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為皇家開枝散葉的我和馮靜儀默默地對視一眼。


    楊才人抽噎兩聲,安靜下來,淨靄宮一時鴉雀無聲。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尤安回來了,楊才人道:“尤公公,找到什麽證據了嗎?”


    尤公公道:“秉皇上,秉各位主子,這兩日天熱,楊才人的吃食也簡單,奴才將楊才人近日的樣菜帶來了。”


    按宮裏的規矩,各宮廚房每次做菜,在食物出鍋裝盤時,都要另盛一碟做樣菜,樣菜需保留五天,且保管樣菜和做菜的是兩撥人。


    尤安招了招手,五個端著樣菜的小太監走了進來,太醫道:“楊才人是在近三天服下不孕藥的,臣隻需檢驗近三天的吃食。”


    便有兩個小太監退了出去。


    近三天……


    我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下,近三天我是否靠近過淨靄宮,好在最近天太熱,我幾乎都沒出過青藻宮的門,接送三皇子到太學處和演武場的事,也都是阿柳和順子做的。


    如今天下太平,原先的士兵們,一部分解甲歸田,一部分分散各地,為工部刑部戶部所用,隻有少部分精兵強將還在軍營訓練,沈辰這個上將軍也閑了下來,常常來宮裏教三皇子習武,這會兒,三皇子就在演武場呢。


    看目前這情況,我還要在淨靄宮待很久,若三皇子回去,見我不在,不知又要急成什麽樣……


    我想到他像貓追尾巴般急得打轉的模樣,臉上就不禁帶了點笑意,被馮靜儀戳了戳,才收斂了。


    夏季炎熱,大部分樣菜已經餿了,但太醫還是盡職盡責地一一查看,有些還嚐了嚐。


    太醫用小銀勺舀起最後一份清粥送進嘴裏,然後道:“秉皇上,楊才人的吃食沒有問題。”


    尤安道:“皇上,聽楊才人的貼身宮女說,楊才人常常夜不能寐,每日需服用安神湯調理身體,不如奴才再去茶間檢查一番?”


    皇上道:“去吧。”


    尤安領命出去,端著樣菜的小太監也一並告退。


    楊才人之狀雖十分慘烈,但到底隻是她一個人的慘烈,等待之事無聊,眾嬪妃表達了對她的同情與寬慰後,慢慢就開始了別的話題。


    賢妃道:“這天可真熱,本宮近來都食欲不佳,宸兒想必更吃不下飯了。”


    宸是皇長孫的名,還是皇上親自取的。


    皇上道:“小孩子怕熱,宸兒想必瘦了不少,朕也許久未見他了,明日便傳他進宮來住幾天吧。”


    賢妃道:“小孩子離不開母親,皇上不如讓王妃跟著進宮,也小住幾天,就住在臣妾的桂蔭宮。”


    皇上道:“也好,宸兒便住金龍宮吧。”


    良妃道:“容嬪和馮靜儀今日怎麽沒用紫茉莉胭脂了?”


    我道:“用紫茉莉用久了,就想換回玫瑰胭脂,而且那紫茉莉胭脂是我和馮靜儀自己做的,手藝粗糙,比不得內務府的玫瑰胭脂那麽精致。”


    馮靜儀道:“是呀,我們做那紫茉莉胭脂,原不過為著新奇有趣,如今既用膩了,再用玫瑰胭脂,就又多了些趣味。”


    良妃笑道:“馮靜儀還真是喜新厭舊,不過那紫茉莉胭脂紅中微帶紫,色澤也柔和,倒真挺好看的,我還照著容嬪給的法子,摘了些顏色淺的海棠花做胭脂。”


    淑貴妃道:“怎麽沒見良妃姐姐用呢?”


    良妃道:“那海棠胭脂粉粉嫩嫩的,我這上了年紀的老女人哪裏用得了?我那是給五公主用的,五公主青春年少,要是也跟我一樣,用內務府那正紅色的玫瑰胭脂,就顯得老氣,我本來還想揀些顏色淺的玫瑰花做胭脂呢。”


    淑貴妃道:“五公主也長大了,今年該有十五歲了吧?我卻總覺得她還是個小孩子,該在清嚦亭捉鳥兒呢。”


    良妃掩唇笑道:“淑貴妃娘娘可別當著她的麵這麽說,她最討厭別人說她小孩子了,上回我不過說了一句她年紀小,她就把飯端到了自己房間裏吃。”


