一場家庭倫理大戲。


    眼前這個女人是這個男人的後妻,所以床上那個小小孩才強調這是她爸爸, 不是繼姐的爸爸。


    而這位後媽也心狠, 直接不承認孩子跟他們有關係。


    看看這一家,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個個穿的光鮮亮麗,尤其兩個小小孩,養的白白嫩嫩。


    再看看這大丫頭, 簡直就跟外國童話裏的灰姑娘一樣,雖然身上衣服穿的還行, 但跟燒火丫頭又有什麽區別?


    唉, 能坐軟臥的, 起碼是處級幹部。沒想到都當這麽大的官了, 人品居然這樣差。


    “你的意思是,這姑娘撒謊了?”


    周秋萍點頭:“是啊,小孩就不會撒謊嗎?你可別小看她,她騙人就跟喝水吃飯一樣,她是人販子的托,專門幫忙拐小孩的。”


    燈芯絨小姑娘吃了一驚,兩隻眼睛立刻紅了,眼淚說來就來:“媽媽,我以後都聽話,我好好幹活,你不要讓爸爸丟下我。”


    軟臥車廂門外不遠處站了好幾個人,這小丫頭聲音如此響亮,已經足夠他們聽清她的聲音。


    有人聽不下去,幫忙主持公道:“同誌,小孩子要慢慢教育,你怎麽能這麽心狠呢?故意丟下小孩是犯法的,對孩子的傷害也非常大。”


    餘成都懵了,萬萬沒想到這丫頭居然還是個天才演員。


    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大,其他人也,紛紛開口幫腔,還有人用指責的眼神瞪著餘成。


    這種事情,大老爺們的態度才是關鍵。他悶聲不吭,不就是縱容後妻虐待前麵的女兒嗎?


    周秋萍也懶得看那小丫頭極力隱藏得意的表情,直接招呼餘成:“把你的證件拿出來給列車員同誌看。”


    她又轉頭提醒列車員,“你們自己聯係省城火車站派出所,看是不是有個小人販子跑了。”


    燈芯絨女孩的得意凝固在臉上,她嚇得拔腿就跑。


    這回餘成卻沒放過她,直接拽住了她的衣領,跟眾人解釋:“她是人販子團夥中的一員,團夥裏的其他大人已經被火車站的警察抓了。她趁亂跑掉了,沒想到還自投羅網。”


    燈芯絨女孩拚命掙紮,當發現自己沒辦法逃脫時,她歇斯底裏地大喊大叫:“你們明明有兩個女兒,為什麽不能多養一個我呢?”


    不給她肉包子吃,又不肯讓她進車廂。


    她都聞到了,車廂裏好香啊,他們又在吃好吃的。


    而自己,從早上睜眼到現在,除了一碗白水之外,什麽都沒進肚子。


    原先她掉眼淚不過是演戲,不好好演戲的話她會挨餓還會挨打。所以她最會演戲了。


    可是說到後麵,她的悲傷無法自已。


    為什麽都是丫頭,坐在床上的那兩個小妹妹暖暖和和,舒舒服服,大人還給她們吃好吃的。自己卻要天天跑來跑去,動不動就忍饑挨餓?她還會幹活呢。


    說到後麵,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車廂外麵的旅客都動容了,上了年紀的婦女更是抹眼淚:“造孽啊,這娃真可憐。”


    周秋萍卻沒多少同情心。


    是挺倒黴的,攤上了不靠譜的娘,小小年紀就被當成賺錢工具。


    隻是,這跟她有什麽關係?以後這小孩要怎樣生活,也不該是她負責的事。


    她最多打個報警電話,由國家機關去安排這孩子的未來。


    又不是她生的,她可負擔不起。


    小女孩還在聲嘶力竭地喊:“你們為什麽就不能養我呢?”


    “該養你的是你爸媽。”


    “可是你們明明有孩子,你們能養孩子為什麽不能養我?”


    看熱鬧的人群裏居然還冒出聲音:“是啊,這孩子真可憐。看你家條件也不錯,要不你們夫妻就收養她吧。也給你們的孩子做個伴啊。”


    周秋萍都被氣笑了:“市長有小孩嗎?省長有小孩嗎?國家主席有孩子嗎?都有吧,你咋不說讓皇帝養你呢?正好封你當個公主。我又不是沒小孩,我替別人孩子?我吃飽了撐的。再不行,這位嬢嬢看著就是個心善的。她肯定喜歡小孩,你上她家肯定能過上好日子。”


    剛才還善良無比的女人立刻叫了起來:“關我什麽事啊?”


    周秋萍毫不猶豫地“啪”的一聲關上了軟臥的門,懶得再理睬外麵替別人“做好事”的聲音。


    外麵的哭聲遠去,列車員帶著那個小人販子走了。


    餘成看了一眼周秋萍,笑著沒說話。


    周秋萍奇怪:“你還喝不喝糊糊?”


    “喝!”


