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他、是不是他告訴你——”蕭廷深氣壞了,一邊語無倫次一邊吼,“——他把什麽事情都告訴你了!?”


    顧忱還沒說話,魏德全已經伏低了身子,把頭抵在了地磚上,依然是那種淡定的語氣:“是。”


    魏德全這種淡定的語氣更加激怒了蕭廷深,隻不過是因為有顧忱攔著他才踹不到魏德全,這位皇帝陛下七竅生煙,一邊企圖繞過顧忱的阻攔一邊說道:“你別攔朕!朕今天一定要處置了他!”


    顧忱連哄帶勸把他往後推:“陛下,陛下冷靜!魏公公並沒有惡意……”


    “上次你因母妃之事擅自去找雲停,朕已經放過你一次了!”蕭廷深動了真怒,衝著魏德全大吼,“這次你還敢——來人!”


    “陛下!”顧忱不得不拔高了聲調,“臣回來,一是為了向陛下道歉,二是因為……魏公公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臣,臣想說臣信任陛下!”


    蕭廷深猛地僵住,過了半晌,才僵硬地轉過了脖子,眸光落在顧忱臉上。


    顧忱從未這麽直白地說過這種話,耳朵尖立馬紅了一片:“魏公公說陛下早就察覺了有內奸並有了對策,隻是怕臣不願信任陛下,所以才否了。”他瞥了魏德全一眼,又重新轉向蕭廷深,臉很紅,但語氣很堅定:“臣原本是對陛下有些嫌隙……可現在……臣信任陛下。”


    蕭廷深:“……你說什麽?”


    “臣原本是對陛下有些嫌隙……”


    “不是這句,是最後一句。”


    “……臣信任陛下。”顧忱溫和地笑了,“所以請陛下把對策告訴臣,臣願意和陛下配合,抓住那個內奸。”


    蕭廷深沒再說話,隻怔怔看了顧忱半晌,隨後緩緩抬起手,像是要確認什麽一樣撫上他的麵頰。他的手有點冰,顧忱的體溫透過他手掌傳過來,暖融融的,帶著溫柔與鮮活之氣。


    顧忱紅著臉微微歪頭,並沒有阻止他的動作,但眼底透出了一絲對蕭廷深動作的不解。蕭廷深摩挲著他的麵頰,充滿眷戀,舍不得放手。


    ……從前,這是隻能在夢裏出現的場景。


    蕭廷深很少做夢,甚至很少會有過深的睡眠。他無法相信身邊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在自己的寢宮裏,他也很難擁有一個完整的夢境。


    在他為數不多的夢境碎片中,顧忱是最常出現的人。夢裏的顧忱和現實中的顧忱有很大不同,會對他笑,會對他展現出從未有過的信任和親昵。


    他一度以為自己隻會擁有夢裏顧忱的信任了。


    可如今……站在他麵前的這個、說著信任他的人……是真正的顧忱。


    因為蕭廷深久久不言,動作又太過怪異,顧忱忍不住眨了眨眼,小聲喚道:“陛下?”


    蕭廷深如夢初醒,收回了撫摸他麵頰的手。他側頭瞥了地上的魏德全一眼,淡淡道:“朕和顧卿有事商量,你先出去吧。你泄密的事情……下不為例。”


    大太監仿佛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穩穩地站起身行了一禮:“奴婢告退。”


    等到魏德全離去,蕭廷深才伸出手,拉著顧忱向書案的方向走去。一邊走,蕭廷深一邊問:“你對內奸的身份有什麽猜測?”


    顧忱微微凝神,說道:“能在三十天內連破十一城,甚至襄平都已經危在旦夕,說明這個內奸必定掌握了詳細的布防、糧草調運方案……而這些東西,非正三品以上官員是接觸不到的。”


    說話間他已經被蕭廷深牽著走到了書案前。蕭廷深攤開一份名單——那是他早先列好的懷疑人選。他屈指叩了叩:“你看看。”


    顧忱迅速掃了一眼,沉吟片刻,肯定地說道:“臣和陛下所想一致。”


    “既然如此,你聽朕說……”


    .


    一天後的亥時三刻,蕭廷深突然發明旨,命六部尚書和侍郎即刻進宮,到甘泉宮書房議事。


    各位大人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一邊納悶究竟發生了什麽,一邊進了宮。人陸陸續續地到齊了,都候在書房裏,然而快到子時的時候,顧忱還沒有出現。


    “顧大人這是怎麽了?”說話的是吏部侍郎蔡敏,他是老臣了,先帝在的時候比較受器重。但如今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蕭廷深更倚重顧忱,所以心裏一直有些不平衡:“怎麽陛下召見,都過去這麽久了,各位大人都到齊了,卻不見他的人影?”


