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節回京過吧。爹娘也要回京城王府,他們倆記掛你。”


    雲州地處西南,四季如春,竹樓底下繁花似錦,風暖日麗,元安斜倚在一抹斜陽裏,輕緩笑道:“好。”


    日頭西垂,天色見晚,趙珩站在門前的梨花樹下,見一大一小從繡坊門裏出來。


    趙謹小跑過去,陸在望沒動,倚在木柵欄旁,看著他牽著趙謹走近,微挑著眉:“說是一個時辰,一刻都不耽誤。我怎麽覺著,陛下是怕我跑了?”


    “是啊。”他半真半假歎道:“罪行累累,不得不防。”


    “哎呀。”她站直身體,笑眯眯的挽住他,“多少年了還記仇,小心眼。”


    “走吧。” 他拉著一大一小,抬眼看著微暮天色,“該回去了。”


    遠山如黛,萬裏雲舒,鄉間空曠寧和,有女子清朗的笑聲,“我聽聞雲州盛產一種野蘑菇,吃完能看見成群結對的西洋小人,大皇子殿下,這咱倆不得弄點給你爹嚐嚐?”


    “爹,您要是真吃著了,肯定跟我無關,都是娘幹的……”


    第115章


    重雲殿外,細雨斜飛,廊下青苔翠色深濃,牆角一片斑駁。


    濕潤的空氣裏散著濃厚的藥味,宮人們來來往往,沉肅少?言,見到殿外站著的玄袍少?年,紛紛停下,頓首福身:“五殿下。”


    少?年約莫十五六歲,氣度尊崇,神色冷淡。


    天生一雙含情的桃花眼,卻不見風流意味,隻滿是陰鬱漠然。


    他垂眸看著宮女手中拖著的藥碗,“這是母妃的藥?”


    宮女道:“是。”


    “誰熬的藥?”


    排在末尾的一位小宮女怯怯站出來,“回殿下,是奴婢。”


    少?年的目光移到她身上,無形的帶著沉沉威壓,小宮女被他瞧的有些害怕,緊張的手心細密的出了汗,片刻後才聽見他冷淡的聲音:“進去吧。”


    宮人們如獲大赦,低頭魚貫而入,小宮女走在最後,鬼使神差的大著膽子抬頭看了一眼,五殿下垂著眼睛站在雨中,身上籠著層水汽。


    諸皇子中,五殿下生的最好,清貴俊美,有如畫中人,尤其那雙桃花眼,看誰都像是含著情,極為溫和。宮中年輕的女孩們,都常常躲在暗處,就為看殿下一眼。


    不過這是先前,如今宮人們都有些害怕他。隻因殿下生母靜妃娘娘近年身體每況愈下,始終纏綿病榻,之前替娘娘看病的是田太醫,看了好幾年也沒見娘娘轉好。後來有人暗中說,田太醫是皇後娘娘的人,在靜妃娘娘的藥中添了別的東西,轉了藥性,長年累月的已經徹底藥壞了靜妃娘娘的身子。


    流傳紛傳,可誰也沒有證據。


    即便有,又能怎樣?後宮的事陛下是不管的,皇後隻手遮天,處置了幾個?亂說話的宮人,該如何還是如何。


    靜妃娘娘的病依舊是田太醫照看,這病也依舊久不見好。


    直到田太醫死在下值的路上。


    五殿下去求皇後娘娘,換了新的太醫來。藥方開出來,殿下都要細細看過,藥材也是殿下親自去取,殿下衣不解帶的守在靜妃娘娘身邊,親自照料久病的母妃。


    宮中都說,五殿下是孝子。


    宮中也說,田太醫就是死在五殿下手裏。


    可這事也沒有證據,隻是說的人多了,宮人再看五殿下時,便總覺得他並不是看上去那樣溫和。


    半炷香後,周太醫躬身從重雲殿出來,到少?年身邊垂首道:“五殿下。”


    趙珩還之以禮,“周太醫,母妃今日如何?”


