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德全微微蹙起了眉,揮手示意身後的宮人們向後站,隨後自己又敲了兩下門,等待了一會兒。


    依舊無人回應。


    魏德全遲疑了一下,躡手躡腳地推開門,不料殿中空空蕩蕩的,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他連忙緊走了幾步,看見正中央的案幾上放著一張紙,字跡應當是蕭廷深的。他拿起那張紙,快速瀏覽了一遍,隨後露出半是鬆了口氣,半是感慨的神色。


    ——昨日一整天沒有接到顧忱的密信,蕭廷深到底是等不了了,索性帶了人,半夜就已經啟程,趕往鄂南桐城。


    朝中一應事務蕭廷深都做了安排,接下來麵對王家的對策也已安排妥當,蕭廷深在這張紙上詳細寫明了安排,照做就是。


    隻不過……


    魏德全搖搖頭,內心一陣感慨。


    他到蕭廷深身邊也有四五年了,還是頭一次看見蕭廷深對親人以外的人這麽上心。縱觀宮裏宮外,朝野上下,能得到這種待遇的,大概就隻有顧忱一個了。


    他這是真的動心了啊。


    既然是陛下要放在心尖上的人,魏德全還是希望顧忱能平安無事的。蕭廷深不動心則已,一旦動心,哪怕顧忱隻是蹭破點皮,隻怕他都恨不得替他去疼。


    ……還是希望顧大人能平安。


    魏德全一麵這麽想著,一麵把那張紙卷起,塞進了袖子裏。


    .


    如今鄂南進入雨季,瓢潑大雨下個不停,顧忱被困在山裏,暫時一步也走不了。


    因為外麵下著大雨,左右無事,燕昇為兩人各自泡了杯茶,還做了些長相不敢恭維、但味道居然還不錯的點心。他和顧忱坐在桌旁,一邊說話一邊喝著茶,吃些點心。


    “原來你是顧恒將軍的弟弟。”燕昇粗聲粗氣地說,“難怪你和他長得很像……可是顧氏鐵騎在燕北,顧府又在慎京,你怎麽會到鄂南來?”


    顧忱把嫻妃之事的來龍去脈撿重點講了一遍,末了沉吟道:“……我隻不過想為我兄長討一個公道罷了。”


    燕昇沉默了。他放下手裏的點心,抄起桌邊那柄刻著“雲浮”的長劍,上下仔細摩挲了一遍,半晌才開口道:“顧恒將軍是個好人,‘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臥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嬴糧,與士卒分勞苦’……這段話不是我說的,是我一個朋友講給我的。”


    他似是陷入了沉思:“我沒讀過幾本書,但他讀過私塾,他說顧將軍就是這樣的人。”


    顧忱怔了怔:“你這位朋友……”


    “他死了。”


    “……抱歉。”


    “沒事。”燕昇搖搖頭,眼底升起一絲憤恨,“他死得可惜,沒有被敵人殺死,反而和顧將軍一樣,死在自己人手裏。”


    顧忱皺了皺眉:“……我可以問問他是怎麽死的嗎?”


    一道閃電劈過長空,劃破了沉重的黑暗。大雨傾盆,劈劈啪啪擊打在窗戶上,風在雨中席卷呼嘯而來,卷過樹梢,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響,似冤魂嚎哭。


    在室內一片靜謐之中,燕昇緩緩開口了。


    “他是被王永恪害死的。”


    .


    六年前淮河之戰中,顧恒為主帥,燕昇為三位副將之一,而衛修文隻是一名小小的傳令兵。


    燕昇和衛修文是同鄉,小時候彼此之間也互相熟識,於是身為副將的燕昇便向主帥顧恒請求,希望能把衛修文調到副將軍帳之中。顧恒當然同意了,衛修文就被調入副將軍帳,成為副將帳前的傳令兵。


    “沒想到,正是這樣才害了他……”燕昇沉痛地說道。這名魁梧大漢憶及往昔,不由自主帶上了幾分哽咽,“王永恪、王永恪他勾結百夷人,出賣了顧將軍,我當時在後軍,根本不知道此事,是修文發現了這件事,並偷偷告訴了我。”


    燕昇用力抹了把眼睛:“他當時為七殿下效力,說這麽大的事,必須要告訴七殿下……我極力反對,告訴他事情一旦敗露,王永恪必然不會放過他。”


    顧忱怔住了,不由自主重複道:“衛修文是……七殿下的人?”


