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墨記得自己推開了兩三個內侍,踹翻了幾個羽林衛,但無論踹開多少個,都有更多的人擋在她的麵前。


    從院中到大門不過一兩丈的距離平時飛跑幾步就能出去,現在卻像是天塹,院門就在前方,她卻像是永遠也到不了。


    “阿墨,我來幫你!”元寶大喊著過來,想幫元墨衝開人牆的阻擋。


    女伎們已經被嚇懵了,弄不清楚眼下到底是什麽狀況。


    來的是皇帝陛下?


    二爺怎麽突然成了公主?


    歡姐乍著膽子道:“那個,林夫人,呃不不,林娘娘,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不是搞錯了?”


    “此事關乎天家血脈,豈會搞錯?”和妃說著,走向元墨,柔聲道,“傻孩子,這可是好事,你跟你父皇回去,便是天潢貴胄,金枝玉葉,那是何等的尊貴,和這樂坊有雲泥之別!薑家家主不是很寵你嗎?你現在是公主,天生便是要嫁給他的,一旦回宮,你父皇立即便為你和薑家家主賜婚,你們是名正言順,天作之合,誰也不說半個不字,豈不是遂了你的心願?”


    她的臉上全是關切,聲音裏全是溫柔,元墨卻覺得恐懼一層層從心底湧起,徹徹底底將整個人淹沒。


    她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也沒有這麽絕望過。


    ——“隻要不是風家人,我娶誰都可以。”


    ——“阿墨,你不是風家的公主,這可真是太好了。”


    薑九懷的聲音響在耳畔,元墨的腦子嗡嗡作響。


    “不可能……”她的聲音發抖,“我怎麽可能是公主?怎麽可能是陛下的女兒?搞錯了,絕對是搞錯了!”


    “沒有錯。”有人緩緩走來,低聲道,“陛下確實是你是生身父親。”


    元墨回頭,看到了齊雲。


    齊雲走向皇帝,恭恭敬敬行了叩拜大禮,然後又向和妃行禮,和妃忙扶住他:“表哥不必多禮。”


    齊叔是和妃的表哥?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元墨的腦漿已經快要糊了。


    “雲大家雖是出身樂坊,但從頭到尾隻有一位入幕之賓,那便是皇帝陛下。”齊雲神色鎮定,不卑不亢,“陛下當年七月駕臨,雲大家八月覺察有身,公主次年三月出生,當屬無誤。”


    皇帝和顏悅色頷首:“你是何人?”


    和妃道:“這是臣妾表兄,齊雲。”


    皇帝道:“原來你還有表兄?看齊先生一表人材,和妃怎麽不為朕引薦入朝?”


    “草民才疏學淺,不足以踏上仕途,這麽多年,一直在雲大家身邊侍奉。”齊雲道,“雲大家當年生產之際,因難產誘發癲疾,從那之後便神誌不清,終日彈琴作畫,隻畫一人,陛下可願隨草民去看看?”


    “齊叔!”元墨震驚地看著他,你的腦子也糊了嗎?


    你也知道雲姨隻畫皇帝一個人,皇帝這一去,以後還有你什麽事兒嗎?


    皇帝吃驚:“難道那封信是她發作後寫下的?所以才那般決絕?”不,不對,信上字跡端正,一如往常,顯然是清醒時所書。


    “今日與君訣別,此生不複相見。”


    他此刻還記得看到那封信時的感覺,也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女人拒絕,也是唯一一次。


    “帶路。”皇帝喝命。


    不行!


    元墨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懼,轉身想逃。


    和妃拉住她的手:“阿墨快來,今夜正是你們一家三口團圓的好日子。”


    不!


    元墨一甩手就掙脫了她,但兩名羽林衛迅速出現在她身後,看起來是扶持,實際上形同壓製。


    元墨掙紮,“放開我!”


    “退下。以後公主要去哪裏,便去哪裏,誰也不得阻攔。”皇帝溫和道,“阿墨,以後整個天下都是你的花園,你想去哪裏,就可以去哪裏,這些人隻會保護你,不會阻礙你。”


    元墨下意識搖頭,一步步後退,翻身往外跑。


    她不要什麽花園。


    這個天下也同她沒什麽關係。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裏,她隻想逃開,逃得越遠越好。


    當薑家那座崢嶸軒昂的門樓出現在視野時,她才發現身體原來比腦子更明白自己要去什麽地方。


    她直奔薑九懷的房間,差點撞翻了準備往裏麵送茶的平公公。


    平公公揉揉被撞疼的肩,再看看碎了一地的茶碗,然後看看“砰”一聲撞開房門衝進去的元墨。


    嘖嘖,二爺這麽如狼似虎地投懷送抱,主子定然是要心花怒放,一隻茶碗算得了什麽?砸一百隻也成啊。


    他揮揮指法,命下人也收拾瓷片,然後守在了院外,氣場全開,一片森然。


    這一回,他絕不會允許任何人闖進去壞了主子的好事。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白一偏偏要來回事。


    平公公揮揮手:“去去去,主子在忙著呢。”


    白一臉色沉重:“紅館的府兵前來回稟,有件事主子必須得知道。”


    屋內,薑九懷隻聽見門上一聲響,然後眼前一花,元墨就撲進了他的懷裏,“阿九,我們私奔吧!”


