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停住了,我第一反應是左右看看,確認四下無人,才道:“煥兒,我教過你的,在宮裏當謹言慎行。”


    三皇子道:“是。”


    走了幾步,又道:“陳娘娘,日後我帶你離開京城,你便不用再謹言慎行了。”


    我摸了摸他的頭,道:“那感情好,順便也把馮靜儀帶上,我們都不用再謹言慎行了。”


    三皇子點點頭,我笑了笑,牽著他回到青藻宮。


    第二天,皇上召了安寧郡主入宮,然後我便聽順子說,安寧郡主沉迷於道家之術,不肯嫁給沈辰,不僅鬧著要皇上收回成命,還說要遠離紅塵,剃發修行,去城皇寺做道姑。


    皇上自然不同意,安寧郡主又鬧得厲害,最後便取了個折中的做法,讓安寧郡主在清靜院帶發修行。


    帶發修行者,隨時都能回到俗世紅塵中。


    馮靜儀道:“這心血來潮的帶發修行,未必是安寧郡主鬧來的,依我看,這恐怕是沈將軍鬧來的。”


    我嘴上道:“別亂說。”心裏卻是止不住地高興。


    第三天,皇上召沈國公入宮,據順子講,皇上問了沈國公,沈辰昨天為何冒雨長跪於宮門口,沈國公說是安寧郡主有修行之意,賜婚聖旨下後找到了沈辰,表示不願嫁為人妻,但願意為戰場英魂超度祈福,讓死去的戰士安息,沈辰便想請求皇上收回成命。


    馮靜儀嗬嗬一笑,從小蘭手裏接過瓜子盤,道:“皇上跟沈國公說的話,怎麽連順子你也知道了?”


    順子道:“皇上先是跟沈國公在金龍宮待了一會兒,又一起在清嚦亭用了晚膳,他們這些話,便是在清嚦亭裏說的,周圍伺候的奴才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微有些羞澀地笑了笑,又道:“奴才自小進宮,在宮裏也有些人脈,自然能聽到些消息。”


    馮靜儀道:“不錯不錯,那皇上有沒有提過,他前兒為什麽沒派人迎沈將軍進金龍宮呢?”


    順子道:“皇上也提了,皇上說他前兒身體不適,閉了金龍宮的門,不料竟出了這樣的事,還問了沈將軍身體如何,沈國公說沈將軍年輕體壯,隻是染了風寒,並無大礙,皇上關懷了沈將軍,讓他保重身體,莫要仗著年輕,諱疾忌醫,落下病根,還賜了棵老參,沈國公便謝恩了。”


    馮靜儀把嘴裏的瓜子皮吐出去,道:“可以呀,順子,你這消息打聽得夠仔細的,日後聽到什麽趣事,都來跟我和容嬪說說,也打發打發時間。”


    順子道:“是。”


    待順子告退後,馮靜儀又抓了把瓜子,道:“嘖,皇上這手段可以呀,既圓了有功愛將的心願,又全了安寧郡主的名聲,還瞞了前兒貿然出宮的事,周全了大王妃和小皇孫。”


    我道:“若沒有這樣的手段,如何能管得住這千萬臣民呢?沉迷道法,拒婚抗旨,帶發修行,普天之下的女子,也就隻有安寧郡主能這麽任性,偏偏她又是個假的任性。”


    第55章 賜婚聖旨


    馮靜儀道:“安寧郡主再任性,那也是一個女子任性,要是天下女子都能這麽任性,那才是大喜之事呢,唉,反正咱們這輩子都是得謹言慎行的過——小蘭,把桌子清理了。”


    我們倆中間盛瓜子皮的碟子已經滿了,馮靜儀將瓜子盤舉高避開,小蘭小心翼翼地端走碟子,待阿柳用帕子擦幹淨桌子,馮靜儀才將瓜子盤放下。


    因沒了裝果殼的碟子,我便停了嗑瓜子的手,道:“說起謹言慎行,我又想起一件事,那天晚上,我和煥兒從金龍宮回來,我說在宮裏當謹言慎行,他就說,他日後要帶我們離開京城,讓我們不必再謹言慎行。”


    馮靜儀撫掌笑道:“那可好,那可好,我可天天盼著能離開京城呢,不過得帶足了銀錢,遊山玩水,逍遙快活,可惜我沒這個命——二公主倒是有這個命,偏偏成天跑什麽突厥,契丹,百越,也不怕哪天……”


    說罷便因生死忌諱,停住了。


    我道:“邊疆確實危險,不過其他郡縣也不見得就一定安全,像河東郡,一場天災,死傷無數。”


    馮靜儀道:“這種事情,畢竟還是少見,不過,三皇子說他要帶我們離開京城,看來他並沒有爭儲之心。”


