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伏跪在冰雪裏,四肢貼地,手腳頓時就冰涼了起來,隻是臉上的溫度一時還降不下去,我總不可能把臉也埋進雪裏。


    一片靜默中,青藻宮的所有人伏低了身子,金龍宮跟在皇上身後,卻連膝蓋也不曾彎一彎。


    我穿得這麽厚實,尚且如此難受,這些奴才們就更不用說了,不管怎樣,是我一時起了玩心,才連累了他們。


    皇上道:“問你們話呢,你們在幹什麽?容嬪,你來回答朕。”


    我抬起頭,剛張開嘴,便開始牙關打戰,立時又狼狽地低下了頭。


    皇上笑道:“朕看你臉色紅潤,姿容勝雪,卻不想你是凍的臉色蒼白。”說著便抬腳往那老梅樹的方向走去。


    老梅樹……老梅樹下放著我和馮靜儀卸下來的東西!


    三皇子從突厥回來,還給我和馮靜儀各帶了件狐皮鬥篷,為辨別,阿柳和小蘭在鬥篷係帶上繡了我們倆的姓。


    我忍不住抬起了頭。


    皇上看了眼地上的東西,便拎起我那件鬥篷,我的釵環首飾頓時灑落一地,皇上道:“這麽冷的天,居然還把鬥篷給摘了下來,真是小孩子心性,你的貼身宮女是幹什麽的?”


    阿柳渾身一抖,立刻膝行至皇上身邊,連磕好幾個頭,俯首收拾起我的物件來,小蘭也跟過去了。


    皇上沒說什麽,卻也沒將我的鬥篷交給阿柳,而是走到我麵前,親自為我披上了鬥篷。


    我惶恐極了,加上天寒地凍,我控製不住地瑟瑟發抖起來。


    皇上道:“朕又不會吃了你,你這麽害怕做什麽?起來吧。”


    皇上已經伸出了手,我也不好駁了他的麵子,便扶著皇上的手站了起來,我也沒太敢借皇上的力,隻虛虛地搭著,畢竟皇上年歲已高,我玩瘋了頭禦前失儀事小,把皇上拽得滑倒在雪地裏,傷了龍體,那可就事大了。


    皇上隻扶了我一個人,其他宮人連同馮靜儀都還跪在雪裏,我忍了又忍,終究心又不忍,看了他們一眼,皇上道:“全都起來吧。”


    皇上發話,眾人起身,小蘭拿著馮靜儀的鬥篷過來,給馮靜儀披上了,阿柳捧著首飾,似乎想過來為我梳妝打扮,但礙於皇上在身側,又不敢上前。


    我便向前邁了一步,與馮靜儀站在一起,齊齊行禮問安,阿柳這才敢過來理了理我的頭發,給我戴了些首飾,好歹不再披頭散發,有了點後宮嬪妃的體麵了。


    第82章 琉璃美人


    皇上微微眯起眼,看著我和馮靜儀,笑道:“這是煥兒帶來的火狐皮吧?果然毛光水滑,色豔如火,很襯你們的膚色。”


    我和馮靜儀對視一眼,行禮道:“謝皇上誇獎。”


    皇上道:“馮靜儀是個美人坯子,朕素來是知道的,隻是沒想到多年過去,容嬪竟也變得如此風姿奪目,果然是女大十八變。”


    我心跳如鼓,再次行禮道:“皇上謬讚,妾身惶恐。”


    皇上大笑兩聲,將我拉了起來,按在原地,又後退幾步,打量著我,道:“冰雪世界,琉璃美人,當真是賞心悅目。”


    我整個人都僵硬了,一時沒敢說話。


    皇上又拉了我的手,道:“這紅衣裳很襯你的膚色。”


    “皇上謬讚。”我低頭道。


    不就是我閉門不出抄了一年佛經,少見天日,把一身皮肉養白了嘛。


    要是換了我從前那飽受陽光滋潤的皮膚,穿大紅衣服怕是會有礙觀瞻。


    皇上笑道:“你入宮已有十年之久,怎麽還這麽膽小,像隻小兔子似的,也不知你在三皇子麵前是個什麽樣子?”


