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體戶是有錢,但個體戶不體麵。


    餘成無奈:“店就是公司的產業,我們現在做軟件也賣硬件。”


    等車子停下,周秋萍主動邀請:“您二位要不要過來看看。開拓這項業務,餘成費了不少心思。”


    計算機對兩位一直生活在縣城的老人來說屬於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餘父前兩天作為退休職工代表去單位參加茶話會時,倒是聽說單位買了計算機。好家夥,貴的要命,一台看著跟彩電差不多的機器居然要上萬塊。


    要是等他跟著進電腦城時,他看見裏麵上萬塊的機器幾乎堆成了小山。


    這麽多呀,這得多少錢?


    除了電腦顯示器之外,還有一堆他認不出名字的設備。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


    餘父看的頭都要暈了,甚至不敢往前邁腳。因為他記得清清楚楚,他們單位的電腦是有專門房間放著的。為了那台電腦,還特地配了一台空調。連單位一把手都沒這個待遇。


    餘成卻無所謂,直接拿了鍵盤,然後又記下賬,這才招呼父母:“走吧,不早了,我們直接去飯店吃飯吧。”


    餘家父母這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反對:“就什麽飯店啊?多浪費錢。再說這都大年三十了,中午隨便吃點,晚上還要吃年夜飯呢。”


    周秋萍笑了笑,溫聲細語道:“我們已經定了,人家都已經在做了。要是我們不要了,不是白白浪費掉了嗎?”


    餘成也幫腔:“是啊,前麵就到飯店了,先吃飯再說吧。他們家的八寶鴨很有名,爸,那你不是最喜歡吃嗎。媽,還有多寶魚。秋萍特意給你們點的。”


    就幾句話的功夫,他已經把車子停在了飯店門口。


    有門童殷勤地跑上去,引著他把車子停在邊上,又幫他們開車門,邀請他們下車。


    嚇得餘家父母不知所措,完全不曉得該如何應對這樣的場麵。他們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啊,什麽時候被這樣伺候過?


    周秋萍笑著扶住了車門,接過了門童的活,開口道:“往這邊走,從這裏走比較近。”


    這家飯店她來過兩趟,談生意的時候來的。平心而論,手藝的確不錯。


    現在的大廚是正兒八經的大廚,燒出來的菜真的很見功底。這大概也是時代的紅利之一。以後再過幾十年,再知名的飯店,都未必能吃到正宗的味道。


    餘家父母從進入飯店大廳開始,就不由自主地緊張,因為他們看到了外國人。


    進了餐廳,外國人更多,幾乎每一桌都有紅頭發黃頭發灰頭發,鼻梁高聳的外國人。


    餘母又要打退堂鼓了,跑到這裏來吃什麽飯?真是麻煩。一想到自己坐在外國人中間,她就渾身不自在,簡直要打哆嗦了。


    她忍不住抱怨:“為什麽要在外麵吃呢?多花錢。”


    周秋萍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從善如流:“我們訂的包廂,到包廂裏吃飯。”


    高女士開車沒有讓電腦城,到的早一些,剛安排好孩子,就出來迎接客人。


    瞧見餘家老兩口,她立刻笑著招呼:“這邊這邊,服務員,可以上菜了。”


    餘母本能地不想上前,然而高興同誌已經過來挽住她的胳膊,直接把人往包廂裏帶,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來都來了,還矯情個啥呀?麵條太好消化,三個小朋友在火車站逛了那麽長時間,跑來跑去的,早就餓了。


    高興同誌熱情地將餘母往桌子上一按,然後張羅著:“來,大家多喝點湯,大冷的天,喝完湯就舒服了。”


    一盆熱氣騰騰的羊雜湯擺在桌子中央,湯色雪白,上麵漂浮著脆嫩的芫荽,下麵湯料十足,一看就是紮實貨。


    餘家老兩口從昨晚到現在,人一直在火車上呆著,能吃到啥好東西?早餐也不過兩個饅頭就著開水。


    現在聞到濃鬱的羊雜湯的香氣,餘母本能地想咽口水。


    沒法子,他家條件是不差,但大環境擺在這兒,90年代初的小縣城,有幾家人跟周家一樣早就實現了食物自由?


