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淑貴妃等人,我也覺得有些頭痛,忍不住歎了口氣,便不說話了。


    三皇子又道:“陳娘娘,你說你要給我備一個驚喜,是想讓我娶王妃嗎?”


    我道:“是,怎麽,你還是不想娶妻嗎?”


    三皇子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京城高官豪族都等著押寶呢,這時候迎娶的女子,與我必定不是真心相愛,我實在是不想以利成婚,陳娘娘,你就饒了我吧。”


    我原本是想一回京城就逼著三皇子娶妻的,但出了祖父這件事,想著空蕩蕩的陳府,我總覺得有些心灰意懶,什麽也不想做,若是我要為三皇子張羅婚事,其中種種忙亂不說,我必定又得掛上笑臉,做出喜不自勝的樣子。我也是與良妃一起為五公主出過力的,皇家婚禮的繁文縟節,我光想想就累了。


    罷了,我何必要試探三皇子呢?不管他對我有什麽心思,一個巴掌拍不響,強扭的瓜不甜,他難道還敢強迫我不成?


    我道:“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吧,等有了喜歡的姑娘,你再來同我說。”


    “是。”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幾乎沒怎麽管過事,隻一心侍奉著從陳府帶回來的幾盆君子蘭,這些君子蘭原本是由祖父養著的,祖父離世後,陳府的花花草草未得精心照料,死了大半,這幾盆君子蘭也是奄奄一息,我看它們似乎還有救,便帶回宮中了。


    直到那幾盆君子蘭重新煥發生機,我才稍稍緩過來一些,便差人去請了良妃過來賞花。


    青藻宮僻靜,不似垂棠宮人多眼雜,良妃素來喜歡跑青藻宮來議事,我一差人過去,良妃便立刻登門了。


    “你可算是緩過勁兒來了,我還以為你起碼要懶散半個月呢。”


    我笑著將良妃引進暖閣,那幾盆君子蘭就擺在角落裏。


    良妃看了看那君子蘭,道:“這可真成了溫室裏的花了,嗐,所謂君子,可不就是溫室裏的花兒嘛。”


    我道:“這些日子,外麵形勢如何?”


    良妃的神色嚴肅起來。


    “你應該也知道,何老先生離世,趙方清成了吏部尚書,但吏部原是由何家把控著,趙方清要真正接管吏部,還需要磨一段時間,趙方清本是我父親的得力下屬,他一走,刑部就有了空位,淑貴妃這個刁鑽的女人,她趁著這青黃不接的時候,把手伸進了刑部,三駙馬做了她的刀,可真是給我們王家搞出了不小的麻煩,最後是三公主親自領著三駙馬上門請罪,說她無意與任何人作對,從此都將與三駙馬保持中立,我這才緩了一口氣。”


    我道:“三公主提了什麽條件?”


    良妃道:“她希望我們最後能放過她娘和她夫君,我已經答應她了,你莫要記溫嬪的仇,將來你最多讓她做個太嬪,去清靜院或守皇陵,都是粗茶淡飯的日子,再過分也不能了。”


    我道:“溫嬪不過小打小鬧,不痛不癢,我知道她是盯著德妃這個位置呢。”


    良妃道:“三駙馬消停了,我們收拾刑部,無暇防範,加上周然大人遲遲不歸,淑貴妃又把手伸進了禮部,現在禮部兵部工部都被淑貴妃那邊把握著,吏部還是一團亂麻,根本幫不上忙,我們靠刑部和武將那邊的勢力,隻能勉強與淑貴妃打個平手。”


    我道:“那戶部呢?還有丞相和太傅。”


    良妃道:“別想了,這三個人是純臣,跟你祖父一樣,隻聽皇上的話。”


    我道:“若是能找出淑貴妃的破綻,扳倒了淑貴妃,禮部被把持還不到一年,一定很快就能散了人心。”


    良妃道:“然後周然大人回來,整頓禮部,主持事務,禮部就會變成我們這邊的了。”


    隻是淑貴妃這種人,要尋她的破綻,實在不是件容易事,周然被批了假,也沒這麽快回來,此事還需徐徐圖之,加上近日良妃和沈辰已能製得住淑貴妃了,趙方清遲早會收拾好吏部,禮部之事便被我們暫時擱置在一旁。


    “還有一件事。”良妃喝了口茶,道,“三皇子自從大漠回來後,不想法子對付何家,反而開始對著丞相磨起刀來,我覺著他已經開始著手削弱丞相和戶部尚書的勢力了,但丞相和戶部尚書都是皇上的人,三皇子對付他們,就是對付皇上,三皇子立了這麽大的功,看皇上那樣子,三皇子儲君的位置是板上釘釘的,他何必去跟皇上作對呢?我一直覺得三皇子挺聰明,怎麽他竟犯了如此愚蠢的錯誤?這實在是太危險了,你幫我勸勸他。”


