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熟悉的工廠管理者隻有兩位,一個是程廠長,一個是李工。


    前者瘋了,放著國營大廠的領導不做,跑去搞鄉鎮企業?後者毛病,有生產成熟的車間不管,跑到鄉下去小打小鬧?


    他們圖個啥呀?


    不行,都不現實,必須得pass掉。


    聽到外麵的腳步聲,周秋萍趕緊站起來,立刻衝出去,滿懷欣喜地看著曹敏莉:“你回來了。”


    嚇得後者莫名其妙:“你幹什麽呀,你到底做了什麽壞事?”


    看看她這姿態,如果有尾巴都要搖起來了。


    周秋萍嘿嘿笑:“你手下有沒有人能用啊?幫我管理工廠。”


    曹敏莉奇怪:“你開工廠了嗎?什麽廠啊?”


    “唉,不是我開,是送上門來的廠。”


    說著她解釋了一遍事情經過,又不住地感慨,“沒辦法,我怎麽跟他們解釋,他們都不敢相信。非得把廠子跟我扣在一起。我這邊吧,又需要廠子幫忙生產外貿訂單,所以也舍不得推出去。”


    曹敏莉表示理解,然後直接否定了她要尋找一位管理者入場的想法:“他們需要的是帽子,而不是真正的老板。你空降領導過去,隻會引起他們的反感。再說每家企業都有自己的企業文化,強行扣入,很可能會適得其反。”


    周秋萍頭痛:“可我怕他們搞事啊,必須得有人盯著。”


    曹敏莉笑出了聲:“那你也不用這麽麻煩,你看我是怎麽跟代工廠合作的?隻要引入品控專家就行,按照你的品質要求進行生產,其他的事情不用管。你還需要專業的財會人員,既然是合作,你必須得了解對方的財務狀況,省得被連累。”


    管理者不好找,專業技術人員她倒是能夠幫忙引薦。


    周秋萍雙掌合十,眉飛色舞:“那就等你的消息了。”


    作者有話說:


    文中所提到的經濟學家,是張維迎。訪談如下:


    記者:你說腐敗是一個完全的負麵現象,但我記得你也曾講過,在上世紀八十九十年代,商人的賄賂行為反而能夠提升社會福利的效果,甚至推進改革。這也是最容易被人誤解的一個觀點。那你怎麽評價商人的行賄行為?


    張維迎:這是正話反說。政府權力太大,腐敗就一定會很多,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這是一個基本的道理。但我們要區分兩種不同的權力導致的腐敗。一種權力是本該屬於個人的權利(如辦企業的權利)被政府攫取變成政府的權力,另一種是本來就是政府的權力(如司法權),也就是公權力。第一種權力導致的腐敗可能是生產性的,但第二種權力導致的腐敗肯定是反生產性的。


    中國的情況是,本來好多屬於個人的權利,都變成了政府的權力,比如融資,本應該是個人權利。但我們不尊重每個人基本的、自然的權利,不給他做生意的自由,追求幸福的自由。政府的好多管製、好多政策,把人們追求幸福的基本權利剝奪了,把基本的人權變成少數人的特權,你要獲得這種權利就要花錢把它買回來,這就帶來好多的腐敗。這種情況下,腐敗其實就是贖買。


    比如說我要做生意,我本來可以給消費者帶來好處,給我自己也帶來收入,但你不讓我做,那隻好我給你點錢,換回這個權利。這裏,問題的關鍵不是腐敗本身,而是權力的錯位。就此而言,腐敗的責任主要不在商人。


    當然政府肯定會有一些本該屬於政府的權力,我們總是需要政府的,因為我們要政府維護產權,維護秩序,維護和平,還要防止外國人欺負我們。這種公權力導致的腐敗跟前一種不同,它一定是反生產力的,更是反道德的,因為伴隨腐敗的一定是對個人權利的侵害。


    上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與現在有很大不一樣,80年代的好多腐敗是什麽?是個人贖買本該屬於自己的權利,所以同時創造價值,帶來了經濟增長。腐敗本身是一件壞事,但這種腐敗是變革過程中難以避免的一個過程。現在呢,腐敗很大程度上是公權力的濫用,如土地交易中的權力尋租、公共工程中的腐敗、司法不公、買官賣官等等。