    我繼續沉默著。


    皇上道:“朕先前賜了十來個美人給煥兒,結果他轉手就送了一半人給你,剩下的一半人在三皇子府,成天被他安排著幹那劈柴生火、浣衣喂馬的差事,幾乎近不得他的身,他如此不憐香惜玉,又不肯娶王妃,你身為養母,也該勸解著他。”


    “是。”


    皇上牽起我的手,拉著我往柳蔭道走去,阿柳想跟上,皇上卻揮了揮手,道:“你們都散了吧,不用跟著了。”


    尤安領命,金龍宮宮人攔住了路,阿柳馮靜儀等人便隻能站在原地,看著我和皇上慢慢走遠了。


    尤安作為貼身大太監,自然不可能真離了皇上,隻是皇上讓他別跟著,他便站的遠了些,但其他人是肯定過不來了。


    我與皇上走在柳蔭道上,將被雪覆蓋的枯枝踩得咯吱作響,皇上年紀大了,步伐不似年輕時穩健,我便伸手攙扶著他。


    皇上任我扶著,道:“朕與你這樣走著,不像是嬪妃伴駕,倒像是祖孫倆飯後散步消食。”


    我留意著腳下的冰雪,沒說話。


    皇上繼續道:“你跟三皇子年歲相差不大,你們倆平日裏走在一起,是個什麽情境?”


    我想了想,道:“我與三皇子差了八歲,三皇子小時候,他會來牽我的手,我隻覺得他像我弟弟一樣,後來三皇子長大了,忙碌了起來,我便再沒和他一起散過步了。”


    “哦?”皇上道,“可朕看你與三皇子偶爾站在一起,言語動作都甚是親昵,你們倆的關係,應該還不錯吧?”


    我點點頭,道:“三皇子曆來恭敬孝順,對我是這樣,對您也是這樣,皇上您應當是最清楚的。”


    皇上道:“煥兒對我向來還算恭敬,除了當年……自從被你收養,也好了許多,隻是朕三個皇子,沒有誰是敢對朕不恭敬的,孝順孝順,事事順從才是孝順,若是表麵恭敬順從,私底下陽奉陰違,如何能算是真的孝順?”


    我撲通一聲跪下道:“妾身惶恐!”


    皇上輕輕捏住我的臉,摩挲片刻,我隻覺得那一片皮膚仿佛被粗麻磨過,過了一會兒,皇上拉了我一把,道:“起來吧,朕又沒說你,你害怕什麽?”


    我便順著皇上的力道起來了。


    皇上道:“梅苑的梅花想來開得正盛,陪朕去折一枝梅花吧。”


    “是。”


    然而梅苑久無人打理,梅花雖多,開得也豔,但地上有許多枯草爛枝,我撿起一根梅樹枝,見雪裏還裹著掉落的梅花,想來是雪積得太厚,把梅樹樹枝給壓斷了。


    我先向前踏了一步,立刻便被樹枝卡住了鞋,還好我穿得是筒靴,不然腳拔出來了,鞋子也掉了,可就真是禦前失儀了。


    這雪下處處是陷阱,皇上可萬萬不能直接走過去。


    我朝後麵招招手,尤安立刻上前,看了眼梅苑,道:“皇上,這地方久未打理,您可不能直接走過去,您和容嬪娘娘先坐會兒,奴才喊幾個人來收拾一下。”便掏出帕子,擦幹淨了廊下的石凳石桌。


    我與皇上坐在石凳上,沒一會兒,便有一群宮人過來清掃梅苑,尤安還不知從哪兒搞來了兩杯熱茶,輕輕放在我和皇上麵前。


    我看著那群人麻利地鏟雪,雪下竟然還翻出了幾隻凍死的鳥兒,有些都臭了。


    管事太監指揮眾人將雪裝進雪車,看了看那幾隻臭了的鳥屍,搖搖頭,對一小太監道:“這地方太髒了,這車雪不能進冰庫,就倒在冰庫外麵吧。”


    “是,公公。”


    待梅苑被清理幹淨,皇上召了那管事太監來,道:“宮中梅苑,竟如此破敗,你是怎麽做事的?”


    管事太監連連磕頭,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是淑貴妃娘娘交代了奴才們不用打理梅苑啊,自十年前起,奴才們原是半年打掃一次梅苑,後來變成一年一次,再後來,淑貴妃娘娘說梅花品性高潔,無需人修整,沾了人氣反而不好,奴才們便再沒有來過了。”


    皇上道:“朕先前去合春園,發現那棵老紅梅樹被移去了柳蔭道後的空地上,這也是淑貴妃下的令嗎?”