    再次見到三皇子時,我便勸了勸他,三皇子聽我說完後,卻怎麽也不肯細細解釋,隻說他自有打算。


    我便不再管三皇子的事,隻一心與淑貴妃較著勁兒,淑貴妃實在滑頭,所幸我也沒落下過什麽把柄。


    僵持之際,楊美人忽然來青藻宮找我了。


    第131章 剪除


    順子將楊美人領進來,楊美人在殿內盈盈一拜,道:“妾身見過德妃娘娘,見過馮靜儀。”


    我使了個眼色,阿柳上前將楊美人扶起。


    皇上久病不愈,連帶楊美人也恩寵寥寥,據良妃說,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裏,楊美人整了一出以血為引割肉為藥,博了皇上的憐惜,得了侍疾之權。


    良妃與楊美人不太能合得來,當時幾乎是咬牙切齒道:“要說這魅惑人心的手段,苦肉計當屬一流,伏低做小可憐巴巴的狐媚子做派,天下的男人,連同皇上,個個都喜歡的不得了,我看熠兒這一點就是隨了皇上,可惜我是老了,也拉不下那個臉來。”


    楊美人身上仍是環繞著那股淡淡的香氣,美人作柔弱姿態,自然是賞心悅目,隻可惜這美人跟我壓根不是一個陣營的,此時前來,我總覺得來者不善。


    楊美人笑道:“德妃娘娘和馮靜儀正是要好,妾身甚是羨慕呢,可惜溫嬪娘娘並不願與妾身結金蘭之誼。”


    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溫嬪與你的情誼正是濃淡合宜。”


    楊美人道:“妾身聽聞娘娘從宮外帶來了幾盆將死的君子蘭,意欲救之,娘娘在城皇寺清修數月,慈悲心腸,對草木亦有憐惜之情,妾身特意帶了些東西來,隻希望能為娘娘排憂解難。”


    楊美人這話說的有意思,我與馮靜儀對視一眼,道:“不知楊美人為本宮帶來了什麽東西?”


    楊美人笑道:“妾身人微言輕,沒什麽好東西,隻想著娘娘可能會缺少什麽,就帶來了,不知娘娘可需要?”


    我沒答話,先慢悠悠喝了口茶,借著這功夫思索著。


    楊美人也喝了口茶,道:“德妃娘娘宮中的茶葉,果然與別處不同,似甜似苦,馥鬱芬芳,回味無窮,這似乎還是先前三皇子從百越帶來的藥茶?三皇子對德妃娘娘一片孝心,世所罕見,實在令人動容。”


    我皺了皺眉,道:“需不需要的,總要等楊美人拿出來了才知道,不知楊美人是帶來了什麽好東西?不論是什麽,都是楊美人一片心意,楊美人直接拿出來便是。”


    楊美人慢吞吞從袖子裏掏出一把精雕細琢的銀剪子,道:“娘娘欲救活君子蘭,便需先剪除腐爛的根莖,妾身為娘娘帶來了一把剪子,願為娘娘剪除所有您看不順眼的爛根。”


    我道:“君子蘭根莖沾滿泥土,若要修剪,隻怕要弄髒了楊美人這麽精巧的剪刀,平白糟蹋了楊美人的心意。”


    楊美人笑道:“剪子原就是用來剪東西的,剪花草或是綢緞,甚至是人的脖子,隻要能為人所用,便是它的造化,哪還會管什麽髒不髒呢?隻盼德妃娘娘別嫌棄它,在它髒了後,能將它擦擦,放在一旁,莫要丟棄損壞就是了。”


    我道:“本宮用過的東西,從來是不會亂丟的,隻是不知楊美人這剪子好不好用?若是本宮還沒除完爛根,剪子就先壞了,那豈不是辜負了本宮先前的一番心血?”