    她就像一輪小小太陽,無論什麽時候撲入他的懷中,都讓他由衷地感到一陣暖意和歡喜,他微笑,“這麽著急嫁給我?放心吧,用不著私奔,婚禮我都已經準備妥當,隻等你什麽時候有空,立時三刻便能成親……”


    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元墨從他懷裏抬起了頭。


    元墨臉上滿是淚痕。


    “不要婚禮了,阿九,我們現在就走,走得遠遠的,走到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我們去那個山洞好不好?”


    那裏什麽人也沒有,誰也不知道他們是誰,他不是薑家家主,她也不是風家公主,他們不是被詛咒的一對,他們做陶打獵,做獸皮衣裳,蓋獸皮被子,冬天在山洞裏點起一堆火,整個世界便暖洋洋的。


    薑九懷審視著她的臉:“阿墨,出什麽事了?”


    “砰”,房門再一次被撞開,這一次,衝進來的人是平公公。


    “主子!”平公公麵無人色,“今夜陛下去紅館認親,元墨是陛下和雲畫情的女兒,是風家的公主!”


    元墨全身僵了僵。


    這種感覺,就像被捅了一刀,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僵硬。


    又像是做賊的被當場人贓俱獲,又羞又愧,難以自容。


    老天,她在幹什麽?


    攛掇薑九懷和她私奔……要薑九懷拋下整個薑家和她走?


    她的腦子在紅館被攪成一鍋稀粥,一路來的路上這鍋粥都在咕嘟咕嘟直冒泡,直到平公公喊出這句話,她才徹底清醒過來。


    “對、對不起……”她像是燙著一般要起身,薑九懷一把捉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阿墨,別慌,也別怕,一切有我。”


    “主子!”白一急匆匆而來,“陛下親臨,要來接……”他看了元墨一眼,神情複雜至極,“接公主回宮。”


    元墨整個人都震了一下。


    難道,皇帝是故意放她走的?


    他知道她會來找薑九懷,然後他再來接人,興師動眾,鬧得滿城皆知?


    元墨的腦子亂了一個晚上,都在為自己竟然是公主這件事煩亂,現在才猛然想到,認公主隻是第一步,認下她這個公主之後,接下來便是名正言順地給薑九懷賜婚!


    “迎駕。”薑九懷起身,吩咐,忽見元墨一點一點抽回手,一步步後退。


    她的臉色蒼白,眼眸格外顯得漆黑,“我從後門走,你們就當我今晚沒有來過!”


    她說著轉身就走。


    “阿墨!”


    身後傳來薑九懷的聲音,但平公公攔住了他。


    “白一,攔下她!”薑九懷喝命。


    白一沒有動。


    做得好,兩位。


    哪怕是違逆,也要阻止他。


    絕不能讓他重蹈上一代家主的覆轍。


    她也一樣!


    上一代公主犯過的錯,她絕不會再犯!


    羽林衛是在北裏一家烤羊鋪子裏上找到元墨的。


    聖駕隨後趕來的時候,元墨正捧著一烤羊腿狂啃,酒也喝了兩壇,身邊是一大群人,有地痞流氓,也有街頭乞丐,大家都喝得滿麵紅光,紛紛舉杯高喊:“敬公主!”


    “公主喝一個!”


    “謝公主請客啊哈哈哈!”


    老板烤著羊腿,忙得不亦樂乎,誰管客人是誰,做什麽?隻要付錢就好,何況元墨給的銀子足夠買下他這間這小店,元墨就算是自稱皇後,他也沒意見。


    誰還沒有個別致的發酒瘋方式呢?


    “去!”元墨醉醺醺地又拍了一張銀票在桌上,“去請人來喝酒,請得越多,賞得越多!”


    地痞的朋友,大多都是地痞,乞丐的朋友也大多是乞丐,不一時,半個京城的地痞與乞丐都得到了消息,知道紅館的元二爺喝酒了酒,說自己是公主,還撒大把的銀子在這間店裏請客,遂蜂擁往這間店鋪湧來,把一條街都擠得水泄不通。


    羽林衛光是開道就費了好大的力氣,更別提阻擋這些已經喝得半醉的酒鬼們,雖不至於丟盔棄甲,一身氣派煊赫的光明鎧也給扯得帽歪領斜,偏偏陛下有令,不得傷人,羽林衛們是氣成河豚累成狗,一腔怒火全都暗暗朝向裏麵那位罪魁禍首。


    什麽公主?哪有這樣的公主?


    偏偏被攔住的人們還十分好奇:“天呐,這真的是皇帝嗎?不是戲台上假扮的吧?”


    “皇帝都來了,那二爺真的是公主?”


    “可二爺明明是個男的啊!”


    “對啊,他還是薑家家主的男寵呢!”


    “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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