    賢妃道:“女孩子到了這個年紀,都是這樣,五公主不過是把飯端到自己房間吃,還算好的,我的六公主若是生氣,都是直接不吃飯,她又從小就沒口福,不愛吃東西,我怕她餓壞了,最後還得去哄著她……唉,真是,年紀小小,脾氣倒大。”


    溫嬪道:“我的三公主小時候倒還聽話,從來沒跟我鬧過別扭,隻是長大了,成了婚,就慢慢與我生疏了,偶爾見麵,也不肯跟我說些體己話。”


    賢妃道:“孩子大了,便是如此,等三公主自己做了娘,就知道母親的辛苦,便會跟自個兒的娘親近了。”


    五公主十五歲,六公主十四歲,三皇子十三歲,按理說都是差不多的年紀,我想著三皇子那乖巧懂事的性子,還成天黏著我不放,也不知這是男女之別,還是三皇子原就與其他孩子不同。


    楊才人剛被害得終生不孕,聽高位嬪妃們聊著養孩子的事情,心裏應當會感到難過,可我看楊才人的臉色,雖還是哀哀戚戚,但她半歪在軟墊上,眉心微蹙,那梨花帶雨弱柳扶風的病弱之態,倒是別添一段風流韻味。


    我想起我進宮那天,我娘送我上轎的時候,嚎啕大哭,涕泗橫流,五官扭曲,狼狽又憔悴。


    是因為美人傷心也照樣美,還是楊才人的表情管理意識已深入骨髓,又或者……


    我沒能細想下去,因為尤安進來了。


    第59章 紫紅印記


    皇上道:“尤安,在茶間可有收獲?”


    尤安道:“秉皇上,奴才找到了一些東西,不過還需太醫查驗。”


    說著便招招手,身後五個小太監立刻上前,太醫也趕忙走過去。


    “這是楊才人慣用的茶葉,楊才人喝的茶水,都是用這幾種茶葉泡出來的。”


    太醫抓起一把茶葉,細細嗅之,又在茶葉缸裏翻了翻,道:“茶葉沒有問題。”


    尤安揮揮手,端茶葉缸的小太監便下去了,尤安道:“這是楊才人昨天喝過的茶,據說方子是從嘉嬪娘娘那兒傳出來的,淨靄宮有兩個小太監負責調製這種茶,奴才把他們倆分開審問過,兩人說的方子是一模一樣的,奴才著人寫了下來,又讓他們倆現做了一份。”


    太醫看了看那方子,又用小銀勺攪了攪那茶,喝了一口,道:“這茶也沒有問題,不過牛乳極易酸敗,如今天氣又熱,主子們用牛乳前可要仔細檢查,若不慎服用了酸壞的牛乳,會腹痛腹瀉的。”


    良妃道:“張太醫好生囉嗦,誰還會不知道牛乳壞了不能吃?甜乳茶既然沒有問題,快去看看下一樣東西,那坨黑乎乎的是什麽?”


    尤安笑道:“秉娘娘,那是藥渣,正是楊才人常喝的安神湯的藥渣,按規矩,這藥渣也是該留著的,但管煎藥的小太監不慎將前天的藥渣投進了爐子裏,今天的藥楊才人還沒喝,故而奴才隻帶來了昨天和大前天的藥渣。”


    淑貴妃道:“不慎?怎麽個不慎法?莫不是故意裝作不慎,銷毀證據吧。”


    尤安道:“那管煎藥的小太監就在外麵,奴才讓他進來。”


    說著轉身出去,將一黑瘦的小太監提溜了進來。


    那管煎藥的黑瘦小太監一進來就跪倒在地,連磕好幾個響頭,嘴裏念著:“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皇上微微皺眉,尤安忙踢了他一腳,罵道:“缺心眼兒的小畜生,還不快如實交代,你到底是怎麽把藥渣投進火爐的?”


    小太監道:“秉皇上,奴才那天清出了藥渣,正準備收到櫃子裏去,碰巧慧姐姐過來看茶,走的時候撞了奴才一下,奴才往前一撲,就撲進了燒水的火爐裏,藥渣全燒掉了……奴才知錯,奴才知錯,皇上饒命啊!”


    尤安又踢了他一腳,道:“你真是不小心?我怎麽聽著像故意的呢?”


    那小太監受了尤安一腳,身子卻不搖不晃,道:“尤公公,奴才真的是不小心啊,那天奴才整個人都撲到了火爐裏,要不是火爐裏火不大,奴才就燒死了——奴才自個兒的手也燙著了,尤公公您看!”