    楊美人道:“這剪子鋒利耐用,絕對能幫娘娘除盡爛根,隻要娘娘能讓她有個好歸宿就行了。”


    我道:“既如此,本宮就收下楊美人這份禮了,雖說除過爛根,弄髒了的剪子,本宮絕不會再碰,但也不會棄了它,隻是在庫房裏積灰是免不了的,而且三皇子喜歡清理庫房,若是哪日三皇子看這剪子不順眼,損壞了剪子,本宮可不敢說什麽。”


    楊美人道:“三皇子是個要成大事的人,絕不會跟一把剪子過不去,更何況還是娘娘收起來的剪子呢?妾身不擔心這個。”


    我道:“阿柳,為楊美人添茶。”


    阿柳立刻從侍候的宮女手上拿起茶壺,添過茶後,將楊美人的剪子遞給我,又屏退左右,屋內隻剩阿柳和小蘭侍奉著。


    楊美人道:“妾身知道德妃娘娘近日與淑貴妃鬥得厲害,不瞞娘娘說,妾身是在淑貴妃身邊待過一陣子的,隻是淑貴妃實在刻薄寡恩,將妾身害得好苦,妾身一直想另擇明主,奈何淑貴妃勢大,妾身不敢明著來,隻敢暗暗地往外拐一拐,娘娘,您還記得妾身被害得不孕時,那藥筐上的紫茉莉胭脂嗎?”


    我道:“記得,當日情勢凶險,多謝楊美人提醒了。”


    楊美人道:“娘娘言重了,其實害妾身不孕的正是淑貴妃,妾身當時聖眷正濃,她不願妾身有孕,怕妾身分了何昭儀的聖寵,便給妾身用了不孕的藥物,淑貴妃恨毒了三皇子,連帶著也恨上了娘娘您,便想借妾身嫁禍於您,其實妾身是不願害人的,更不願做淑貴妃的刀,加害於您,隻是妾身被淑貴妃裹挾著,實在無路可走,隻好暗暗地做手腳,在胭脂裏去了一味火烈花。”


    楊美人說她不願害人,我是不大信的,但她說她不願做淑貴妃的刀來害我,這大抵是真的,紫茉莉胭脂那件事我記得很清楚,楊美人不但去了那一味火烈花,還以口型提醒了我,給我留了條路,也算是給她自己留後路。


    眼下三皇子凱旋而歸,大概率是要繼承大統,楊美人便要與我合作,對付起淑貴妃了,如此兩頭逢迎,左右逢源,此人實在是可怕。


    祖父說得對,楊美人出身低微,卻不容小覷,不是個能輕視的人物。


    我道:“紫茉莉那件事,本宮一直都記著,既是淑貴妃所為,楊美人也是受害人,便不必掛懷於心。”


    楊美人道:“多謝德妃娘娘體恤。”


    我道:“隻是,紫茉莉之事已過去許久,楊美人當眾表示不追究,皇上也已蓋棺定論,再要將此事翻出來,隻怕就有些難了。”


    主要是楊美人身份低微,即使淑貴妃真害了她,除非證據確鑿,否則都動不了淑貴妃。


    楊美人道:“此事過去多年,妾身從未想過舊事重提,妾身跟在淑貴妃身邊這麽多年,淑貴妃雖有意防我,但終有鬆懈的時候,妾身要贈與娘娘的,是淑貴妃的另一個罪名。”


    “什麽罪名?”


    “謀害皇上。”


    我震驚了。


    馮靜儀閑閑地抓了把瓜子,卻沒吃,隻是握在手裏摩挲著,不緊不慢道:“哦?楊美人,這話可不能亂說呀,謀害皇上是大罪,嚴重些可是要九族連坐的,你若是沒有證據,這便是誹謗高位嬪妃的大不敬之罪。”


    楊美人道:“妾身來找娘娘,便是為求一條生路,此事絕對屬實,除淑貴妃的貼身宮女及女官外,其他證人皆在宮外,妾身能說出這其中的細節,娘娘隻需讓三皇子順著去查便是。”


    我道:“那楊美人便說說,淑貴妃是怎麽謀害皇上的?”


    楊美人深吸一口氣,道:“不瞞娘娘說,淑貴妃謀害皇上,也是經過了妾身這兒的,突厥有一種香花,隻生長於突厥一座雪山北麵山腳下的樹林裏,離了那處便活不了,算是種稀罕的花兒,隻是這花兒長得不算好看,也無甚藥效,隻有一點香氣,常被附近村子裏的女子用作香粉胭脂,但突厥雪山附近地廣人稀,那花兒一共也隻有兩個村子的人知道。”


    馮靜儀道:“所以,太醫們都不太了解這花兒的毒性?”


    楊美人點點頭。


    我道:“你身上的香味,就是那花兒的味道嗎?”


    楊美人道:“正是如此,何家曾有一個家仆,脫了奴籍後,去突厥販過香料,且帶了一味最低等的龍涎香去,他因風雪被困在那花兒附近的樹林裏,在附近村子住了一段時間,意外發現龍涎香與那花兒混合,會產生毒性。”


    我道:“是什麽樣的毒性?隻要同時聞到香氣,就能產生毒性嗎?得積累多少量才會有毒性?”


