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君臣父子


    三皇子很快就摘了好幾朵玫瑰花,用手帕層層裹住花莖,紮成一束遞給我。


    “陳娘娘,小心點,這花上有不少刺。”


    長公主逗他道:“煥兒,我沒有花嗎?”


    三皇子想了想,跑到不遠處摘了一串茉莉花,別在長公主發髻上。


    長公主笑道:“為什麽陳娘娘的花那麽大,我的花就這麽小?”


    三皇子道:“萍姐姐頭上已經有大大的花了,但是陳娘娘頭上沒有戴花。”


    長公主為孫貴人守孝,頭上戴著白花,而我向來不喜釵環首飾,因此發髻上隻象征性插了幾隻簪子。


    長公主莞爾,道:“原來如此。”


    三皇子看向我,突然走到我身旁,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道:“玫瑰花有刺,不能戴在頭上,陳娘娘,我再去為你摘幾朵花吧。”


    我還沒說話,三皇子就邁開小短腿,噔噔噔跑遠了,長公主道:“難道見到煥兒這麽活潑的模樣,陳娘娘便由他去吧。”


    我道:“三皇子從前不活潑嗎?”


    長公主道:“從前他是唯一的嫡皇子,相當於是未來的儲君,一舉一動都受到萬眾矚目,先皇後也對他要求十分嚴格,言行輕浮活潑是萬萬不許的,像這樣跑跳,摘花,摸別人的頭發,是隻有我和曦兒在場時,才可能出現的情景。”


    “可是煥兒今年才八歲……”


    不滿八歲的小孩子,一舉一動就要萬眾矚目?


    小孩子跑跳摘花是舉止輕浮?


    那恐怕京城中一大半的名門閨秀都要嫁不出去了。


    長公主顯然十分認同我的觀點,很是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其實父皇對煥兒的要求並沒有這麽嚴格,但先皇後……煥兒雖為嫡皇子,卻並非皇上的長子,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害怕煥兒遭受非議,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對他嚴加管教,隻有父皇在場時,才會允許他有些孩童心性。”


    我一時陷入了對三皇子的深深同情中,連三皇子往我發間插了花都不知道。


    “陳娘娘,你真好看。”


    三皇子雖是在誇我,眼睛卻看著我的頭發,我伸手摸過去,摸下來一朵開得正豔的玫瑰。


    我把花放在石桌上,繼續往頭頂摸,又薅下來了好幾朵。


    三皇子有點著急,道:“陳娘娘,你怎麽把花都摘下來了?你別動,我再給你戴上。”


    那口氣就像在哄一個不聽話的小孩。


    我道:“不用了,我們把這花帶回去送給馮靜儀吧,這麽紅的花,馮靜儀一定喜歡。”


    三皇子道:“真的嗎?馮娘娘真的喜歡紅色嗎?”


    “是啊,”我摸了摸三皇子的腦袋,漫不經心道:“馮靜儀最喜歡紅色了,越鮮豔越喜歡。”


    三皇子仍有些懷疑,但還是點點頭,道:“好吧,那就隻能把花給馮娘娘戴了。”


    然而馮靜儀還是沒能戴上三皇子摘的玫瑰花,我和三皇子告別長公主,回到青藻宮時,馮靜儀早已經吃完點心,現在正在睡午覺。


    三皇子把花放在遊芳殿內殿的桌上,我道:“煥兒,青藻宮除了梔子花,就是慈竹紫竹,顏色太過單調,我把這玫瑰花養在擷芳殿書房,你讀書疲憊時,看看鮮豔的花朵,也能換換心情,可好?”


    三皇子在這種事上向來聽我的,我讓阿柳從私庫翻出一個琉璃花瓶,洗淨後裝水,插入玫瑰,擺放在擷芳殿書房牆邊的小桌上。


    “煥兒,好看嗎?”


    三皇子乖巧地點頭,道:“好看。”


    我道:“煥兒,你想睡覺嗎?”


