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來沒有讓人守夜的習慣,不為別的,隻是大家到底都是打娘胎出來的人,不好大晚上的讓宮人在冷地板上跪著,我自己躺在錦羅琦秀的床褥裏,於心不忍,也不能好睡。


    因此隻讓兩三個宮人在外殿門口守著便是了。


    旁人我尚且不忍,何況是她。


    我道,這裏不用人守夜的,況你正長身體呢,睡不好了不能長高。


    她聽了立時便高興地笑了,兩個眼睛像極了彎彎的月牙,那讓我同你一起睡吧,必定能長高!


    說著便要爬上來。


    我大驚,你給我下去,在地上摸滾了半日又要到榻上來,這是什麽規矩!


    她不怕,隻三兩下將她身上的毛絨氈子脫了,滾到我被窩裏咯咯地笑著。


    她同阿爍同齡,卻不如阿爍身量高挑,帶著些嬰兒肥,小小的一團,日常又總穿些她們韃靼特有的毛氈服飾,盤腿往地上一坐,便像一個毛茸茸的球一般。


    我歎了口氣,折騰了半日實在沒力氣便由她了。


    娘娘……


    嗯?


    我昨兒晚上夢見我娘了…她還抱我了呢!她有些得意的說著。


    我叔父說,我娘長得很好看,是我父汗最愛的女子,可惜我沒見過她,我總覺得,她要是還在應該是和你一樣的……


    我靜靜地聽著,她見我不言語也不掃興。接著問到,娘娘,阿爍公主去哪裏了?


    我背對著她隨口道,自然有正事要辦,哪裏能都像你似的,整日裏隨處晃悠。


    她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直到聽見輕微的鼾聲我才轉過身來為她掖了掖被角。


    燦燦萱草花,羅生北堂下。


    南風吹其心,搖搖為誰吐?


    慈母倚門情,遊子行路苦。


    甘旨日以疏,音問日以阻。


    第十一章 百年恩


    阿紮是宮裏最特別的一個存在,身為妃嬪,皇帝卻從沒有召過她一次。


    她自己也不同別的妃嬪來往。


    她進宮也許多年了,依舊隻和我親近,因為她說,我像她的母親。


    到底就是一個孩子,小小年紀背井離鄉的,我也不忍苛責她,無非就是貪戀母親的溫暖罷了。


    這並不是大的錯處。


    翌日一早燦兒便來了,因著頭一遭上朝,皇帝囑咐他先來我這裏問安方是孝道所為。


    我看著他身上新作的朝服格外平展熨貼的樣子心中甚感欣慰,我辛苦教養的兒子終於長大了,再不是學堂裏的娃娃了。


    我看著他笑道,這衣裳看著不錯,你如今穿著倒也頗有模樣了。


    自然了,這可是父皇親自吩咐造辦處為兒子做的。鄭燦十分高興。


    我想了想又看著他道,這衣裳是好,隻是不要辜負了你父皇的心意,把心思放在正頭上才是,你父皇給你派了什麽差事?


    父皇說兒子剛入朝堂,先隨著聽政,待往後再做分派。鄭燦道。


    我點了點頭,這才是了,你年紀輕,多同你哥哥們學習,一言一行需得慎重。


    旁的話我也不說了,隻一樁,你從小母親便同你說,咱們身在皇家,受著天下人的供養,一舉一動便要配得上這樣的供養,往後你的心裏頭要先是朝廷和百姓,然後才能是自己,你明白麽?


    兒子明白。


    明白就好,還有一樁,你師傅前兒個跟你父皇上書要乞骸骨,這事你知道吧,你父皇看著他年齡大了便在城西賜了他一套宅子,讓他在京城養老,這兩天正著人收拾呢。往後你得空了多去瞧瞧,方是你們師徒的意思。


    兒子知道,待下回休沐了我便過去。


    我轉身替他拍了拍衣領和袖口才道,行了,你且去吧,頭一回上朝,給各位大人們留個好印象才是。


    兒子告退。


    我站在丹陛門前瞧著他遠去,直到他出了宮門處看不見我才慢慢地踱回去。


    娘娘,周夫人昨兒晚上遞了牌子,說有事要回稟。這會子在宮門外頭呢。我正恍惚的時候突然聽見蘇澤這樣說。


    我提了精神道,你親自帶上兩個宮人去請進來。


    周夫人這兩年越發老成了,因著謹慎,她這兩年鮮少進宮,但凡來了必然有要事,隻是不知道這回又是怎麽樣。


    娘娘,夫人到了。宮人道。


    請夫人內殿說話。


    周夫人這兩年日子過的滋潤,人倒顯得年輕了,同我也熟稔了不少,也不像從前一般一見麵就要三扣九拜的。


    臣婦自知娘娘宮務繁雜,旁的事也不忍來叨擾,隻是前兒個去銀碗胡同收賬的時候見了一樣東西,臣婦瞧著不是一般的,特帶來給娘娘過目。


    她說著將一個盒子捧過來給我,我打開錦盒,赫然看見那枚再熟悉不過的獨山玉佩。


    瑩潤的質地上纏著明黃的流蘇。


    上頭還用篆體刻著,鄭字。


    銀碗胡同那裏有咱們的一間首飾鋪子,我前天去那裏查賬,不想見了這物件兒,我瞧著不凡,便拿來給娘娘過目。周夫人有些惶恐的道。


    我歎了口氣,道,咱們的交情這麽多年了,你直說便是。


    娘娘說的是,我昨兒問了那鋪子裏的夥計,夥計沒眼色,隻說是個好相貌的公子留下的,我又仔細問了這公子的長相歲數,聽著倒像是咱們四殿下一般,我這才趕緊送來了,若是咱們殿下的東西,萬不能流落在外。周夫人道。


    燦兒的東西為何會到銀碗胡同的首飾鋪呢?