    第360章 合資辦工廠


    曹敏莉的人才援助如及時雨, 可謂解了周秋萍的燃眉之急,甚至誇張點兒講,可以說讓她如虎添翼。


    因為一件事開了頭, 其他類似的事就接二連三地冒出來。跟東方貿易公司有業務往來的鄉鎮企業爭先恐後地找上門, 紛紛要求搞合資。


    他們開的條件都差不多,不僅不需要貿易公司注資, 他們還可以另外貼錢。當然不是10萬美金, 小小的鄉鎮企業哪能掏得出這麽多錢?但是三五萬甚至七八萬人民幣,他們都能想辦法湊。


    或者如果她不滿意的話,他們可以拿貨賒賬,不要貨款,直接拖走。


    所以說為了生存下去,這些以狡暇而著稱, 經常被主流媒體踩到泥裏的農民企業家可謂是絞盡腦汁, 不惜血本了。


    但周秋萍不願意。


    既然要搞合資, 那就是正兒八經地外資進來,大家把家底子盤盤清楚, 該多少是多少, 誰也別占誰便宜。


    她唯一的要求是一個要管生產流程的質量, 另一個就是財務賬必須給她交代清楚。


    對方嘀嘀咕咕了半天,想要推諉:“我們沒啥賬本,賬就在我們心裏。”


    結果周秋萍打蛇隨棍上:“那正好, 我派專業會計過去把賬理清楚了,不然這合資是辦不起來的。你當國家傻?國家比誰都精, 你想占它便宜難著呢。”


    “誰要占它便宜呀, 它占我們便宜才是真的呢。”


    雙方拉鋸戰了半天, 最後自覺處於生死存亡邊緣的鄉鎮企業還是別別扭扭地答應了。不管三七二十一, 先躲過秋後問帳再說。


    這大時代背景下的拉郎配婚姻剛開始搭夥就磕磕碰碰。頭一樁跳出來的矛盾,居然是工人的工資問題。


    按照我國對於合資企業的相關規定,企業職工收入要高於國企水平。


    比方說京城的肯德基,人家一個月的工資好幾百,抵得上一般單位職工兩三個月的收入了。


    但鄉鎮企業不同,他們的工資水平普遍大大低於國營廠。雖然掛曆換了幾茬,但他們的收入還停留在七八年前的每月三四十塊的標準。


    既然現在搞合資了,作為新老板,周秋萍給大家的見麵禮就是給職工漲工資。


    這種事工人當然歡迎啊,可企業主們崩潰了,頭一個跳出來反對。


    不行,搞什麽呀,堅決不可以。


    大家都是拿這麽多錢,沒必要搞特殊。


    你覺得三四十塊少,工人覺得夠花了呀。現在農村也實行計劃生育,一家最多一兩個孩子。有鄉鎮企業的地方,兩口子基本是雙職工。一年下來也有七八百塊的收入。


    加上他們自家有田有地,吃的方麵自己自足不說,還有一部分餘錢。全部加在一起,一年也能到手1000塊,又沒什麽開支,日子很好過了。


    完全沒必要加工資。


    周秋萍試圖跟他們講道理,人家合資企業都是這麽高的工資,我們這兒不搞的話,工人肯定有意見。


    結果廠長十分肯定:“不會有的,不可能有,這好歹還有班上有工資拿呢,有什麽好不知足的?你當我們鄉鎮企業是公家的大爺們啊,天天鬧騰,我們才沒那個閑工夫呢。放心,絕對不會有事。”


    周秋萍無語,可她又不能說對方講的完全沒道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中國農民是最溫順的一群人。在這個時代,他們甚至把能進廠上班拿工資視為一種恩賜,而不是自己本該有的權利。


    關於這點最具體的表現就在於,同樣是企業倒閉,鄉鎮企業關停,大批工人一句說法都得不到也隻能調頭默默回家,也不見誰吵鬧。而國企下崗潮的時候,工人少不了要跟廠裏跟政府大戰300回合。