    三皇子搖搖頭:“不想。”


    我道:“煥兒,你隨我過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領著三皇子到內殿坐下,順子機靈地帶著一幹宮人離開,還輕輕帶上了門。


    阿柳將窗戶關上。


    我鮮少這樣嚴肅地跟三皇子說話,三皇子沉默地坐著,烏黑的大眼睛不安地望著我。


    我醞釀一番,道:“煥兒,今日在琳隱殿的事,是誰教你的?是馮靜儀嗎?”


    三皇子低下頭,小聲道:“沒有人教我,是我自己想這麽做。”


    我道:“你為什麽想這麽做?”


    三皇子抬起頭,道:“當然是因為陳娘娘你呀,辛婉儀嫉恨你,很可能會臨死反撲,自殘自傷,嫁禍於你,我站在外麵作偷聽之狀,便能為你作證,萍姐姐也會幫著我,並且我隻是個小孩子,我說的話,父皇一定會相信。”


    你這思維哪像個小孩子……我小時候可不像你這樣。


    我暗自腹誹,麵上依然保持正經,三皇子又道:“而且,陳娘娘,我今天的確幫上忙了,不是嗎?”


    是是是你最厲害。


    我輕咳一聲,道:“那麽煥兒,今日午宴上,你似乎對皇上甚是冷淡,為何?”


    三皇子沉默片刻,道:“我討厭父皇。”


    我道:“是因為李家和你生母的緣故嗎?”


    “是。”


    我就知道。


    我道:“煥兒,李家犯了罪,皇上隻是依律處置,你生母則是謀害皇子,自盡於玉鳳宮,你不能為此記恨皇上。”


    三皇子搖搖頭,情緒無限低落,道:“不是的,陳娘娘,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是父皇先對不起母後。”


    “此話怎講?”


    我猜是廢後李氏的事有隱情,三皇子卻不肯細說,我也不再勉強,換了個話題,道:“煥兒,你可曾聽說過周正君的故事?”


    周正君乃是前前朝的一位太子,人如其名,性情剛正,嫉惡如仇,在他父親周昌帝寵幸奸宦時上書直諫,反被奸宦陷以謀反罪名,昌帝怒而下廢太子令,周正君蒙冤,拔劍自刎,死前留下血書,訴說真情,昌帝大慟,然逝者已逝,昌帝斬奸宦後,一病不起,自此朝堂混亂,宗室零落,終於江山易主,王朝改姓。


    三皇子點點頭,道:“知道。”


    既然知道,那我就沒必要講故事了。


    我喝了口茶,道:“那你可知,周正君為何蒙冤而死?”


    三皇子道:“因為周正君為奸宦所害,以死明誌。”


    “還有呢?”


    “昌帝受小人蒙蔽,廢其太子之位,周正君死諫,是為清君側。”


    “這是太傅教你的,”我道,“那麽煥兒自己的想法呢?煥兒認為周正君之死,還有什麽緣故?”


    三皇子低下頭,思索了許久,終於還是緩緩道:“周正君為人過於剛烈,昌帝不過是廢其太子之位,並未賜死,他大可以避其鋒芒,韜光養晦,暗中收集奸宦作惡的證據,呈於昌帝,自證清白,以期東山再起,貿然自盡,未免過於愚……過於正直。”


    我道:“說得很好,煥兒很聰明,煥兒,你可記得周正君的生母是何人?”