    “許是路上有什麽事情耽擱了呢。”另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說道。此人姓齊名謙,目前官至正二品戶部尚書兼太子少師,是前朝碩果僅存的“三孤”之一,也是名震朝野的學問大家。因其學識淵博,所以當時在弘文閣給眾皇子、眾官家子弟授課的人就是他。


    也就是說,他是蕭廷深和顧忱少年時的老師。


    蔡敏聞言冷哼一聲:“齊大人,就算他曾經是你的學生,你這護短也未免太明顯了點。現下已經快到子時了,諸位大人都到了,就等他一個。我看就是年輕,得了陛下的寵信就不知東南西北了——”


    話還沒說完,書房門忽然開了,蕭廷深一身玄色龍袍出現在門口,跟在他身後的,不是顧忱又是誰?


    蔡敏不由一哆嗦——他還是懼怕這位喜怒無常的年輕皇帝的。當下收了聲,低著頭,和眾人一起見禮。蕭廷深一邊向書案的方向走去一邊揮手示意眾人起身,走到蔡敏麵前時,卻微微頓住了腳步。


    “蔡卿。”


    “臣在。”


    “你不是想知道顧卿去做什麽了嗎?”蕭廷深似笑非笑,“朕差他去幫朕辦了點事,怎麽,難道蔡卿有所不滿?”


    蔡敏的冷汗頓時就下來了:“臣……臣不敢。”


    蕭廷深還想再來幾句狠狠敲打一下這位老臣,忽地那邊顧忱輕輕咳嗽了幾聲。他頓時一怔,下意識向顧忱看去,正撞上對方不讚同的目光。


    ——從前顧忱和他約定過,如果有相反意見就咳嗽,蕭廷深會考慮。


    顧忱啟用這個特權了。


    蕭廷深心情瞬間好了點兒,決定暫時放過蔡敏。他走到書案後坐下,沉聲開始說正事:“朕今日召你們前來,是要宣布一件事情。如今王永恪謀逆,前線危急,朕打算派兵去支援襄平。”


    他頓了一下,冷冷道:“朕打算繞過襄平,直插王永恪背後的暨陽。襄平地勢險要,無論是攻打還是增援都不方便,但暨陽就不同了,叛軍還不足一萬。截斷了後路,再配合襄平守軍,夾擊叛軍。”


    “陛下——”


    有大臣上前一步就要說話,被蕭廷深抬手製止:“眾卿不必多言,朕決心已定。齊卿,”他轉向齊謙,“戶部協同兵部,準備大軍的幹糧、武器、馬匹和兵餉。後天卯時,援兵出發。”


    “是。”齊謙躬身應了,“隻是不知道,陛下準備派哪位將領前去?”


    這個問題此前蕭廷深就已經和顧忱商議過,大靖如今可用的將領不多了,原本是顧氏和王氏兩家分庭抗禮,可如今王氏已倒,就剩下一個顧氏。顧忱的父親顧延山鎮守燕北離不開,顧忱自己也不能去,最後還是顧忱提議——燕昇或許可擔此任。


    “朕已下旨,封燕昇為征西將軍,領兵馳援。”蕭廷深說,“眾卿還有何異議?”


    眾人都不再說話了。畢竟這次召見隻是一個通知,而不是找他們來商量。陛下決心已定,他們隻需要做好分內之事就行了。


    “還有最後一件事。”蕭廷深低沉的嗓音在書房內顯得格外清晰,“如今戰亂已起,局勢危急,為了確保京城安全,即日起,由顧卿統領京營,協同東、西二營,進行封城。一幹人等,均不準出入。”


    說完他抬起眼,目光在眾人之間掃視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人神情異樣——也對,內奸若這麽輕易就露出馬腳,也不會掩藏這麽長時間了。


    最後他與顧忱四目相對,顧忱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第三十七章


    眾人散去之後,蕭廷深單獨留下了顧忱。


    按照計劃,蕭廷深首先放出“馳援襄平”的情報,這個情報是真的。然後顧忱會派人封鎖京城,切斷內奸與外界的通信,也杜絕內奸派人傳信的可能性,逼著內奸隻能自己出來。最後顧忱再帶著人,埋伏在前往襄平的必經之路上。


    顧忱以為蕭廷深不是很放心他,尤其是去埋伏的這一步,他要領著一幫人在山嶺之間蹲守不知多久。留下他或許是因為皇帝陛下還有什麽要囑咐的,於是他站在那兒,等著蕭廷深說話。


    誰知這位陛下並沒有說什麽,隻是從書架的暗格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把它遞給了顧忱。顧忱正想打開看看,被蕭廷深一把攥住。


    顧忱:?