    像羊肉羊雜湯這種東西,大家也是逢年過節才吃的。


    為了對抗這種誘惑,不顯出饞相,餘母努力不看桌子,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包廂的擺設上。


    這是中餐包廂,不僅提供的大菜地道,就連裝修也是朝著古香古色的方向走的。


    迎麵就是雕花長窗,落地的,上麵還刻了龍鳳呈祥,一看就是那種雍容華貴的風格。跟電視劇上的大戶人家一樣。


    側壁掛著的大幅的水墨畫,有山有石有茂林有修竹。


    服務員站在桌旁給他們盛湯,見她盯著畫瞧,麵帶微笑地介紹:“這是鄭板橋的畫。”


    “揚州八怪”裏名氣最大的,也許就是鄭板橋了。如果換成其他地方或者換個時代,周秋萍說不定還會開玩笑詢問這畫的真和假。


    現在沒這必要,因為現在文物商店裏同時代的書畫大家的作品一堆,真的談不上稀罕。連周秋萍都收羅了不少,純粹是為了方便以後做生意用。


    餘母訕訕的,本能地強調:“我曉得。”


    服務員隻是笑了笑,招呼大家:“羊雜湯趁熱喝最香,那我們上菜了,天上4個冷碟好嗎?”


    高興同誌點頭:“你們看著上,謝謝你們費心了。”


    說好聽的話又不掏錢,還能讓聽到的人心情愉悅。


    況且高興同誌是真情實感地覺得人家為自己服務是方便了自己,絕不會因此而看人低一等。


    所以她不管在哪兒,有人幫她做事,她都是好話一籮筐。


    服務員走出去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都特別真切。


    餘母偷偷地鬆了口氣,如果這服務員還待在包廂裏,她又得渾身不自在了,就怕叫人看了笑話。


    她的目光偷偷繼續打量屋中的擺設,這吃飯的地方真夠折騰的。除了中間的紅木圓桌跟他們坐著的太師椅,背側居然還擺了紅木的供台,上麵是福祿壽三星,真跟電視上的大戶人家一樣了,到不像個吃飯的地方。


    甚至連三星的背後,都貼了對聯,印在紙上的字龍飛鳳舞,一半她認出來了,一半她分不清楚,隻能稀裏糊塗地猜。


    高興同誌招呼她:“老姐姐,喝點湯啊。味道不錯的。”


    餘母想拒絕都拒絕不了,兒子把湯碗往她麵前推了推,她要是不喝,不是在當場打兒子的臉嗎?


    於是她心裏堵得更厲害了。


    隻人的本能受情緒影響有限,餓了就想吃,困了就想睡,心情不好也不妨礙飯菜真的香。


    能在涉外飯店掌勺的大師,那手藝真的沒話說。一道道菜端上桌,個個都可以稱得上是色香味俱全。


    貌不驚人的開水白菜,夾一筷子進嘴裏,這大白菜的味道就好比劉姥姥在大觀園吃到了茄鯗,隻覺得好吃,卻都認不出來廬山真麵目了。


    還有水晶蝦仁,晶瑩剔透,軟中帶脆,一口咬下去,牙齒都是享受。


    更別說餘父年輕時吃過一回,後來一直念念不忘的八寶鴨。這是本幫菜的大菜,也是這家飯店廚師的拿手好菜。鴨子一扒開來,香氣四溢。號稱自己不愛吃鴨鴨的星星也吃了好幾塊。


    多寶魚什麽的不必說了,肉質嫩的很,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貨。其餘的諸如濃油赤醬的紅燒肉、能鮮掉人眉毛的醃篤鮮以及看似平平的白斬雞,那都是真功夫真材料真火候。


    一頓飯吃的老兩口胃口大開,甚至餘母心裏有氣,想要刺兩句都沒找到開口說話的機會。


    因為牙齒跟舌頭都忙不過來,全顧著吃呢。


    待到桌上被掃蕩一空,餘母才想起來不自在。這又不是鬧饑荒,她怎麽就停不下筷子,光知道吃呢。


    其實她也是鑽了牛角尖,因為換個人也絕對差不多。


    她家是不少一口飯,但也就是從吃飽到吃好的轉移中,根本不可能跟大飯店一樣講究。


    在這裏吃的停不下來,實在正常不過。


    但她就覺得丟了份兒,越發別扭。尤其是人還不受控製,直接打了個飽嗝,讓她真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幸虧星星也拍著小肚子,認真地強調:“啊,寶寶吃飽了,寶寶要打嗝了。”


    周秋萍笑道:“好,我們吃完了,你們要不要唱歌?”


