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想請求皇上,給三皇子換個武學師傅。”


    我道。


    陪皇上閑聊是個技術活,我沒有金剛鑽般的嘴,還是別攬這瓷器活了。


    皇上道:“三皇子的武學師傅,乃是我朝的武科狀元,你覺得他還教不了三皇子嗎?”


    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所幸祥雲殿地上墊了軟毯,膝蓋不痛。


    “妾身不敢,隻是三皇子每日練劍一兩個時辰,從不間斷,武藝卻沒什麽長進,妾身不解,便去問了三皇子的武學師傅,武學師傅說他雖是武科狀元,卻不擅長教習他人,不知該怎麽教導三皇子……”


    皇上放下筆,靠坐在椅子上,道:“你身為女子,也並非出身武將之家,如何能看得出三皇子武藝有無長進?”


    當然是因為沈辰和裴元芳這兩個鄰居啊。


    我道:“妾身幼時曾見過家中弟弟習武,偶爾也能撞見先生教導弟弟的情景。”


    皇上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陳府與裴府比鄰,朕還以為是因為這個。”


    我把頭垂得更低了,呐呐道:“也有這個緣故。”


    “嗬……”


    我抬起頭,覷了一眼,見皇上臉上露出點笑意,隨即又收斂了。


    “朕也是自幼習武,至今已有四十載,還從未聽說過有武藝高強之人不會教習學生的,果真是不通武學的小女子,連編瞎話都不會編。”


    欺君之罪,不能承認!


    我猛一叩首,道:“妾身不敢。”


    皇上冷冷地笑了聲,道:“不敢?你不敢,那這瞎話就是武學師傅編的吧?他教不好皇子,還教了三皇子這麽久,拿朕的兒子試手,他是不怕死了嗎?”


    我伏跪於地,額頭貼著手背,一動不敢動。


    皇上道:“他能編出這麽個不怕死的理由,那必定是為了掩蓋更嚴重的事情,容嬪,你知道那是什麽事嗎?”


    “抬起頭來!容嬪,你也想犯一犯欺君之罪嗎?”


    我慌忙抬頭,叩首三次,道:“秉皇上,武學師傅說,有人吩咐過他,不能讓三皇子變成一個精通武藝的人,因此隻能把進度拖得慢慢的,三皇子練劍時,也確實提到過,說師傅教得太慢,即使他練熟了,也不肯教他新的東西。”


    皇上頷首,臉上帶了點笑意,道:“你倒還算老實。”


    我低目垂頭。


    皇上道:“起來吧,不過問你幾句話,總跪著做什麽?”


    我起身,默默理了理裙子。


    皇上語氣緩和下來,道:“過來。”


    我往前走了幾步。


    皇上道:“到朕身邊來。”


    我站到桌子前。


    皇上“嘖”了一聲,抓起我的手,把我拉到桌案後,我這才發現,原來桌子後麵還有一把矮背椅子。


    皇上手上微微施力,我順著他的力道坐下來,皇上放開我的手,點了點那碟綠豆糕,道:“嚐嚐吧,良妃帶來的。”


    我不敢推辭,拈了塊小些的送到嘴邊,咬一口,唇齒留香,回味無窮,還帶著荷葉的香氣。


    糕點是好糕點,就是這吃糕點的環境不太好。


    皇上道:“容嬪,李氏之傾覆,你怎麽看?”


    我最後一口糕點還沒咽下去,就來了一個送命題,受到驚嚇,頓時就噎著了,咳嗽了好幾聲才停下。


    “妾身禦前失儀,望皇上恕罪。”


    皇上道:“無事,尤安!”


    尤安小步快走進來,彎著腰,恭敬道:“皇上。”


    “把這些東西撤下去。”


    尤安揮揮手,又召進來幾個小太監,將桌上的點心收走了,尤安端著那白瓷碟子,道:“皇上,楊才人的紅豆糯米粥就罷了,這碟荷香綠豆糕也倒掉嗎?這畢竟是良妃娘娘帶來的,還是四公主親自摘的荷葉……”


    皇上微微一笑,嘴上卻道:“嗬,朕的女兒,朕還不清楚,就她那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親自摘荷葉?怕不是親自湖上泛舟,順便看著宮人摘荷葉吧……都收走!”


    尤安道:“是,是。”便指揮太監們將殿內所有的食盒點心收走了,過了一小會兒,又端來兩杯清茶。


    皇上端起茶杯,我也跟著喝了口茶,皇上道:“容嬪,有答案了嗎?”


    我想了想,道:“李家風光或傾覆,都是朝堂之事,後宮不得幹政,妾身身為後宮嬪妃,對前朝之事,沒有什麽看法。”


    皇上道:“不錯,身為女子,當恪守本分,你的確不該置喙朝堂政事,那麽,你覺得三皇子的生母怎麽樣?”


    三皇子的生母是廢後李氏,這跟前麵那道送命題有區別嗎?


    我道:“妾身入宮不到一年,三皇子生母便逝世了,對其品德性情,妾身一概不知。”


    皇上道:“也是,你才入宮一年,畢竟年紀還小——你今年多大了?”


    “妾身今年十六歲。”


    “十六歲……楊才人也是十六歲,你們倆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紀,性情卻是截然相反。”


    那可不,楊才人是野心勃勃的樂坊舞女,我是一心苟活的鹹魚嬪妃,這能一樣嗎?