    周太醫沉默了會,他就已經明?白,錦袍下的手緊握成拳,麵上卻依舊聲色不動,太醫又道:“靜妃娘娘氣血兩?虛,還需從太醫院找些溫補的藥材來補補身子,隻是珍藥難尋,恐怕還得請皇後娘娘旨意。”


    這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靜妃育有兩?子,皇後巴不得她早逝,哪還會拿那些珍貴的藥材來給她續命。


    趙珩默然片刻,謝過太醫後就轉身出去。


    他剛要邁出宮門,便聽一道細柔柔的聲音:“哥哥。”他回過頭,見玉川躲在偏殿後邊,怯怯的看著他。


    “下雨了,別淋了雨。”他走過去,摸摸玉川的頭,溫聲道:“回殿裏待著,延弟呢?”


    “延弟睡著了,我看著他睡下的。”玉川小聲說著,拉著他的衣袖眼巴巴的問:“母妃怎麽樣了?”


    趙珩手上一頓,眼裏浮起?笑意:“母妃快好了。”


    “真?的?”玉川不過七歲,自然是哥哥說什麽她信什麽,聞言便是一喜。


    “嗯。快回去吧。”


    玉川高興的點了頭,轉身小跑著回去,半道上又想起?嬤嬤的教導,何時都不可失了公主風儀。她又慌忙停下,慢慢的走回去。


    趙珩見她回殿,才轉身走出宮門。


    在宮道上,遠遠瞧見一位宮裝女子,右手執傘,左手拉著個?小孩,身後跟著數十宮人。


    是太子新娶的陸側妃,永寧侯府長女,大婚時他遠遠見過一回。


    趙珩走上前去,行禮道:“嫂嫂。”


    陸側妃福身道:“五殿下。”


    她看看趙珩身上水汽,忙叫宮人取了傘來,“下著雨,殿下怎麽不撐傘?”


    “走的急,倒是忘了。”趙珩說著,忽然感覺一道直勾勾的目光落他身上。低頭見是陸側妃身邊的小孩,錦衣玉冠,唇紅齒白,生的極為漂亮。仰著臉,一雙眼睛正滴溜溜的盯著他。


    剛剛宮道上,遠遠看著,這小孩就蹦蹦跳跳的,側妃險些拉不住他。


    “這是我幼弟,陸之洹。”陸側妃對?他歉意一笑,又彎下腰,對?他輕聲說道:“你這樣盯著五殿下,不合規矩,你得給殿下行禮問安。”


    陸之洹乖巧的哦了一聲,鬆開拉著姐姐的手,規規矩矩的拱手道:“永寧侯府陸之洹,給五殿下請安。”


    趙珩笑了笑:“原來是小世子。”


    “昂。”陸之洹還是仰著臉看他,嬉皮笑臉的:“五殿下生的真?好看。”


    陸側妃輕輕在他小腦袋敲了敲,趙珩輕笑了聲,永寧侯府的世子今年不過六歲,頑劣之名已經譽滿京城,陸側妃嫁進東宮當天,他找不到長姐,哭了半日,誰也不知道他想什麽主意混進了東宮,一路摸到側妃的寢殿。


    被太子親手提溜了出來,送回永寧侯府,挨了永寧侯一頓好打?。


    趙珩還是第一次見他。


    陸之洹接過宮人手中的傘,顛顛的捧到他麵前,乖巧中帶著討好:“殿下,給。”


    太子是皇後所出,這兩?個?人趙珩都很厭惡,如今更是仇深似海。他本應離東宮的人都遠遠的,可是小世子生的討喜,天真?無邪,讓人心情跟著明?朗了些。


    趙珩伸手接過,“多謝。”


    陸之洹又蹦蹦跳跳的回到側妃身邊。


    陸側妃是帶著世子進宮,是皇後想見見世子。


    雖說此時已算是一家人,但?也是皇後有意拉攏永寧侯府。世子雖非皇族,但?真?要論起?來,身份比他這不受寵的皇子要貴重的多。


    趙珩要去太醫院,和去皇後宮中是一條道,三?人便一同前往。


    陸之洹本來跟側妃同撐一傘,仗著臉皮厚,走著走著就混到了趙珩傘下。他還扭扭捏捏的問:“五殿下,這路有點滑,您能拉著我不?”