    我道:“他有心也沒用,我和陳家幫不了他什麽,賢妃良妃都虎視眈眈地盯著,淑貴妃也蠢蠢欲動,與其跟他們倆鬥智鬥勇,還不如做個閑散王爺。”


    馮靜儀笑道:“順便把你帶出京城,是吧。”


    又過了兩天,安寧郡主帶著精雕細刻的三清天尊像,浩浩蕩蕩地從府上去往清靜院。


    皇上又下了道婚旨,賜婚陳家長女與沈辰,因雙方均感染風寒,婚期延遲。


    這次聽說是沈辰親自謝的恩。


    不久後,皇上召我去金龍宮,我被人引進暖閣,卻見祖父也在裏麵。


    我霎時就覺得眼眶有些熱。


    祖父與沈國公道:“臣參見容嬪娘娘。”


    我這才回過神來,趕忙行禮道:“妾身參見皇上。”


    皇上笑道:“都起來吧,陳老先生與容嬪原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禮。”


    祖父躬身道:“臣多謝皇上,隻是俗話說得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容嬪娘娘既已入宮為妃,便不再是我陳家的女孩兒,微臣當了皇上一句老先生,便更不能失了禮儀,為老不尊。”


    皇上道:“骨肉分離,其苦難言,朕今日喚容嬪來,便是想讓你二人見個麵,也好解一解骨肉分離之苦,既是私宴,又是在暖閣中,陳老先生不必太過拘束。”


    祖父跪地拜道:“皇上體恤,臣謝皇上隆恩。”


    皇上道:“好了,都坐下吧。”


    尤安將沈國公扶起來,我亦攙扶起祖父,許久未見,祖父兩鬢更多了些白發,臉色也不如記憶中紅潤了。


    我蒙祖父養育教導之恩,幼時承歡於膝下,如今卻不能盡孝於榻前,我心中酸楚,麵上亦多了幾分悲戚。


    祖父被我攙扶著坐下,我身為後妃,雖是坐在祖父與皇上之間,但還是離皇上更近些,祖父拍了拍我的手,道:“容嬪娘娘不必傷懷,生老病死,悲歡離合,均為人世常態,眼看兒孫們一天天長大,我便要一天天老去了。”


    皇上道:“陳老先生心性豁達,朕若有你半分,也不必天天為這群小兔崽子操心了。”


    沈國公道:“皇長孫尚再繈褓中,皇上怕是要操心到皇曾孫成婚了。”


    皇上搖搖頭,笑道:“人過七十古來稀,皇曾孫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朕還是想開些,生老病死,乃人間常事。”


    膳後,我與沈國公祖父一同出去,沈國公自覺地往前走了幾步,隨侍的太監一個跟著沈國公,一個遠遠落在後麵,留我攙著祖父慢慢走著。


    祖父道:“枸枸,你在宮中,近來可有吃什麽藥?”


    我道:“沒有,我好好的,吃藥做什麽?我身體向來結實的很,您還不知道嘛,倒是您,可千萬要保重身體,聽長姐說,您的失眠症又犯過一次。”


    祖父笑道:“我就知道,你姐姐肯定又要跟你說,也就幾天而已,大夫開了安神湯,喝了兩三次就好了,你先前在家淘氣慣了,如今在宮裏,肯定受了不少氣吧。”


    我道:“我這麽淘氣的人,宮裏那些嬌滴滴的女人哪能氣得著我?”


    祖父道:“沒受氣,怎麽性子磨煉的這麽安分?”


    我吐了吐舌頭,道:“皇上麵前,當然要安分一些,都是生活所迫嘛。”


    祖父道:“不僅在皇上麵前要安分,在其他嬪妃麵前也要安分,辛婉儀和楊才人都是平民出身,我實在找不著她們的家人,她們恐怕也難和家人見麵,你日後便避著楊才人吧。”


    我就知道,姐姐肯定要跟祖父說。


    我道:“您放心,楊才人到底隻是個才人,如何能為難得了我這個容嬪?”


    祖父立刻嚴肅起來,道:“切記不可這麽想,再小的石頭也能絆倒威武將軍,需知後宮嬪妃位分,雖與家世有關,但終究還是在於皇上的一念之間,我知曉你是個不願爭寵的,在宮裏,平平淡淡地過,也挺好,但絕不能粗心大意,或以位分家世取人。”


    我道:“是,我知道了,我不過是為了哄您放心罷了,不會真的輕視楊才人的,您放心。”


    祖父點點頭,又道:“還有三皇子,聽你姐姐說,三皇子性情還不錯,你隻要好好待他,他想必會記著你的好,隻是莫要讓他誤入歧途,越是早慧的孩子,幼年遭遇變故,越容易心生怨恨,冒進行事,你得好好教導他。”


    我道:“是,他一開始的確有這個傾向,不過被我壓住了,此後便再沒有怨恨之心了。”


    祖父道:“你年輕,於教子一事不通,怨恨之心,豈是你一個養母能壓得住的?還是要慢慢疏導著。”


    我道:“行,那我回去再觀察觀察,姐姐怎麽樣了?皇上下了婚旨,她是不是樂壞了?”