    我雖猜了個大概,但還是道,這倒的確是他的,隻是他將這個留下做什麽呢。


    那夥計說,咱們殿下看中了一把鑲著紅豆的綠檀梳子,才拿這個抵了。咱們殿下實誠,原本便是自家的,何須如此呢?周夫人笑道。


    我也笑道,買東西給錢是天經地義的,隻是他也忒不講究,竟然將這麽重要的東西抵了去,還勞累你專門跑一趟。此番多虧了你,不然也不知要流落到哪裏去呢。


    娘娘休如此說,咱們姐妹們的娘娘照拂才有今日,娘娘在宮裏好了,咱們在外頭才順暢呢!


    ……


    又說了一會兒,我才著人好生將周夫人送回去。


    晚間的時候,我獨個兒坐在窗前,握著手裏的獨山玉佩隻覺得一陣心煩意亂。


    或許我這個母親做的太過仁慈了,才讓我的兒子這般懵懂不知事。


    他的愛情那樣不容於世,我到底該怎麽同他說才好,我怎樣同他說,才能讓一切都回到正軌?


    我歎了口氣對外頭的宮人道,著人去前院守著,見著你們殿下回來了讓他來見我。


    娘娘,殿下適才派人傳話說長孫殿下做生日,在府裏擺了生辰宴,這會子一道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原該立時回稟的,隻是奴才瞧著娘娘精神不好,這才遲了半刻。


    那宮人戰戰兢兢的,想是我真的臉色不好,嚇著她了。


    我轉頭瞧了瞧窗外,看見一輪圓月掛在烏沉沉的夜幕上,四周沒有星辰。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數日之後,因著上書房裏休沐,皇帝還是開恩給了他半日的假,讓他來同我用午膳。


    他雖同我住在一座殿裏,但是他早出晚歸,以至於如今早晚不能相見。


    好容易他早來一回,我也親自下廚做了他喜歡的糕點,他一邊歡歡喜喜的吃著,我一邊斟酌如何同他說那玉墜子的事。


    聽聞前兩日,榕哥兒作生辰了,你去了可有見什麽好玩的,同母親說一說。


    鄭燦笑道,不曾有什麽,大皇兄一向行事簡樸,這回並沒有張羅什麽,隻是請了本家的兄弟們在一起熱鬧罷了。


    母親,您知道憫毓貴妃麽,她是什麽樣的人?


    我一時愣住了,仿佛晴天裏的一道響雷一般,讓我無所適從,不知所措。


    我看著他臉上半是隨意半是好奇的神情,突然有些悲切。


    我承認自己這些年自私了,我貪圖這樣母慈子孝,母子合樂的時光,所以刻意的回避著他的身世。


    暗自以為,這樣便可永保無虞。


    但是他終究有自己的親娘,我不能因為這幾年的對他的殫精竭慮和處處用心便不讓他知道自己親娘是誰,這對他不公平。


    母親,您知道嗎?


    我伸出手替他擦去臉上吃糕點時沾上的糖漬,緩緩地道,自然是知道了。


    你父皇年少時,曾經有一個傾心相愛的女子,那女子容顏秀美,才華出眾,率性而純真,你父皇當時愛極了她。


    可是你皇祖母不同意啊,以死相逼,堅決不讓那女子入宮。


    鄭燦疑惑道,這女子既然樣樣都好,皇祖母為何不同意呢?


    這女子是先帝那一朝李太傅的孫女,李太傅是舊黨之首,舊黨一派當時在朝堂上聲望極高,先帝對他們也極為信任。隻是他們同二皇子是一派的,就是後來的廢閔王。


    舊黨為了扶持閔王登基,沒少暗地裏給你父皇使絆子。當時情況凶險,你父皇被他們弄得差點被廢為庶人,是太後不顧尊儀,四處求告,甚至拿自己娘家的權勢做交換,才讓先皇息怒,保住了你父皇。


    後來你父皇登基為帝,依舊放不下那個女子,那女子也忘不了你父皇,直言終身不嫁,要上五台山做姑子去,你父皇也是日日煎熬著,憔悴不堪。


    我一旁看著心疼的不行,那會兒我瞧著朝堂上穩當了點,便自作主張向你皇祖母請求讓那女子入宮,也好解了你父皇的愁緒。


    皇祖母同意了嗎?鄭燦問道。


    當時啊,你父皇一心想接那女子入宮,可你皇祖母不同意,倆人鬧得不好,你父皇畢竟不是你皇祖母親生的,你皇祖母那個時候也想緩和同你父皇的關係,我這麽一請求她便同意了。


    然後呢?


    然後我便下了懿旨,親自派人去將那女子接進宮來,冊封為貴妃,至此,你父皇才終於如願了。


    那女子也歡喜,對我感激得不行,我在一旁看著,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了,打心眼兒裏也覺得高興。


    可是好景不長啊,這女子入宮受寵了 朝廷裏的新黨坐不住了,他們當時舍了身家性命的扶持你父皇,自然不願意看到你父皇如今同舊黨牽扯不斷的局麵。


    所以他們集體上書,請求嚴辦舊黨,舊黨就是貴妃的母家。你父皇一麵要維持朝堂裏的平衡,不願讓新黨一家獨大,一麵又不願讓心愛的女子傷心,隻好拖著新黨的折子不批。


    可是新黨著急了,朝堂上甚至出現集體附議的情況,你父皇無法,隻好刻意的疏遠貴妃,來緩和新黨的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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