    是因為前者好歹家裏還有兩畝地,夠一家人生活嗎?當然不是。


    這些田地的產出遠遠達不到下崗工人拿到的補貼標準,又怎麽可能養活一家人?在家鄉掙不到錢的農民最普遍的選擇就是默默地背上行囊,夫妻結伴出門打工,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


    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抗議過為什麽要關停鄉鎮企業?為什麽要剝奪他們在家鄉就業的機會?為什麽要逼迫他們背井離鄉,備受屈辱嘲弄驅逐去陌生的地方艱難求生。明明是建設者,卻被當成乞丐、寄生蟲、吸血鬼,好像他們占了誰的大便宜。


    這樣的農民,繼續讓他們維持不到城市職工一半的收入水平,他們的確不會有大意見,反而覺得理所當然,甚至為了還能繼續上班而慶幸。


    可周秋萍憋屈呀。說好的同工同酬呢?按照最新披露的調查報告,今年全國已經差不多有11億人口,其中8億多農民銀行存款差不多隻有2億多城市居民的2/3。在農村儲蓄社已經如此發達的現在,說這個數據是因為農民習慣藏現錢而不存銀行,似乎已經說不過去了。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收入低。


    周秋萍深吸了一口氣,她想她這輩子都沒辦法成為真正的人上人吧。即便她掙再多的錢也沒用。到今天,她身家可以說已經上億了,她依然會為農民的低收入而憤怒。


    所以她態度強硬地開了口:“不行,必須得按照規矩來。我們是合資企業,大家收入就必須得上去。不然的話人家要抓你小辮子,拿出國家規定說事,你到時候要怎麽辦?不要摳摳縮縮的,花小錢能省大事兒。你把這個錢花出去,絕對能夠掙到更多錢。”


    可是廠長仍然反對:“別把我想的這麽小氣,成不?我這純粹是為了企業的發展著想。你想想看,大家都在一個鎮上呆著。其他廠子一個月三四十塊錢,我一下子把工人的工資漲到100多塊。我不是誠心要跟大家作對嗎?這都鄉裏鄉親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到時候我怎麽跟人交代?他們有的戴著紅帽子,有的本來就是鄉政府辦的,原本就看我們不順眼,現在肯定會覺得我們就是存心找茬,到時候他們有的是招使絆子呢。周經理你是做大買賣的,你不了解我們這些小生意人多不容易。縣官不如現管,聯防隊來找茬就能把我們搞死了。”


    周秋萍想了想:“行吧,壞人我來當。你給工人的工資還是跟以前一樣,保持原有的水平。我發獎金,給大家當見麵禮。就說是香港的規矩,叫利是,每人都要拿個紅包。包括廠長你在內,討個喜慶。以後也一樣,每個月有安全生產獎,隻要這個月平平安安不出事又能發展。文明生產獎,就是按額完成工作任務,要發的獎金。除此之外,有一批訂單走,順利回款之後,還有一筆勤勞生產獎。前兩個獎項固定下來,隻要沒特殊情況,每個月都發,一項是15塊錢。另一個獎金按照訂單數額的大小來給。其他廠的人有意見,你就說香港那邊就是這個規矩,工資太低的話,國家會罰香港老板的錢。”


    廠長在心裏罵,什麽叫做壞人你當,分明是你拿著我的錢當好人。


    他又開始心痛了:“都講沒必要了,幹嘛非得多掏這麽多錢?”


    羊毛出在羊身上,他給的多,他到手的不就少了嗎?


    周秋萍狐假虎威:“你以為我說的是假話呀,我們搞投資規矩多的很呢。我們是正兒八經的港資企業,在香港注冊的。那邊管得很嚴格,才不跟你講人情呢。踩了他們的紅線,你找誰打招呼都沒用。”


    廠長嘀咕了一句:“洋鬼子就是事多,啥都較真。”


    周秋萍嗬嗬笑:“那你還跟洋鬼子打交道不?”