    餘家老兩口理解的唱歌就是小孩子在飯桌上隨便唱唱。哪知道服務員立刻開了櫃子,從裏麵搬出了卡拉ok機。


    原來他們以為是用來看電視的彩電,其實是唱卡拉ok呀。


    這是個時髦玩意兒,老兩口到今天也沒唱過卡拉ok,隻看電視上的人唱過。


    青青和星星唱歌水平雖然不怎樣,但架不住她們社牛,從不自卑啊,她們很快就唱起了兒歌,隻是水平叫人不敢恭維。


    盧小明本來沒想唱歌的,都被逼得拿起話筒,好帶著兩個妹妹唱。不然聽她們走調山路十八彎,他都要忘了歌原本應該怎麽唱了。


    小孩子一鬧騰,大人想不熱鬧都難。小朋友未必對大人的世界感興趣,大人卻難以不將目光擺在小朋友的身上。


    他們在包房裏又唱又跳,房門一關,也幹擾不到其他客人,自得其樂的很。


    小家夥唱累了,餘成和彭陽就開始唱軍歌,接著連高興同誌都唱了一首《南泥灣》。這都是他們的年代流行的歌。


    周秋萍也獻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戲,就是模仿鄧麗君唱歌。雖然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來,但因為她的相貌跟鄧麗君像,天然帶著濾鏡,居然也很不錯。


    待她唱完了,高女士又將話筒硬塞給餘母:“來來來,咱倆一塊唱,這個你肯定會唱。”


    餘母想拒絕,說自己不會。


    然而高女士才不信呢:“你要不會才怪,那個時候不唱好了,連下田都不讓下,這是政治工作。”


    就這樣,餘家老兩口先是被飯菜香暈了頭,然後又被卡拉ok裹挾了。


    好不容易停下唱歌,肚子也開始咕咕叫,毫無疑問,接著一輪美味佳肴。這回甚至還上了佛跳牆,人家正兒八經燉了一天,中午愣是說不能上。


    乖乖,蓋子一掀,的確香的佛跳牆。那老兩口還有什麽抵抗的能力呢?就這麽稀裏糊塗的又是一頓胡吃海喝唄。


    等到時候不早,要回家看春晚時,餘母才悲憤地發現自己什麽話都沒說,什麽也沒顧上說。


    她坐上了兒子開的車,終於找回自己的舌頭:“秋萍啊,你不幹主持人了嗎?”


    她是好長時間之後才回過神,這個兒媳婦從江州搬到了海城,那就不在電視台做了。


    周秋萍沒瞞著:“我太忙了,沒空去電視台上班。”


    餘母都要急死了,開什麽玩笑啊?多體麵的一份工作說不要就不要。


    餘成趕緊插話:“媽,秋萍忙著呢,前段時間在深圳跟市長開會,上個月在海城,也和市長講話呢。”


    對小老百姓來說,大城市的市長是多大的官,反正足夠他們頭暈一暈。


    可暈完之後,餘母還是不痛快,甚至連精彩紛呈的春節聯歡晚會都沒能讓他消除心中的鬱結。


    待到唱完了《難忘今宵》,大家都各自回房睡覺,要關房門的時候,她終於憋不住了,跟兒子抱怨:“我們都過成什麽樣了?一個個都是給別人養的兒子。”


    大兒媳婦今年吵著鬧著要回娘家過年,理由都是現成的:憑什麽弟媳婦就能在娘家過年?她嫁到老餘家這麽多年,年年伺候他們年夜飯?


    人家大城市的人就比她金貴嗎?


    老兩口被堵的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兒子又是個擺設,在邊上一句話都不說。


    後來被他爸問急了,他居然開口說:“反正過年也要去小成那邊,不如早點過去,也熱鬧熱鬧。”


    聽聽,這是人話嗎?


    她白養了兩個兒子,最後連在自己家過個年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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