    管事太監道:“是,淑貴妃娘娘說,合春園百花齊放,常用於辦賞花宴,紅梅隻在冬季開放,且色澤如鮮血,是為不詳,不宜放置在合春園,便命奴才們移去了柳蔭道後的空地上,淑貴妃娘娘還說,那兒人跡罕至,梅樹不沾人氣,梅花才能有靈氣。”


    李氏生前最愛梅花,她在時,梅苑時時有人精心打理嗬護,那老紅梅樹立於合春園,每每冬季盛開,令百花失色,如今她離世了,梅苑破敗不堪,連老梅樹也被移走了,卻依然年年花開,這便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事事休。


    淑貴妃忌恨李氏,連她喜愛的梅花都看不順眼,那她對三皇子的仇恨可想而知。


    我不經打了個冷戰。


    皇上冷聲道:“自今日起,梅苑每半年清掃一次,柳蔭道後邊那片空地,既然已經有了老梅樹,那就從合春園再移棵桂花樹過去,春季桃杏梨,那就再到那兒種上桃杏梨樹,還有夏天的荷花……”


    尤安笑道:“皇上,夏天荷花開得最好,但荷花是養在池子裏的,若要在那兒再挖個池子,未免勞師動眾,夏天開的紫薇花和槐花也甚美,皇上不如就從合春園移紫薇樹和槐樹過去?”


    說罷,尤安對我使了個眼色。


    我道:“皇上,紫薇樹有個神奇之處,越老的紫薇樹,樹皮就越光滑,因此民間常有女子向紫薇樹許願,祈盼自己也能像紫薇樹一樣青春永駐。”


    皇上道:“的確神奇,那就再種兩棵紫薇樹和槐樹,容嬪,朕常聽三皇子提起,說你素愛侍弄花草,那你便去為朕折一枝開得最好的梅花,再選個相襯的花瓶吧。”


    我道:“是,皇上。”起身走進梅林,尋了幾朵含苞待放的梅花,尤安立刻遞上剪刀。


    我將那梅花整枝剪下來,修了殘缺的花瓣,剪除開放過度的花朵,才將梅花枝遞給皇上。


    皇上將那梅花拿在手裏看了看,笑道:“走吧,去給朕選個花瓶,你既然喜愛侍弄花草,應當很擅長此事。”


    “是。”


    管事太監領命離開,我則與皇上一同去了金龍宮。


    我們進入暖閣,尤安解開皇上的大氅放在一旁,皇上道:“尤安,你帶容嬪去庫房挑個花瓶來。”


    尤安道:“是,娘娘,請隨奴才過來。”


    皇上的庫房,自然比青藻宮庫房要大多了,我看的眼花繚亂,最後挑了個白瓷瓶,由尤安領人捧著舉到皇上麵前。


    皇上道:“容嬪,你覺得這插瓶梅花擺在哪裏合適?”


    我將那白瓷瓶放在角落的案幾上,把梅花插進去,再調整了下梅花的位置,道:“皇上覺得這樣如何?”


    皇上笑道:“美人插花,自然是美的。”


    我行禮道:“皇上謬讚。”


    皇上道:“都這麽多年了,你怎麽還一直都這麽客客氣氣的?”


    我道:“皇上是天子,天子之威,如山如海,妾身一介小女子,麵對皇上,唯有恭謹和順,時時記著規矩,方能不負聖恩。”


    皇上冷哼一聲,道:“朕先前還誇你是冰雪世界的琉璃美人,現在看來,你應當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美人。”


    我道:“妾身惶恐,皇上恕罪。”


    皇上道:“罷了,坐下吧。”


    我依言坐下。


    皇上喝了口茶,道:“你之前在禦花園玩雪時,還那麽明豔活潑,充滿靈動之氣,怎麽一進暖閣,臉還是那張臉,人還是那個人,身上的靈氣卻全沒了?”


    我低頭不語。


    跟馮靜儀在禦花園玩雪,和在金龍宮暖閣與掌管生殺大權的皇帝麵對麵,這事能一樣嗎?


    伴帝王身側,我是想爭寵了還是不要命了,還敢“明豔活潑”?


    要不是進宮十年,來金龍宮也來了這麽多回了,我現在可能連動都不敢動。


    第83章 突來的侍寢


    皇上道:“看來你真的是很怕朕,才會在朕麵前這麽拘謹,那你在三皇子麵前是什麽樣子?是像在朕這兒一樣,還是像對馮靜儀那樣呢?”


    我是看著三皇子長大的,在我心裏,他始終都是當年那個淚眼汪汪的小粉團子,我也相信他沒皇上這麽危險,自然不會在三皇子麵前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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