    三皇子道:“是一貌醜的女奴,昌帝年少酒醉時寵幸了一女奴,生下周正君,那女奴因生了昌帝長子,母憑子貴,被封為昭儀。”


    我道:“不錯,周正君生母低微無寵,無法子憑母貴,隻因周正君是長子,才受封太子,而後有一次昌帝狩獵遇刺,周正君生母在側,被昌帝抓去擋劍身亡,周正君自那以後,便與昌帝不睦,多次上書直諫,甚至公然與昌帝爭吵,以致於父子親情淡薄,在奸宦陷害周正君謀反時,昌帝便直接廢其太子位。”


    三皇子不語,摩挲著腰間的玉佩。


    我道:“煥兒,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三皇子隻望著我,仍是不說話。


    我便任由三皇子看著,自顧自喝了口茶。


    良久,三皇子道:“陳娘娘,我不明白。”


    我歎了口氣,道:“煥兒,你是個聰明孩子,周正君生母無寵早逝,與昌帝感情淡薄,所以他遭不住風浪,這皇宮裏,天子至尊,父子夫妻亦為君臣,不止嬪妃要爭寵,皇子也要爭寵,你有淑貴妃在側,將來的風浪隻會多不會少,你若是再像今天一樣,對皇上冷淡以待,長此以往,遲早會落的跟周正君一樣的下場。”


    三皇子咬了咬下唇,道:“我不會的。”


    這孩子還挺倔。


    我道:“我們陳家無勢,我不可能把陳家拖進儲位之爭裏,我們的靠山隻有皇上,你萍姐姐說得沒錯,我們母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不親近皇上,便隻能由我去親近,我自小就不是個聰明人,沒有那麽多心眼子,一個辛婉儀就能把我弄得夠嗆,我若是爭寵失敗,卷進宮鬥裏,便是永不得安生,若是爭寵成功,生下了自己的皇子,你便要另尋養母,煥兒,你難道願意這樣嗎?”


    三皇子看著我,眼圈慢慢地紅了,眼裏含著一包淚,我怕自己心軟,便不看他,隻盯著殿內地上被門框切成一格一格的陽光。


    “陳娘娘,我錯了,你別生氣。”


    三皇子到底還是個孩子,很快便屈服了,委委屈屈地說完這句話,就過來趴進我懷裏,抱住我的腰抬頭看著我。


    我亦低頭看他,抹了抹他的眼角,道:“我沒生氣,煥兒,我既養了你,就有管教你的責任,我知你聰明早慧,你可以用你的聰明提防著淑貴妃,卻不能記恨皇上,或是貿然出手,害何家和淑貴妃,有些人有些事,隻能由皇上動手,煥兒,你很聰明,但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你聰明反被聰明誤,明白嗎?”


    三皇子道:“我明白了,陳娘娘,我都聽你的。”


    我摸了摸他的頭,道:“好了,煥兒很乖,快去睡吧。”


    三皇子道:“我不想睡,我想去練劍。”


    我道:“好,那我讓孔樂把你的劍拿過來。”


    第26章 薑老板


    三皇子去院子裏練劍,我則從榻墊下摸出一話本來看。


    阿柳端來一杯果乳茶,道:“姑娘,喝點解解膩吧。”


    上次嘉嬪送來甜乳茶方子後,廚房第二天便做了出來,馮靜儀嫌它太甜膩,就把酸甜的果茶跟甜乳茶混在一起喝,味道居然還不錯。


    我喝了口茶,示意阿柳跟我一起看話本。


    話本還是那個話本,生動有趣,然而我心裏想著三皇子,便有些心不在焉。


    這畢竟是我第一次教孩子,我是仿著祖父教我的方法教導三皇子,我不知道我的觀點是不是對的,畢竟三皇子確實比我聰明許多,我也不知道三皇子有沒有聽進我的話。


    畢竟陽奉陰違的事兒,我小時候可沒少幹。


    馮靜儀如今所住的遊芳殿,建得甚為巧妙,冬日裏成天不見陽光,一到夏天,院子裏一整天都有太陽,馮靜儀睡了沒一會兒就熱得受不了,套了件夏衣往我這來了。


    我這擷芳殿乃一宮主位所居,風水自然好,冬暖夏涼,三皇子眼下就在擷芳殿院子裏練劍。


    馮靜儀在我身旁坐下,阿柳輕車熟路地呈上冰鎮的果乳茶,馮靜儀道:“怎麽?你訓過三皇子啦?”


    我道:“你怎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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