    “是。”燕昇點點頭,“當時奪嫡之爭激烈,許多人或多或少都會參與其中,修文會參與也是正常的,但我沒想到他選擇了七殿下。”


    顧忱靜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然後呢?”


    “修文不聽,堅決認為此事事關重大,必須要告訴七殿下。”燕昇說,“我拗不過他,又怕他遇到危險,於是決定送他一段路。”


    “我們在路上遇到了襲擊。”


    燕昇的臉色開始變得鐵青,似乎在極力壓製自己的憤怒:“是王永恪,是王永恪帶人來殺了衛修文……我好不容易逃得性命,為了避免被他找到,才躲進這深山老林裏,一躲就到了現在。”


    顧忱的心中已然雪亮一片:當年之事,蕭廷深確實是不知情的。否則那名叫做衛修文的傳令兵不會拚死也要回去報信,而燕昇更不會在淮河之戰後失蹤,卻在今天突兀地出現在了這片深山老林裏。


    他確實錯怪了蕭廷深。


    內疚和自責潮水般湧上心頭,淹沒了顧忱整顆心。他閉了閉眼,想起自己當時用懷疑的目光看向蕭廷深,而對方硬生生承受了下來,竟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是覺得解釋了自己也不會信嗎?


    顧忱回想那一刻,不得不對自己承認,蕭廷深那時就算是百般解釋,自己也隻能是將信將疑。蕭廷深必然看透了這一點,所以選擇默然。


    蕭廷深懂他,可他卻不懂蕭廷深。


    似是有一口氣堵在喉間,顧忱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說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朋友和我哥哥,都能求得一個公道。”


    燕昇黯然,許久才說道:“……但願如此。”


    .


    這場雨連續下了很多天,顧忱曾趁著雨停的間隙短暫出門看過,發現由於垮山,路依舊沒法走。加上連續不斷下雨,路泥濘不堪,一不留神就容易摔一跤。


    他實在無法,隻得繼續留在小屋裏幫燕昇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做完了事,燕昇就會泡上一杯茶,兩人聊一聊雲浮軍中的趣事。


    如此大約過了快半個月,顧忱和燕昇某日趁著雨停到半山腰逛了逛,尋找出山的路。兩人站在高處向下瞭望,忽然,燕昇輕輕拉了拉顧忱的袖子。


    “那是什麽?”


    顧忱微微眯起了眼,從他這個角度望過去,似乎是有身著青色衣甲的甲兵站在山坡下麵,看上去離他們有好遠一段距離。


    “有兵站在那兒。”顧忱想了想,“可能是追兵到了,但因為大雨不能進山,就守住了下山的路。”


    “你的意思是那個方向可能有路?”


    燕昇折了根樹枝,顧忱也折了根,兩人一起蹲下,在地上畫了起來。不多時圖畫完成,兩人互相對照了一下,都笑了。


    “看來我們意見一致。”


    從前在軍中時,顧忱就經常會根據敵軍的路線及當時情況推測地形和地勢,看來燕昇也同樣具有這個能力。他們兩人根據現有的情況推測了一下,判斷從這裏往下,確實有一條出山的路。


    然而……


    顧忱抬頭看了看天,皺了皺眉:“又要下雨了。”


    話音未落,一滴雨點落在顧忱的臉上,兩人不得不開始往回走。等回到了屋子,傾盆大雨果然當頭淋下,轉眼間山林就淹沒在一片雨幕之中。


    “等天晴了,大概他們就要開始搜山了。”顧忱觀察著天空,平靜地說道,“這裏不能呆了,雨一停就必須離開。”


    “好。”燕昇說,“我去收拾東西,帶上幹糧和水。”


    “先不忙。”顧忱拉住了他,“我剛剛看了一下,大概還有一個時辰才能放晴。”他停了停,下定了決心:“一會兒天晴了你就走。”


    燕昇意識到他話中的意思,急道:“那你呢?”


    “我不能走。”顧忱平靜地說道,“他們要抓的是我,如果我和你一起走,一個都跑不掉。一會兒你先走,我幫你引開追兵。”


    “可我不能丟下你!”