    他才六歲,趙珩自然不會多想,剛準備拉起?他,陸側妃便上前來,致歉後硬是把他拖了回去。


    趙珩聽見側妃在後麵低聲訓斥道:“你知道不知道羞?”


    世子聲音稚嫩,卻理直氣壯:“那我第一次見這麽好看的男……”


    側妃捂住他的嘴。他接下來的話都變成嗚嗚的聲音。


    趙珩也沒有放在心上,隻當童言無忌。


    月華門前的夾道上,趙珩便和她們分開,往東邊的太醫院去。


    太醫院得了皇後授意,自然不肯把珍貴的藥材往外拿,一味搪塞著,請他去要皇後旨意。靜妃的身子已經是強弩之末,宮中是最勢力的地方,他們這樣不受寵的妃嬪和皇子,沒有人在意死活。


    他貴為皇子,卻隻能將臉麵扔在地上,任人隨意踐踏。


    饒是如此,他也換不回給母妃續命的藥材,也救不了母妃。


    他從太醫院出來,站在宮道上,沉默良久,還是隻能往皇後宮裏去,去求那個?佛口蛇心的婦人,去給她跪下磕頭。


    可是她滿心滿眼想看他母妃死。


    這年他十五歲,文不成武不就,不得陛下喜愛,出身也不高貴。


    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跪在皇後的初元殿前,皇後身邊的宮人出來告訴他,娘娘身體不適,見不了他。


    才剛剛召見過陸側妃和世子,等到他來,就成了身體不適。趙珩沒有多說,隻是跪著,來往宮人的目光打?在他身上,他挺直腰背,一言不發的受著。


    侯府的小世子躲在初元殿的廊柱後,探出頭,似懂非懂的看著他。


    趙珩垂下眼睛。


    很快聽見一陣腳步聲,小世子小跑到他麵前,伸著腦袋低聲問:“五殿下,您犯什麽錯了?”


    他沉默著,沒有心思?答話,甚至因為此時的尊嚴掃地,對?皇後的恨意延伸到世子身上,心裏升起?厭煩。陸之洹見他不出聲,神色冷淡,有點手足無措,他撓撓頭,圍著趙珩繞了一圈。


    趙珩沒見過他這麽沒有眼力見的人。


    縱是年幼,可世家出身,這年紀也該知道規矩和分寸。


    在他受辱的時候,他就直眉瞪眼的在他旁邊站著。


    趙珩不理他,他自討沒趣,想想又跑回廊下,抱了把傘回來,似是想給他打?傘。恰好陸側妃尋出來,頗為尷尬的把他帶走。


    臨走前,世子把傘擱在他麵前,又問他:“殿下,那您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陸側妃捂住世子的嘴,強行把他帶出了皇後宮中。


    靜妃最終沒熬過冬天。


    其實趙珩心裏明?白,有沒有那些藥都一樣,隻是時日長短的問題。隻是母妃去後,他,玉川,趙延在宮中徹底無依無靠,過的也一日比一日艱難,連玉川生病,也沒有太醫肯來。


    直到他十六歲,拜入孫將軍門下,進軍營,上戰場,刀山血海裏給他自己和弟妹掙條前路出來。


    想來想去,這是唯一能走的通的路。


    那年正月,永寧侯回京述職,趙珩跟著孫將軍一同去永寧侯府赴宴。將進正堂前,聽見裏麵傳來稚子的背書聲,孫將軍在堂前停住腳步,笑道:“咱們等等,想必陸侯又在教導世子。”


    趙珩這才記起?,那個?挺煩人的小孩。


    書背的磕磕絆絆:“子曰……曰君子不重則……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什麽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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