    皇上又道:“你向來是個膽小的,如今居然敢跑到金龍宮來,你為什麽這麽想給三皇子換武學師傅?”


    我道:“三皇子還小,又對武學感興趣,若是因為其他原因,讓他勤學苦練卻不得其所,妾身實在不忍。”


    皇上道:“勤學苦練?”


    我見皇上神色柔和了些,膽子也大了點,咽了口口水,道:“是呀,三皇子對武學極有興趣,每日練劍一兩個時辰,風吹日曬從不間斷,這會兒床頭還放著本武器圖鑒呢,武學師傅也說,三皇子於武學之道頗有天資,又勤奮。”


    皇上哈哈大笑道:“好!不錯,朕還以為煥兒是個文人的料子,沒成想他竟還是個武才,不錯,我大寧朝的皇子,理當文武雙全。”


    我鬆了口氣。


    馮靜儀說的沒錯,皇上心裏,國事第一,兒女第二,往這個方向拍馬屁,總是沒錯的。


    “皇上文武雙全,雄韜武略,皇子們自然也是聰敏矯健的。”


    皇上笑罷,又道:“那容嬪,你覺得,是誰交代了三皇子的武學師傅,不許三皇子精通武藝呢?”


    那肯定是當今第一大家族的女兒,後宮第一寵妃,三皇子的第一大仇人——淑貴妃啊。


    我做出恭謹遲鈍的樣子,道:“妾身不知,三皇子的武學師傅並未告訴妾身那人是誰,妾身當時聽了,心中驚詫惶恐,立即就來找皇上了,沒想那麽多。”


    皇上道:“那你現在想一想,你覺得誰最有可能這樣提防著三皇子?”


    這是非逼著我說個答案了。


    我低著頭,一副沉思的樣子,良久,遲疑道:“也許是……也許是楊才人?楊才人似乎對妾身很是不滿,上次就出言譏諷,她因著妾身,厭惡三皇子,想阻止三皇子成材,也是有可能的。”


    皇上搖搖頭,道:“不對,楊才人雖然冒失,但以她的身份,如何能吩咐得了我朝的武科狀元?”


    我立刻道:“是啊,皇上聖明,是妾身愚鈍了。”


    皇上道:“你不是愚鈍,你是不老實了。”


    我心中頓時警鈴大作,正要起身跪下,皇上卻拉住了我的手,將我按在椅子上,道:“坐著吧,你好歹也是皇子養母,不要動不動就跪。”


    我隻得坐在原處,卻是如坐針氈。


    皇上道:“三皇子的武學師傅還跟你說了什麽?容嬪,你還小,年紀小的人,若是太過圓滑,就會顯得不可愛,尤其是在我這樣的老頭子麵前,你再怎麽精打細算,再怎麽處處周到,也是班門弄斧,還不如誠實一點——不用跪,就這麽坐著,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別跪傷了膝蓋。”


    皇上一邊說著,一邊離我越來越近。


    伴君身側,如臥虎身旁,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顫顫巍巍地吸了一口氣,又斷斷續續地吐出來,緩慢道:“武學師傅說,他不願在知遇之恩和師徒之情間左右為難。”


    皇上隨意地向後一靠,一隻手搭在桌上,手指輕輕叩擊桌麵。


    “很好,那麽你覺得,是誰吩咐的武學師傅?”


    “妾身覺得是淑貴妃。”


    皇上道:“很好,你很聰明,日後不要再說自己愚鈍了,那你再說一說,你想讓誰做三皇子的武學師傅?”


    “啊?”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皇子的武學師傅還能由嬪妃來挑嗎?


    “這個……隻要武藝高強,盡職盡責,能教好三皇子就可以了。”


    “你覺得裴元福怎麽樣?”


    我道:“裴……禁軍統領,必定是武藝高強,隻是他真的會有時間教導三皇子嗎?”


    皇上道:“也是,他怎麽會有時間教導三皇子呢?是朕考慮不周了,你回去吧。”


    我起身行禮告退,皇上點點頭,重新拿起筆,翻開一本奏折。


    我糾結片刻,還是道:“皇上,那武學師傅的事……”


    皇上抬頭望向我,道:“既然是煥兒要換武學師傅,就讓他自己來跟朕說,你讓他做一篇習武論交上來,朕再做安排。”


    我道:“是,皇上。”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第48章 權事閑話


    “三皇子也太可憐了,本來就是勤奮好學,才會想著換個更好的武學師傅,結果換師傅還要作一篇論才行,連勤奮好學都要用功課文章來換,嘖嘖嘖……”


    “正常,皇家子女,便是如此,生來擁有榮華富貴,就得為天下臣民之表率。”我道。


    我將今日麵聖的情景說與了馮靜儀聽,馮靜儀嘖嘖感歎一番,然後道:“皇上還讓你給三皇子挑武學師傅?”


    我道:“是啊,他問我裴元福怎麽樣,可裴元福是禁軍統領,哪有時間教三皇子?”


    馮靜儀思索片刻,道:“裴家從前跟你家是鄰居?”


    “是啊,皇上是不是在試探我?”


    “應該是吧,裴元福跟二公主關係好,二公主跟三皇子關係好,你是三皇子的養母,這就是一條關係線,陳家和裴家是鄰居,這條線就成了個關係網,還涉及皇子,皇上必定會防著你,你可得謹言慎行,萬萬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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