    廠長也想開了:“算了算了,都較真也好,所以人家才這麽有錢。”


    周秋萍給他畫大餅:“你也不要覺得吃虧了,大家既然搞合資,那以後貿易公司有訂單,肯定第一個考慮自己人啊。就是一時半會兒你們沒技術沒設備做不來,我們後麵也可以從外麵買設備引進技術人才,來把生意做大嘛。”


    這話可真是搔到農民企業家的癢癢處了。能在這個時代挖空心思保全企業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點職業追求的。


    不然他現在把廠子一關,揣著幾十上百萬跑出去躲躲,地方政府也不可能滿中國找他的人。


    可他就是放不下,就跟自己生的娃一樣,總是希望好的。


    他立刻又信心十足:“那可不是,國營廠有什麽呀?他們有設備,人家廠裏不賣給我們,狗眼看人低。技術人員你不用擔心,我們可以從廠裏找人的。”


    周秋萍在心中好笑。行了吧,別裝無辜。國營大廠的機器配件莫名其妙失蹤,然後神奇地出現在附近的鄉鎮企業的事還少嗎?國營廠的一把手最恨的人估計就是跟他們搶人搶設備的鄉鎮企業。


    所以上麵一說要整頓私營經濟,整頓鄉鎮企業,表現最積極的就是國營廠。因為所有體製的利益既得者都會積極維護自己的利益。


    不過當著人家廠長的麵,她絕對不會戳人的老底,反而一本正經地強調:“以後不要擔心,想買設備,別說國內的了,隻要有需要,外國的進口來也不是問題。國營廠進口不到的,我們貿易公司也能想辦法給你弄來。”


    這一番又是哄又是勸又是威脅,可算是把這幫農民企業家們給拿下了。大家趕緊去辦手續。


    好在眼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亞運會將近,全社會都表現出放開懷抱,擁抱四方的姿態;還是近年來國家一直鼓勵外資投資。反正她這邊的團隊和五家鄉鎮企業談判完畢,那邊地方政府就積極上報配合辦手續。


    整個流程快的簡直不像蓋個章子要跑半個月的1990年,到了8月底時,居然所有的事情全部搞定。


    連曹敏莉都感歎:“大陸政府還是在一直進步的,最早我們家在內地合資辦廠的時候,光手續就跑了半年多。也沒人存心為難,那就是誰都不願意擔責任,生怕自己踩了紅線要承擔責任。”


    周秋萍笑道:“那我們現在享受的福利,都是你們趟水的結果。”


    她們要一塊兒以港商代表的身份,出席市政府的會議。用領導的話來講,這是一場團結的大會,欣欣向榮的大會,預示著90年代蓬勃發展的大會。


    最直接的表現在於外資沒有放棄對大陸政府的信心,依然願意在這兒投資,而且湧入的外資越來越多。


    周秋萍保持微笑,坐在台上,她的身份是港商代表,代表的港商是她的母親高興同誌。


    在官方的發言稿裏,高興同誌早年赴港,奮鬥出一番事業之後,心係家鄉發展,又回到大陸投資,想為祖國的經濟建設添磚加瓦。


    現在,她年紀大了,很多事情都交給女兒處理。


    周秋萍在江州是絕對的名人。雖然《廠家直銷》已經停播半年了,但她的本地知名度依然抵得上大牌明星。


    台下好多過來參加會議的人都竊竊私語,各個恍然大悟。難怪這位周秋萍同誌之前能那麽快就冒出頭,成為電視台知名度最高的主持人。後來碰到那麽大的事情,還能全身而退,一天牢房都沒待,原來是人家出身不凡,有個香港富商的媽呀。


    哎喲,之前大家還真猜錯了。原來她不是傍了闊老頭,給人做小,所以才能平安無事。人家自己就是個公主,還是個洋公主。政府根本就不會動她。


    現在的人普遍高門大嗓,溝通基本靠吼,講個小話聲音都能飄到台上,鑽進周秋萍耳朵裏。


    她保持微笑,一句話也不反駁。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局限性,比方說現在,比起個人能力,大家更加信服背景。那麽就是假背景又怎麽樣呢?隻要有助於做生意,她才不在乎呢。


    畢竟古往今來大部分開國皇帝都願意給自己編個不是正常人的出身,這樣才能從根本上體現自己的卓爾不凡啊。


    下麵討論的聲音越來越大,不少人都猜測高興女士出自香江哪家豪門。


    誰也不曾提周高氏。這世間再無一個叫周高氏的苦命女人,有的隻有高興,神采飛揚意氣風發,比年輕人更充滿活力的高興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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