    說著舉起雙手,果然有燙傷的痕跡,尤安道:“你給我看什麽?你該給皇上看!我管你個小畜生燙不燙傷?”


    小太監連忙將手對著皇上。


    太醫上前查看一番,道:“這的確是前天燙出來的傷口,而且沒有用藥,再不處理,怕是要爛進骨子裏了。”


    尤安麵向皇上,躬身道:“皇上,看來他的確不是故意的,誰會存心要燙自己呢?”


    皇上道:“一會兒找個人給他看看手——宮女慧是誰?”


    楊才人的貼身宮女站出來,道:“正是奴婢,奴婢那天下午去看茶,因放藥渣的櫃子在門邊,那小太監站在門邊,擋了路,奴婢跟人說著話,沒留意,就不小心撞到了他。”


    小太監道:“慧姐姐那日的確在跟人說話。”


    淑貴妃道:“宮女慧撞到這太監,致其燙傷,那麽便由宮女慧承擔藥錢,這太監未保存好藥渣,卻不及時上報,有隱瞞之罪,罰俸半年。”


    宮女慧和小太監齊齊跪倒磕頭道:“謝娘娘饒命,謝皇上饒命。”


    那小太監告退,尤安道:“張太醫,請看看這藥渣吧。”


    張太醫上前,又是一番望聞品嚐,最後道:“這藥渣也沒有問題。”


    楊才人的貼身宮女道:“可楊才人近三天隻吃了這些東西,莫非,有問題的正好就是沒存下來那份藥?”


    尤安道:“奴才還找到了一樣東西,請……”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有人道:“父皇!”


    我轉頭看向門口,見五公主和三皇子一同走進來。


    “參見父皇。”


    皇上道:“你們怎麽來了?”


    五公主道:“我來找母親的,父皇,怎麽各位娘娘都聚在這兒了?出什麽事了?”


    良妃道:“這不是你該管的,快回去。”


    三皇子放開五公主的手,跑過來,道:“陳娘娘,我能坐你旁邊嗎?”


    五公主也跑到良妃身邊,道:“母親,我能坐你旁邊嗎?”


    我和良妃同時看向皇上,皇上道:“不能,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快回去。”


    三皇子道:“父皇,我想跟母親一起回去。”


    五公主立馬附和道:“父皇,我也想跟母親一起回去。”


    皇上揉了揉眉心,道:“罷了,罷了,你們留下吧,但你們要是敢添亂,就禁足一……禁足三個月!”


    二人道:“是,父皇。”


    淑貴妃道:“去搬兩把椅子來。”


    三皇子這五年身量漸長,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腳尖挨不著地了,不過那緊緊黏著我撒嬌的姿態,還是跟小時候差不多。


    淑貴妃道:“三皇子跟容嬪感情真好。”


    賢妃道:“是呀,我的大皇子小時候也是這般黏著我,長大了就不行了,現在整天黏著王妃,真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


    皇上道:“尤安,你繼續。”


    尤安指向一個抱著筐的小太監,道:“楊才人常用的藥材裏,有一部分需要去皮挑揀,這筐裏便是去除的部分,奴才在筐裏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但不敢妄言,還需太醫查看。”


    太醫在筐裏翻翻找找,時不時拿出些樹皮草根幹葉狀的東西,放在鼻子下細聞,還將一些東西挑了出來,另外放在托盤裏。


    眾嬪妃目不轉睛地看著太醫動作,最後,張太醫指了指托盤上挑出來的藥材,道:“皇上,這便是令楊才人不孕的藥物了,這是月兒芽的果實,這是高山紅雪草的根。”


    楊才人道:“皇上……”眼睛濕漉漉的,還帶著委屈的鼻音。


    皇上卻並不領情,隻揮了揮手,示意她安靜,楊才人便閉上了嘴。


    張太醫道:“看來,被倒掉的那份藥渣,就是害了楊才人的藥。”


    尤安道:“奴才去茶間搜查時,這個筐不是放在地上,而是掛在牆上的,不知這是什麽緣故?”


    楊才人的貼身宮女道:“這是因為茶間窄小,這個筐輕飄飄的,放在地上,常常被踢倒,裏麵廢棄的藥材灑了一地,難收拾,我們便把它掛在了牆上,要用時再取下來。”


    尤安對搬筐的小太監揚了揚下巴,那小太監將筐舉高,露出了筐的底部,我隱約看見筐側靠近筐底的地方,有一小塊紫紅色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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