    “送你的。”蕭廷深的眼神有點飄,“出了慎京再打開。”


    他一副鄭重的模樣,顧忱心說別是什麽進貢的鎏金碗之類的東西——他可不太想領兵在外吃飯時大家都用粗瓷碗,他端著個金碗……但他心裏還是情不自禁劃過一絲暖意,他接過那個小盒子,對蕭廷深微微一笑。


    “謝陛下。”


    “江崇和你一起去。”蕭廷深說。他看了顧忱好一會兒,眼裏蘊含了千言萬語,最終卻隻吐出兩個字:“保重。”


    顧忱點了點頭,拿著那個小盒子,推門離去。


    .


    從宮門出來,顧忱就看見了帶人等在路旁的江崇。


    如今他和江崇也算是很熟了——從前世江崇為救他而死開始,顧忱就注意到了他,隨後兩人一同去尋找過趙仲齊,在桐山江底遊過泳,去鄂南在王永恪外宅喝過八天西北風,還裏應外合救下過嫻妃……平日裏喝酒切磋自是也沒少過,可以說算得上是很好的朋友了。


    江崇年紀癡長顧忱幾歲,顧忱便喚他一聲“江大哥”,兩人相見,自是十分高興。


    “你也真是放心。”江崇一把摟過顧忱,笑著說道,“就把封鎖京城交給張添那小子了?”


    京營副統領張添相當年輕,顧忱此次要領兵去埋伏捉奸細,就把封鎖京城的任務交給了張添——實際上顧忱心裏相當清楚,那個奸細掩飾得如此之好,可見是工於心計之人,張添單純,必定不會是那個奸細的對手,隻怕被對方三言兩語一忽悠,就得放他出城。


    可他要的就是奸細被放出城。如果派個老手去封城,滴水不漏嚴防死守,奸細根本出不了城去送情報,還何來捉拿一說呢?


    不過顧忱並未解釋,隻笑了笑,牽過馬。上馬之前,他把那個小盒子揣進了懷裏,被江崇注意到了。


    “陛下送你的?”江崇哈哈大笑,“還真夠神秘的,包這麽嚴實,該不會又是玄虎令之類的東西吧?”


    顧忱也笑了:“哪來的那麽多玄虎令?快走吧,還要趕路呢。”


    他提起韁繩,和江崇一起,領著這百餘人絕塵而去。


    .


    從慎京到襄平基本是一片平原,隻在中間有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嶺,是往來行人、軍隊的必經之路。


    一天後,顧忱等人抵達了這裏。此次和他一起出來的一共有一百五十人,皆是從龍驤衛中抽調出來的精銳。馬匹也是最好的馬匹,抵達目的地時,一行人都精神抖擻,不見疲態。


    “就是這座山了。”顧忱拿出地圖,指著上麵“玄天嶺”三個字說道,“從位置上看,若想從慎京去襄平,必定會經過這裏。”


    江崇看了看地圖,忍不住撓頭:“這路也太多了?怎麽堵?”


    “路雖多,出口卻隻有四個。”顧忱指著地圖說道,“東南方向有兩個,西北方向有一個,正北方還有一個……我們這麽辦。”


    他對江崇說道:“把人分成四隊,你我這一隊的人稍微多一些,其餘三隊人少一些。你和他們熟,這件事就交給你。”


    “沒問題。”


    “第一隊去東南第一個出口,砍樹、斷路、挖洞……怎麽做我不管,總之讓這條路斷掉,偽裝得像一些。”顧忱抬頭看了看天,又稍稍用了點力踩了踩腳下的泥土,“今晚這裏要下暴雨,要能造成垮山的假象也不錯。”


    江崇震驚了:“……你還會看天象?”


    “我在燕北暴風雪裏呆了五年……被迫學會的。”顧忱笑了笑,“江大哥,可以安排人去東南方第一個出口了。”


    江崇雖說已經升了龍驤衛統領,領正三品官銜,和顧忱平起平坐了,可他對顧忱還是天然有一種信任和服從感,立刻安排了一隊人,向著東南方第一個出口而去。


    “第二隊人去東南方第二個出口。”顧忱道,“去和附近縣衙借兩套衣服,堵上路,就說這裏是官府修路,不允許通過。”


    江崇好奇問了一句:“這次為什麽不裝作是垮山了?”


    “一個出口垮山還好,三個出口都垮山,你不覺得奇怪?”顧忱失笑,“可以安排人去第二個出口了。”


    江崇又派了一隊人,離開了。


    “第三隊人去西北方的出口。”顧忱說,“不要太刻意,買些雞血或豬血斷斷續續灑在地上就行,營造出有人在這裏遇襲的假象。”


    內奸潛伏這麽久都沒露出馬腳,可見是個謹慎的人。如果周圍出現危險跡象,他必然會放棄這條路,走剩下的一條。


    第三隊人也領命離開了。


    還剩第四隊,顧忱清點了一下人數,算上他和江崇,這隊一共有四十八人。


    “能夠嗎?”江崇忍不住問顧忱,“萬一來了大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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