    楊美人道:“具體我也不清楚,但看皇上的表現,此毒應當是要積累許久才生效的,且會讓人的身體慢慢虛弱下去,我自獲寵起,便一直用著淑貴妃給的胭脂和香粉,侍奉皇上時,皇上便會……便會嚐到一些胭脂和香粉,因我的胭脂水粉裏摻了蜜,有清甜香氣,皇上也不在意,且皇上慣用龍涎香,日積月累,皇上的身子慢慢就垮了。”


    皇上不懂女子妝粉,突厥本就藥多,這香花這麽生僻,隻與龍涎香起效果,見效慢,又是抹在楊美人臉部口唇處的,低位嬪妃本就與太醫見麵少,即使太醫千防萬防,恐怕也防不住這藏在美人胭脂裏的毒藥。


    皇上每召幸楊美人一次,親近之中,吃進口中作為情趣的清甜胭脂都是致命的毒藥,色字頭上一把刀,美色要人命,古時先賢誠不欺我。


    我道:“既然香花與龍涎香混合有毒,你常伴皇上左右,怎麽還好好的呢?”


    楊美人苦笑道:“這便是我服用那不孕藥物的原因了,那藥物能抵消一部分毒性,我也會盡量注意著,不把胭脂吞進口中,隻聞聞香氣,毒性會更弱些,但這麽多年下來,我身子也不如年輕時康健了。”


    馮靜儀“嘖”了一聲,道:“淑貴妃這計策夠毒的。”


    第132章 死路


    楊美人態度很真誠,但想來她當初對淑貴妃也是這麽的真誠,我決定讓三皇子先去查驗一番,便命阿柳送客了。


    馮靜儀道:“枸枸,你怎麽看?”


    我道:“楊美人的話,真假參半。”


    楊美人說她是因為用了毒香花,才需要服用不孕藥物來解毒,也就是說,早在八年前,楊美人就知曉了淑貴妃有謀害皇上的心思,可她卻非得在皇上已經臥床不起時才告訴我,且是把這事當成投誠的籌碼,如此行徑,光是被淑貴妃挾持恐怕還不夠,看來楊美人一點兒都不介意置皇上於死地。


    馮靜儀歎道:“皇上把楊美人當個玩意兒養著,楊美人便也不真心相待,這也算是有因有果了,枸枸,你發現沒有?楊美人是自不孕後,才開始專寵的。”


    我道:“這我倒沒發現,但皇上肯定是沒打算讓楊美人有孩子的,楊美人年紀輕輕多次得寵,卻未能有子嗣,若無皇上默許,淑貴妃也沒法兒賜她這麽多避子湯。”


    馮靜儀道:“楊美人嘛,我也算是看出來了,她剛做才人時,故意扮蠢,把我給哄了過去,我想她也就是用那副蠢樣哄過了淑貴妃,之後她蠢招頻出,也許又哄過了皇上,讓皇上覺得她是真的蠢,楊美人生的美麗,家世差腦子蠢,還不孕不育,如此好控製的花瓶,如此讓人放心,做玩物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回想這些年,皇上寵愛楊美人,卻一不給權,二不給勢,甚至都不肯為她升一升位分,不讓她越過孫貴人的次序去,所謂賞賜,也盡是些身外之物,皇上是真把她當寵物養了。


    馮靜儀道:“楊美人被淑貴妃當刀子使,又被皇上當解悶玩意兒,夾在這兩個聰明人中間,卻能蹦噠這麽多年,最後還反過來讓淑貴妃當刀捅了皇上,可見她實是個假蠢人,她這樣急哄哄地來投誠,固然有三皇子得勢的緣故,但她何故如此信任我們?她就不怕我們利用她扳倒三皇子後,反悔棄了她?枸枸,我懷疑,她有什麽能威脅到我們,或者能威脅到三皇子的底牌。”


    我道:“不論如何,還是讓三皇子去查一查吧。”


    我將楊美人所言盡數告知三皇子,三皇子沉默片刻,冷笑一聲,道:“父皇此生最看不起女人,最後卻是被兩個女人害了性命,這也算是因果報應了。”


    其實我覺得皇上對後宮眾嬪妃還不錯,雖然這就像是才子愛惜字畫,權貴愛護異寶,但作為後宮擺件之一,我的日子的確是挺滋潤的,三皇子如此憤懣,應當有李氏的緣故,他的不平之意如此外露,想來也是與丞相鬥法鬥得焦頭爛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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