    真香,熱乎乎的糊糊下了肚,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舒坦。


    他們下午茶是糊糊就饃片,晚上車的是車上提供的快餐。


    80年代末,90年代初,火車餐還沒承包出去的時候,算這種特殊餐點的巔峰時刻,價錢不貴,味道還美。


    一份盒飯3毛5,單點個溜魚片也就5毛,還不用糧票肉票。他們要了4份快餐,再加上列車員幫他們拿去蒸籠上熱的雞蛋餅卷臘肉,幹糧足夠了。至於喝的,還是糊糊。大家都覺得糊糊是絕配。


    這樣一頓飯下肚,所有人都心滿意足。


    周秋萍靠著床坐了足足好幾分鍾,才站起身端著搪瓷缸和飯盒去水房邊清洗。


    餘成跟過去幫忙,笑著念了句:“我還以為你會收養她呢?”


    周秋萍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這人說的是下午那個燈芯絨女孩,她不由得奇怪:“你為什麽會這樣想?”


    “你不是挺喜歡小女孩的嗎?”


    當媽的像周秋萍這樣不惜錢寵孩子的,也不多。


    周秋萍抬起頭,認真地強調:“我喜歡青青和星星,是因為她們是我生的。”


    “其他小孩就不喜歡嗎?”


    冬天黑的早,此時此刻,車廂內外都已經華燈初上。


    窗外,遠處閃爍的人家燈火星星點點,公路和橋梁上的路燈連成了虛線。鐵軌旁的屋子裏亮著日光燈,火車開過的時候,那燈光就透過車窗照的人臉上連汗毛都能看得見。


    周秋萍笑了,認真地點頭:“沒錯,其實我不喜歡小孩。其實如果能夠重來,選擇生孩子的女人肯定沒你們男人想的多。”


    “什麽意思?”


    “就是說,生孩子養孩子這件事,不是所有人都覺得幸福。如果一早就知道生孩子這麽痛養孩子這麽辛苦,那麽我相信很多人都會打退堂鼓。”


    餘成難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說你後悔生孩子了?”


    周秋萍歎了口氣,情緒有點複雜:“怎麽說呢?這就像是去執行任務。出發前,你並不知道有多辛苦多艱難,完成的過程中你甚至會咒罵,感覺自己被坑了,恨死那個下令的人。可當你完成之後,也許你就不會再痛恨,可能還會感覺幸福。隻不過這跟你完成任務的差別在於,任務是有時限的,而養孩子這事兒很可能要貫穿一生。我隻能說,我不後悔生了兩個女兒,但我絕對不想再生。這種經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沒必要再體會下一次。”


    所以,結紮對她來說是幸事。


    外人永遠沒辦法感同身受的幸運。


    這是國家政策對她的一種保護。


    男人無法理解的幸運。


    餘成垂下眼睛,沒再吭聲。


    周秋萍笑了笑,抬腳回車廂去。


    火車上的娛樂生活少,晚上8:00之後,原本播放音樂和相聲的廣播也停下了。車廂裏除了從其他車廂傳來的隱約的打牌聲之外,隻剩下一片寂靜。


    周秋萍放下洗幹淨的飯盒,回到車廂就繼續默背單詞。通過賣打口磁帶的事,她愈發感受到學習的迫切性。自己多懂點兒,就能少踩點雷。


    聽說牛人能夠一天背1000個單詞,聰明的人一天也能背100個。她水平低,達不到那種高度,一天幾十個,慢慢背,總歸能背完的。


    餘成也沒打擾她,他先是陪著兩個小姑娘做遊戲,把人哄睡著了,然後拿起計算機教材,幫周秋萍劃重點寫解說。


    周高氏本來想活躍下氣氛呢,見狀連聲都不敢吭,隻好默默地看女兒給孫女兒做的識字卡片,試圖多認識幾個字。


    火車況且況且往前開,越過一座又一座城市。窗外有時黑暗一片,有時燈火星星點點,有時又突然間鋪天蓋地的雪亮。


    夜色深了,周秋萍躺回床上,閉了眼睛歇息。


    迷迷糊糊間,她感覺車廂微微晃動。


    車頭方向傳來遙遠的車閘放氣聲,就像飄忽的夢境一般。然後萬籟俱寂,原本在車廂外不停變換的光影完全靜止下來。


    她不知道是火車臨時讓道還是車子到站了,直到聽見車門打開的悶響以及其他車廂裏要下車的旅客挪動行李的聲音,她才敢確定,哦,原來又到了一站。


    火車很快重新出發,深夜的車廂恢複安靜。隨著夜色加深,窗外的燈火也漸漸寂寥。


    這搖籃一般的車廂,這靜謐悠然的氣氛,實在太適合酣眠。


    然而周秋萍卻詭異地失眠了。


    她想到某一個夜晚,自己睡在硬臥的床鋪上,餓的睡不著,那個從上鋪遞下來的白麵饅頭和行軍壺裏的水。


    真甜。


    饅頭和白開水一樣甜。


    她不得不伸手從脫下的外套口袋裏摸了顆大白兔奶糖,悄悄剝掉糖紙塞進嘴裏。


    奶香和甜蜜的滋味在口腔漸漸融化開來,這香甜的美好緩緩包裹她全身。


    她慢慢進入了夢鄉。?


    第133章 親媽和cp粉的糾結


    從省城到深圳沒有直達火車, 他們照舊在羊城中轉。


    火車的後半程,就是不斷脫衣服的過程。尤其過了南嶺,氣溫真是嗖嗖往上升。窗外的場景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出發時白雪皚皚, 停車時滿眼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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