    “聽我說。”顧忱說,“他們不認識你,你最有可能出去。下了山之後去欽涼鎮,我和江崇江副統領事先約好在鎮上的東來客棧見麵,你見到他就說是我讓你來的,你們帶著嫻妃娘娘先走,務必將她帶回京中,送到陛下那兒。”


    “可是……”


    “沒有可是,就這麽定了。”顧忱四下掃視一圈,“有紙筆嗎?”


    燕昇拿來了紙筆,顧忱攤開紙張,持筆飽蘸了墨,略一停頓,倏然落筆。


    陛下:


    臣已順利救出嫻妃娘娘……


    顧忱筆走龍蛇,行雲流水般將事情簡要寫清楚,落筆要寫“如今情勢危急”這句話時卻遲疑了一下,片刻之後他去掉了這句話,寫道:


    ……臣遇上了些意外,暫時不能返京,於是將嫻妃娘娘暫時托付於燕昇燕將軍……


    ……臣幸不辱命。


    又頓了一下,顧忱在結尾寫道:


    ……燕將軍已告知臣當年真相,臣曾因此事見疑於陛下,是臣之過。臣在此向陛下謝罪。如果來日還有機會返京,臣希望能麵見陛下,當麵向陛下……謝罪。


    顧忱深吸了口氣,提筆卻最終沒有署名。他把紙疊成小小一個,遞給了燕昇。


    “這封密信寫遲了。”顧忱低聲說,“麻煩你……幫我帶出去吧。”


    如果他自己出不去了,至少蕭廷深還能收到他的道歉。


    第三十二章


    在等待天放晴的時候,顧忱去了一趟後院。


    燕昇在後院放了一個藥材架子,因為一個人在山裏獨居,會囤些藥材以備不時之需。山中潮濕,他也會用些硫磺來熏蒸藥材,通常是為了殺蟲。


    顧忱找了一圈,最後還是在屋子裏找到了那袋硫磺。他拿起來塞進包裹裏,看得燕昇一愣一愣的:“你多帶些水或幹糧我還可以理解,你帶那東西幹嘛?”


    顧忱笑了笑:“它燒起來比較顯眼,我打算用它來吸引一下注意力。”


    燕昇想了想:他還真沒注意過這種淡黃色的、像石塊一樣的東西燒起來會是什麽樣子,於是忍不住露出訝然的神色:“顧氏鐵騎名不虛傳,居然連這種事情都知道。”


    顧忱失笑:“這和燕北軍沒什麽關係,隻是我……”


    他說到這裏頓住了,想起自己知道這件事情的過程——若要論起來,還是和蕭廷深有關。


    兩人少年時就經常在下課後結伴遊玩,通常是在慎京城裏閑逛,有時候也會在宮裏隨便走走。顧忱當時隨母親學習書畫,比較偏愛禦花園一類景致好的地方,蕭廷深自然是由著他,於是兩人那段時間便經常去禦花園。


    當時先帝在禦花園裏新修了一處景致,假山錯落,碧柳垂岸,水塘清澈。他們兩人某一日逛到了這裏,看見假山中央有個山洞,也是少年心性,兩人鑽進了山洞裏生火玩。


    他們在周圍撿了很多樹枝,後來顧忱隨手在旁邊摸到了一個東西,也丟進了火堆裏,沒想到幾乎是下一刻,火堆就猛地竄起了淡藍色的火苗,同時散發出一股子嗆鼻的煙味兒。


    “咳咳……!”


    兩人被熏得眼淚都出來了,山洞裏頓時像開了場水陸煙火大會,煙氣滾滾,火光灼灼,不僅刺眼還刺鼻,慌張之中他們不得不衝出山洞,狼狽逃跑。


    當然,最後他們還是被抓到了。


    當時顧忱不小心丟進去的東西就是硫磺石塊,不僅險些引起一場火災,更是把先帝放養在假山那邊的、一隻很喜歡的鳥給熏跑了,據說後來先帝派人滿皇宮找那隻鳥,找了整整三天也沒能找到。


    那隻鳥是皇帝的愛寵,就這麽被熏跑了還了得?先帝火冒三丈,當即把蕭廷深抓去了甘泉宮……原本也要去顧府找顧忱的,但蕭廷深一力承擔了所有罪名,承認是自己出於好玩在假山山洞點燃了硫磺,引起了這麽大動靜還嚇跑了先帝的愛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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