    祖父歎了口氣,道:“這孩子,也是倔,那天沈辰跪在宮門口,她就跪在天井口,就那樣吹著風淋著雨,她娘拉都拉不起來,我沒辦法,隻能允了她,準備厚著老臉去見見沈家父母,結果沈辰鬧得比她還大,這倆人,這倔勁,還真是挺般配的,如今沈辰病了,她也病了,隻是她身子骨不如沈辰那麽強壯,病得更嚴重些。”


    我道:“那姐姐如今可康複了?”


    祖父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鬧了那麽久,哪有那麽容易就能康複的?不過她倒是比前些日子精神更好了,沈辰借著風寒,在外頭另買了一處宅子,兩人一塊在那兒養病,沈辰已經大好,想來也伺候得了她,據說沈辰還弄來了契丹特產的神藥。”


    我道:“有契丹的藥,姐姐應當也快好了,母親和父親怎麽樣了?”


    “你父親還是那個樣子,”祖父嫌棄地撇撇嘴,道,“你母親當初傷心過一場,如今也想開了,還是從前那個樣子,你姐姐她娘跟你母親越來越親厚,兩人經常伴著說說話。”


    “這樣也好,母親也不至於寂寞。”


    我左右看看,道:“裴……裴元芳怎麽樣了?”


    祖父眼裏帶了點笑意,道:“還是老樣子,不過聽說開始發奮讀書了,似乎準備考取功名,枸枸,你如今可不能再念著他了。”


    我點點頭,道:“我才沒有念著他呢,隻不過是沈辰和姐姐成婚,我想起從前他也常和我們玩兒,才順嘴問一句。”


    祖父笑著搖搖頭,道:“沒念著就好……當初我要是沒封爵,你也不至於卷進宮裏來,這都是怪我呀,也怪你父親,不爭氣的東西,累及子女。”


    我道:“不對不對,爺爺您說錯了,封爵是蔭及子孫的事,要不是您封爵,我又如何能快快活活地當我的容嬪,住著又亮堂又寬敞的擷芳殿,穿金戴銀,綾羅綢緞呢?宮裏的日子,您看著勾心鬥角,實際上隻要沒什麽野心,這白拿俸祿的生活,舒服的很呢。”


    祖父道:“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如何會不知曉你的性情?你小時候,連你二姨娘的珍珠鏈子都能拆了當彈珠玩,還拿大夫人的金釵刨土,如何會在乎這些身外之物?你在宮裏處處留意,時時壓著性子,必定很不舒心,隻是若三皇子孝順,將來帶你去封地養老,你便能過得自在些。”


    我道:“三皇子很好,又乖巧,又聰明,還勤奮好學,太傅和皇上都很喜歡他,他將來必定是個孝順的孩子。”


    祖父道:“小孩子天性愛玩,哪有勤奮好學的呢?若不是被大人逼的,那便是心氣高,心裏憋著一股勁兒……”


    不知不覺的,我和祖父已行至內宮門口,再往外,便是我不可踏足之地了。


    祖父輕歎道:“枸枸,回去吧。”便放開我的手,慢慢向前走,宮門口的侍衛忙扶著他。


    我站在原地,目送祖父離去。


    祖父走了幾丈遠,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我,嘴唇微顫,道:“容嬪娘娘請回吧。”


    我頓時便滾下淚來。


    第56章 光陰似箭


    祖父離開後,因心情不佳,我又在禦花園逛了幾圈。


    秋季天黑得早,已有掌燈女官領著宮女在各處點燈,我和阿柳登上翠微山亭,看著黑乎乎的禦花園一小片一小片地亮起來。


    還挺有趣。


    有點像上元燈節時,京城街上的畫紗燈遊戲。


    我看得正高興時,阿柳突然道:“姑娘,你看那是不是三皇子?”


    我垂眼向下看,果真是小小一隻的三皇子,孔樂和順子一前一後地跟著,一個提燈,一個拿書。


    “煥兒!”


    三皇子循聲抬頭,我向他招招手,三皇子歡喜道:“陳娘娘!”


    我沿著翠微山道快步下去,捏了捏他的臉,道:“你怎麽出來了?又是去藏書閣了?”


    三皇子牽住我的手,一邊往前走,一邊道:“父皇問我的功課,我就順道去藏書閣又拿了些書,陳娘娘,你不是早就從金龍宮出去了嘛,怎麽還在這兒?”


    我道:“暖閣裏悶得慌,我到禦花園走了走,吹吹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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